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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锟 || 做 客

 一床书759 2023-06-23 发布于陕西
我的母校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库尔勒,库尔勒是中国梨城,每到春天,整个库尔勒就成了梨花的海洋,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洁白,和天山交相辉映,与融化的雪水在孔雀河的倒映里奔向戈壁。
念书的地方远离父母,一年或者一学期才能见上父母一面,平时都是准军事化的管理。连队里派出一个生活阿姨负责照顾我们,保障我们的饮食起居,每天的午饭和下午饭是这位阿姨做的,她做什么我们这些孩子就吃什么,排队的时候每个孩子抱着个碗,在狭窄的过道里等着打饭,虽然拥挤,但是秩序良好。
阿姨通常是蒸米饭,或者买一些现成的花卷,再给我们每个人发包榨菜,米饭的配菜除了蘑菇就是蘑菇,小时候的我心里常有个疑惑,就是库尔勒的特产是不是马上要快换成蘑菇了,怎么我们这么多人吃这么久还吃不到头。
印象中这样过了很久,导致在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闻到蘑菇的味道就禁不住反胃呕吐,很多年后才逐渐对蘑菇的厌恶有所缓解,然而米饭是能不吃就不吃的,除非是到维族尔族老乡家里做客,吃维族老乡做的手抓饭。
当时念的汉族学校,阿姨做什么我们这些孩子就吃什么,阿姨照顾大家,姐姐照顾我。幼儿园的我什么都不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环境,才二年级的姐姐就充当了大人。有一次老师布置作业,让回家后家长教系鞋带,是姐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给我演示,然后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系好的鞋带。
学校老师布置的很多任务让当时的我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开口、向谁开口,于是就尽可能地压在心底。有次老师布置了个作业,要用糖纸回家跟爸爸妈妈折个糖纸人,然后带到学校交流。有糖纸得先有糖,要买糖得先有钱,幼儿园的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于鼓足勇气向阿姨开口借一毛钱,承诺在半年或者一年后见到爸爸妈妈后再还给她,理由是买糖,要完成老师任务。阿姨认为是我嘴馋想吃糖,然后还学坏,架着老师的名义,觉得我说谎。我没有辩解,后来作业没能完成,硬着头皮去上课,被老师一顿修理。
父母不在身边的幼儿园小朋友多少有点自闭,我盯着书上的跳舞小人很久很久,那个跳舞小人的模样,是左边垂着袖子,右边举着袖子,差点被我从书里盯着活过来,那节热闹的课与我无关。
糖人制作很简单,拧开糖纸两头,正反像折扇子一样折出印子,然后再撕开两个口子一拧就好。九几年的一毛钱能买好多糖,在准军事化的管理下,小朋友要钱买糖是不对的。
记得有次幼儿园做游戏,是丢手绢,当小朋友拿着手绢开始跑的时候,我就很担心手绢会丢在我的后面,陕西有句方言,叫“怕怕处有鬼”,越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那个欢欢喜喜蹦蹦跳跳的同学还真就不偏不倚地将手绢丢在了我的身后,有如神助。
小朋友们一阵起哄,当我被老师提溜起来时呆若木鸡,我极其紧张而又彷徨无措的表现彻底惹毛了代课老师,她告诉全班同学,不表演节目就要留我一个站在操场,然后要让大家孤立我,最后真就带着全班同学浩浩荡荡地回了教室,留我一个站着。
偌大的操场,在大白天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风吹在脸上,连一片树叶都没有,一只鸟也没有,全世界都是安静的,那天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一片死寂。安静的操场,时间是静止的,我能做的就是执行老师指令,静静站在操场,接受没有满足大家期待的表演而落空后的惩罚。
罚站的我心里全是自责与羞愧,新疆的太阳在那天变得不是很晒,我很幸运没被晒到流鼻血。不知在操场站了多久,也不知最后是哪位好心的老师还是校长发现了太阳底下空旷的操场中间有个小朋友,不吵不闹地就在操场中间杵着,就把接近晕倒的我拽回教室了。
自那以后,我不太向往和小朋友们做游戏,也不太愿意参与互动,任何孤立或者遗弃的方式,于我已经免疫,反而会让我觉得十分放松和惬意自在,这个缺点在往后的很多环境下曾救我多次。
有人喜欢被关注,成为焦点,小时候的我则希望自己成为影子,变成一个不会被任何人看得见的隐形人。长大后,在形形色色的社会生活中,越发感谢幼儿园这位老师给社恐自闭的我上的这节“户外”课,我是无心且自责的,她是无心且愤怒的,老师的无心给我开了小灶,单独给我上了一节人生中很重要珍贵的一课,我得感谢我在新疆母校念书时遇到的这位老师。
放学或放假的时候,同学们都有家可回,我们连队里的大娃娃们则会带着我们去走个远路,在库尔勒乱窜,跟着连队的哥哥姐姐们逛巴扎。
那个时候个子小,脑袋小,我们小不点儿能侧身从三角公园狭窄的铁栅栏间的缝隙钻进去,然后看哥哥姐姐们头大的变着花样也挤不进来捧腹大笑,童年在同伴的这些无聊中变得有趣起来。
沙漠和戈壁滩没有人烟,我经常在戈壁滩捡小石子玩,父亲说去哪里,我拽着父亲的裤管走便是,小时候经常和父亲在戈壁滩徒步三四十里,父亲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等到进了维族人的小村庄,听父亲用维语和维吾尔族老者聊天,我就知道到了可以坐毛驴车的时候了,我们的双脚终于可以在毛驴车上休息一会了。
父亲的野外定向能力极好,曾经在陌生的南疆某市转车,我和姐姐都一觉睡醒了,车走了很久,父亲竟然能明确的告诉我们现在车辆的朝向和距离目的地的大概距离。他能回忆说出车辆刚才在行驶中修正了多少次,每次转弯时的朝向和当时的坐标位置。小时候的我一直觉得父亲的大脑里有个罗盘,要么就是把地图装脑子里了,跟父亲出门从来不会担心走丢。
跟着父亲在面对一望无垠的沙漠戈壁徒步穿越时十分安心,父亲骄傲自豪的是小不点儿的我从不喊累,会紧跟着他的大脚印走,有时候也会自责身处戈壁深处,让我们吃苦,要走很久才有人烟,再走很久,才能碰到维族人的毛驴车,再走很久,才能碰到大巴车。
戈壁滩的落日西沉,深邃而远阔,脚边摸索着悄悄爬过去的四脚蛇,远处的骆驼刺,时晴时狂的风沙,显得荒凉又沧桑。
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就像一直是在别人家里做客,做客是十分讲究艺术的,得客客气气,保持距离。我不懂艺术,木讷而内向,又不会寒暄,所以只要说是去做客,首先感到的一定是紧张,紧张于面上的熙攘,紧张于席间的寒暄,紧张于见生面孔,还有各种繁缛的打量试探,唯恐自己不小心触犯了谁的忌讳,或辜负了主家的好心,影响了做客的气氛,辜负了主家忙碌准备了许久的热切。
做客的基本礼数,是主家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还要尽可能的表现美味可口,端上来不吃就是不礼貌,尤其是主家辛辛苦苦的一片好心,你不咽下去,这比不去赴宴的性质更为恶劣,更显得不识抬举。小时候做客似的生活,使我从小就对做客有畏难心理。
回家吃饭是自由的,和至亲吃饭是放松的,没有做客时候双方的战战兢兢与道德绑架。贾平凹先生曾写到自己得肝炎的那几年去做客,自己做客刚走,就听见屋内碗碟摔在垃圾筐里发出的破碎声,紧接着又听到猫发出一声惨叫。他明白,主妇嫌弃他用过的碗筷和吃剩的饭菜有毒,为了安全起见销毁碗筷,还踢走了贪吃剩菜的猫。
可能连队给我们安排的阿姨喜欢吃蘑菇,也可能蘑菇便宜,或者蘑菇简单好做,又或者菜市场没有别的菜了她不得不买蘑菇,这些不得而知。
请客方请的可以是一顿饭,也可能单纯只是一片好意。
请客时,即使在厨房烟熏火燎想着把自己认为做的最好的蘑菇端出来,也得让客人自己夹,客人不喜欢吃蘑菇,也别觉得栽面。
做客时,当主家把菜端出来,好吃不好吃,都得好好感谢主家,主家能请,是看得起。当然也不用强压着自己反胃的冲动连续吞下厌恶的蘑菇,主家若是误解你喜欢吃蘑菇了可能会更加热情的在你的盘子里堆满蘑菇,那样的话,恶心只会持续更久。
作者简介:王锟,语文教师,爱学习、爱思考、爱阅读。人生感悟:过好余生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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