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韩胜利是陕西农村穷人家的小儿子,2002年,他考上了西安石油大学的通讯工程专业。 一张录取通知书,让他的父母在村里人面前挣足了脸面。可一年六七千块的学费,让这一户庄稼人为难。 卖牛、卖粮食,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也凑不够一年的学费。 韩胜利说,要不我不上了,我出去打工挣钱。 父亲不忍,七零八凑,他借够了孩子首年的费用,背起铺盖卷,和儿子一同来到西安,预备一边在工地上打工赚钱,一边看顾孩子的生活。 这是2007年的纪录片《父亲》的开始。 02 片中的父亲,有一个红色的小本。 本子上记录着他借钱的明细,某某某,30元,某某某,100元。韩胜利每个月都要来父亲这里拿生活费,而每一次,父亲都会掏出这个小本,给他念,又借了谁的钱,有多少。 除此之外,本子上还有父亲写给儿子的寄语。比如: “今天的付出,是为了明天的回报。如果不是为了明天的回报,也不可能有今天的付出。” 父亲爱写,每年的对联也都是他亲自编写。而对联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一是智慧,二是勤劳。 到了2006年,也就是韩胜利即将毕业的年份,他开始在对联中体现求财的渴望,并且在横批中写道,感谢上帝。 在这部片子中,父亲与儿子的状态截然相反。 父亲是乐观的,充满干劲的,儿子是空洞的,麻木的。 父亲的充实感,来自于他对于自我价值的实现和满足。在他的心目中,供养出一个大学生,这是工友和老乡们所不能比的。 在他看来,一纸大学文凭有着丰富的意味。他仿佛看到了优渥的工作和体面的生活,在向他的儿子招手。于是他写道:“我六十岁前后 ,要和你妈到北京去。那时候,我们大家都有钱。” 而韩胜利呢? 他只在默默咀嚼着父亲在耳边的那些话,他记着父亲算下的那笔账,“胜利我儿,你每天大概在二三十元的付出。” 每年七千块的学费,每个月200元的生活费,总数加起来除以365天,韩胜利每天一睁开眼,就又多欠了二三十块钱。 他内向,听话,甚至木讷。他被困在了父亲的小本里,对花出去的每一块钱,都充满了负罪感。 为此,他在校园里捡瓶子。当同学们在广场上打球,他就默默蹲在边上,等待着逐渐被喝完的空瓶。一个塑料瓶一毛,一个啤酒瓶两毛,他把积攒下来的瓶子兑换成钱,再充进饭卡里,很偶尔的,打饭时吃一点点荤腥。 他的馍是父亲从老家带回来的,他的衣服是同学给的,他的饭是捡废品充来的。即便是复习的资料,父亲也嘱咐说,少买一点。 有人说,他为什么不去勤工俭学?为什么不去打工赚钱? 韩胜利说,我的课业,其实比较繁重。而且父亲说了,要先好好学习。 他学的是通讯工程,但他的父亲一再教导说,不要去上网,上网上了瘾就完了。 对于父亲的话,韩胜利全盘接受。况且,他也不可能拥有一台电脑,即便去网吧的钱,他也是没有的。 他的室友有电脑,有手机,有当时兴起的mp3,但是他拥有的,只是宿舍标配的那台固定电话。 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社交,没有笑容,没有希望,没有尊严。 他为什么显得那么麻木? 因为麻木是他抵御外界压力的,唯一的方式。 他不是我们惯常认为的那种“寒门贵子”,也没有我们认为他理应具备的那种优异的成绩。 即便是英语四级,他也还差二十多分没过线。 资质平庸,身份卑微,性格内向,眼神空洞。 到了毕业季,他在招聘会上转了两个小时,竟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用怀疑,自卑到骨子里的人,迈出那一步,就是这么艰难。 毕了业,他找到了一份去青海装宽带的工作,每月工资600元。 他回到老家,父亲说,你这上了几年大学花了这么多钱,竟然还没有我在外面干活挣钱多。 母亲心疼儿子说,你缺钱了,就管家里要。 对韩胜利来说,工作了还向父母伸手,这是万万不能的。 然而他在青海的工作条件,又太过艰苦。 父亲认为的那种,办公桌上有电脑,办公室里有空调的工作条件,韩胜利还是没有。他只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种熬不出头的绝望。 他说:“我算了算,从小到大上学的花费,大概是十万。而照我目前的工资水平,要十五到二十年才能还完。” 故事到此结束,据导演说,几年之后韩胜利又在西安找了一份工作。 后来呢?他过得如何?结婚了吗? 导演说,不拍了,太残酷。 03 韩胜利的故事不是个例,韩胜利的父亲,生活中比比皆是。 而类似这样与父辈重叠的人生悲剧,恐怕也不是偶然。 片子最后,韩胜利对父亲当初对他专业的选择,颇有微词。 为什么选个通讯工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专业出来之后只能做户外的工作? 让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如果当初他选择了其它热门的专业,他的境况会有根本的不同吗? 大学扩招带来的弊端,在韩胜利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拥有了一个读大学的机会,他看似和他的同伴们走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可只要我们结合当下,不难得出否定的结论。 人和人,不可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人生注定不公平。 韩胜利体会到的大学生活,和他的同学体会到的大学生活,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这很残酷。故事到了2023年,唯一的不同是,这种残酷愈发刺眼了。 出身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 父母圈定局限,子女终其一生都在尝试破圈。 即便成功,也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到40岁才想明白别人十几岁就懂得的事,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听过寒门再难出贵子,我们也听过上升的通道已经关闭。 我们深知,留给韩胜利们的机会已然不多。那么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呢? “勿惋惜,勿嘲笑,勿憎恶,唯求理解。” 斯宾诺莎的名句告诫我们,至少还要保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品格。 这是能为同类所留下的,最后一点善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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