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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洛溪水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7-01 发布于上海

作者:林卫春

我的母亲出生在江西景德镇浮梁县洛溪村。一江清水从祁门蜿蜒而来,因山势阻挡在这里形成一个大回旋。青山巍峨,壁立如屏,沙滩绵延,浪湍涛急,石礁直插河道中游,江流冲击溅玉飞雪,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日夜不息,数里皆闻,曾无数次伴人入眠。如今这里建成浯溪口水利枢纽,苍龙已缚,急流不再。

外公常年往来昌江之上,以行船谋生,为景德镇各大瓷厂运送窑柴等物料,收入颇丰。小时候母亲跟随外公行船,外公水性极好,常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半天不见人影,又突然从船舷边冒出来。行船遇到浅滩,常要下水推船,推着推着,外公弯腰就抓起一条鱼甩上船舱,母亲咯咯笑着扑在舱板上抓鱼。说起这些往事,母亲眼里亮晶晶的,洋溢着光彩。潺潺的清波流淌着母亲对童年的回忆,滋养着母亲贤良美好的品格。

母亲年轻时美得纯粹、自然,如一道清泉。母亲的性格也如她名字中的“清”字一样,清澈、温婉,隐含着坚韧的力量。如今父母结婚已愈50年,一路扶持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是我们的榜样。

母亲结婚时,父亲家境贫寒,只有一床、一柜、一桌,婚房也是借的。那时日子拮据,父母微薄的工资除了要养育我们兄妹三人,还要赡养爷爷奶奶。父亲退伍后到供销社工作,每当春节、中秋等合家团圆时,父亲为了多挣些钱总是加班。后来父亲承包了一个商店,母亲更忙了,每天像旋转的陀螺一样。母亲白天在学校教课,回家要照顾我们兄妹,周末还要到店里帮忙,父亲好去进货、催账。母亲骑车十几里路去店里,有一天突然下起暴雨,母亲滑倒了,她顾不上自己,赶忙扶起我来。我看到母亲的手划破了一个大口子,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母亲回娘家时要过建溪,那时只有山间小径,没有公路和桥。建溪是昌江支流,宽不过数十米,夹岸皆山,竹木繁盛,倒影流波,满溪澄碧,溪畔多梨树,梨花盛开时,一川云、半溪雪。每逢太阳初升或骤雨遽晴,雾蒸霞映,恍若仙境。一次父母去看望外公外婆,哥哥和我在河边等啊等啊,怎么也不见父母的身影。忽然,对岸小道间灌木摇动,看见父母走下河滩,我和哥哥兴奋得蹦起来,大声喊着:“爹妈!”母亲抬起头冲我们挥手,父亲挽起裤角背母亲过河,我们笑着跳着奔下沙滩。儿时的很多记忆都淡薄了,如同袅袅飘散的炊烟,可母亲朝我们招手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摇晃的芦苇、圆圆的卵石、碎玉般的粼粼波光、荡漾的笑语,一切都那么生动鲜活,母亲的美在心底珍藏,成为永不褪色的记忆。

那时母亲才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光,但她从不在打扮上多花钱,衣服都是扯布做的,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母亲性情极好,从不与人争吵。再苦再累,母亲也不灰心沮丧。母亲工作负责又富有爱心,把学生当成自家孩子,常带到家里辅导,还管饭。为了给我们增加营养,母亲养了一群鸡。喂食、打扫、灭鼠、防病……母亲繁重的肩头又增添了负担。一次因为给学生补课,母亲很晚才下班,当她把香喷喷的鸡汤端到我面前时,我却嫌饭做晚了,发脾气不吃,母亲很生气。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伤了母亲的心。我从小顽劣,学习不好,初中离家出走,扒火车跑到乡下的大伯家,母亲急得几宿都没合眼,眼睛都哭肿了。高三时,一天半夜上厕所,路过父母房间,听到母亲说:“春俚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父亲说:“我们又没门路,要不在城里拖大板车,要不就回乡下种田放牛。”母亲长叹一口气,伤心地抽泣起来。站在黑漆漆的过道里,我呆立半晌,暗下决心,从此一定要好好学习。

母亲对我们兄妹要求很严格,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我们家的家风家教为亲朋邻里称许。我参加工作后,母亲常以官员贪腐下马对我警示。我们成家后,忙不过来时都请母亲来看孩子,母亲从无怨言。母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多想和父亲一起在乡下老家呼吸田野清新的空气;多想和朋友们一起到广阔的世界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但为了我们,母亲在忙不完的家务中,日复一日地老去。

此时,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盏盏街灯昏黄而温暖。似水流年身是客,归来燕子旧人家。人生旅途,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坎坷,清澈的洛溪水始终濯涤着我的内心。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时光不可能回到从前,但母亲和洛溪水是我永远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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