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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与《楚辞》——《世纪才女——苏雪林》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3-07-06 发布于河北

苏雪林与《楚辞》

——《世纪才女——苏雪林》阅读碎札

吴营洲

截至目前,我还不曾读过苏雪林的《楚辞》著述。或许是因缘未到吧。但我知道,她曾出版过多部有关《楚辞》的研究专著。我还知道,她曾破口大骂过鲁迅,称鲁迅是“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对此,以至连胡适都直言说她“如此批评”“未免太动火气”,并称这“是旧文字的恶腔调,我们应该深诫”。我更知道,她曾对《红楼梦》极力贬低过,称“《红楼梦》只是一钵猴尿,并不是什么仙丹圣水,你们爱喝,只管尽量吧,恕我不奉陪了”……
截至目前,我对苏雪林与《楚辞》的认识,仅仅源自《世纪才女——苏雪林》这本书。
苏雪林一生从事教育。她在教文学史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屈原及其作品。但实际上,当时苏雪林对《楚辞》并无较深的研究,然而为了教学的需要,她不得不认真加以准备。
在教《天问》时,她经过一番研究后认为,《天问》之所以难懂,并非王逸所主张的“呵壁说”,而是清代学者屈复所发端的“乱简说”。若果真“乱简”,那么便可以人工复原。这样,苏雪林便决心整理《天问》,让“乱简”复位。于是,她立刻找来一些陈旧的名片和一些硬纸壳板,剪成长条,每片纸条上写上《天问》的四句,七言的写两句,算作一简。即模拟原来的竹简,尽可能的揣摩当年在竹简上刻字的情景。最后,将这些“纸简”摊在桌上,品味把玩其中文意,重新加以拼合。
——所谓的“呵壁说”,是称“屈原被放逐后,悲愤郁结,看到神庙壁画,就其所画内容设问,书于壁上”。而苏雪林对于“乱简说”的做法,在我看来,其功夫下得委实够大。也因此,她所得出的某些结论或新见,也委实令她惊喜万分(恕不细述)。但是,她的这些经她重新“排列组合”过的《天问》,果真就是屈原的“原作”吗?或也难说。并且,她的这些所谓的“研究成果”,或也未必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其实,就此类的研究而言,苏雪林如此,其他人或也如此。或正是这类原因,迄今《楚辞》中的《天问》篇,原文次序仍然遵从王逸的《楚辞章句》。
该书称:苏雪林痴迷于“屈赋”研究,时刻悬挂在心。到台北省立师范的中学第二年,即1953年,为了研究“屈赋”她便辞去教席,担任“教育部”的名义编辑。
该书又称:苏雪林的教学任务是教大一的国文课和大三的《楚辞》。大一的国文课教得还算惬意,而大三的《楚辞》课,每周三小时,听课者并不很踊跃。《楚辞》课并非师院给她的教学任务,而是她自己要求开的。这当然有点儿冒风险,一方面《楚辞》的文字很深奥,学生一时难以理解,而苏雪林因要研究“屈赋”,开《楚辞》课可以促进自己,“教学相长”。
——谈到“教学相长”,许多情况的确如此。许多年前我曾私下里“揣测”过易中天:倘若他不是在高校任教,恐怕他写不出那么多东西。我有一位朋友,也是位高教教师,曾出过三四本《红楼梦》研究专著,那天与他谈起“教学相长”这个话题,他是深以为然的。
1958年,苏雪林写了篇长达八万字的论文《河伯与水主》。苏雪林认为,“河伯”即黄河之神。苏雪林又认为,“河伯”源于西亚的水神“哀亚”。“哀亚”在天地未造成时,据神话传说他已存在。天地混沌时,整个空间充满其深无比且又宽阔无边的大水,其名曰“深”,亦即“深渊”。“哀亚”即为“深渊之主”。天地造成后,他即为天地之主,是独尊的。后来,各神兴起,他的地位有所下降,但仍是一尊神。苏雪林进而认为,《九歌》中的河伯,也是由西方传来的神祇。她称:“哀亚”是其“地位尚未降低时传入我国的”……
——由此可见,苏雪林的观点,也是中华文化“西来说”的。她认为世界文化同出一源,中国文化亦属世界文化之一支。她考证西亚文化早在先秦时已两度来到中国。第一次早在夏商前;第二次在马其顿侵略欧非亚时期,当地学者为了逃避战乱,纷纷举家东逃,来到我国燕、齐两国……
苏雪林认为,《九歌》是献给神祭祀用的赞歌,也称“乐神之歌”。既然《九歌》是祭祀十神的歌,那么这十位神都是什么神呢?对此,她依旧沿着中西文化同源的思路去探索。她发现《山鬼》中的神和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奥仪苏士有极端相似之点,便在比较中写了《山鬼与酒神》一篇。她又见《国殇》里有“首身离兮心不惩”“魂魄毅兮为鬼雄”二句,忽地想起了印度锡克族人崇拜的一个无头骑马神,遂写了《〈国殇〉与无头战神说》一篇……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认同中华文化“西来说”的。因为据“分子人类学”最新的研究成果,现今地球上所有的人,不分种族、肤色,有着一个共同的祖先,那就是十几万年前,从非洲大裂谷走出来的那批人,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出非洲”。现今的东亚人,也正是那批人的后裔,一步步“向东向东则向东”走过来的。当然,苏雪林对《九歌》的这种解读,是否有点牵强,是否涉嫌附会,我一时还难以做出清晰地判断。但有一点,对她的有关《楚辞》的此类说法,我是不大认同的。
1961年,苏雪林写了篇关于《九歌·东皇泰一》的论文。她认为,屈原曾出使齐国数年,与稷下那些域外学者相交游,得到许多域外文化和知识。故而,她主张东皇泰一是西亚创世纪的主角倍儿·马杜克。倍儿即是西亚神廷之尊,故群神皆欲得之,该词乃合群神为一之意,所以译为“泰一”。她认为,马杜克与原始深渊之女魔大战而杀织,剖其躯体而为天地万物,此和盘古死后,其躯体化为天地万物,极为相似。故而,苏雪林认为,盘古、夏禹即由西方传来。
——屈原出使过齐国,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屈原从事的又是外交工作,当时的许多“外交辞令”,都是出自《诗经》的,因此可以说,屈原的《楚辞》受过《诗经》的熏染或影响,也当是实实在在的。不要因为《诗经》中没有“楚风”,楚地又属于“蛮夷”(不在所谓的“中国”之内),就认为《楚辞》与《诗经》绝无“血缘关系”。
该书称:1962年,苏雪林写了《离骚新诂》。《离骚》是屈原的诗赋体自传,也是其代表作。苏雪林对《离骚》的研究解析,与传统的观点有别。其中有一点,传统的《离骚》研究,均将屈原在赋文中向宓妃等神女求婚,释为求贤,而苏雪林认为,《离骚》中的宓妃,是终日漫游成性的女子,是无贤可求的。而且,屈原写《离骚》时,已不见容于楚王,受贬之际,他为何求贤?因此,苏雪林认为,屈原之向神女求婚,乃游戏笔墨,可不必当真。《离骚》中有这样两句:“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苏雪林认为,其中的“灵琐”,指的就是“县圃”,也称“悬苑”,是公元前六世纪新巴比伦国王为其爱妃所造的“空中花园”,其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离骚》中有一句“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传统解释其中的“天津”为“箕斗之间”的星星,而苏雪林却认为:天津者,去天廷的渡口。并称:希腊的奥林匹斯即为“天人渡口”。
——屈原的《离骚》,当是他的泣血之作,屈原之向神女求婚,在我看来,绝非“游戏笔墨”。而且,屈原的所有文字,皆没有“游戏笔墨”的成分。不过,倒是《楚辞》中其他人的个别篇章,或有“游戏笔墨”之嫌。疑似刻意模仿,疑似“命题作文”,疑似无病呻吟。其大旨了无新意,其语言也矫揉造作。
苏雪林认为,如果说《离骚》是屈原象征性的自传,那么《九章》就是屈原写实性的自传。从某种程度上说,《九章》是《离骚》的补充。
苏雪林认为,《九章》所叙,乃是作者屈原所遭遇的放逐。屈原遭遇的放逐一共是两次,一次是汉北,一次是湘西。第二次放逐湘西,九年不归,回朝返都已是无望。后来,秦兵入侵,把楚王逼走,又由蜀道出兵进攻湘西,屈原如不逃离,必将为成秦兵之虏。他乃潜身北上,来到洞庭湖附近,在绝望中投入汨罗江而死。《九章》中的《怀沙》篇,便是他的绝笔。
——对于《怀沙》篇,我此前也认为这是屈原的绝笔,后来读了一些相关文章,才意识到,或非如此。“怀沙”者,或是“怀念长沙”之意。再者,屈原可以“抱石”投江,却不会“怀沙”投江吧。何为“怀沙”,“怀抱”一个“沙袋子”吗?
对于《九章》中诸篇的排列次序,历代方家均以为顺序已被打乱,需要重新梳理,排出新序。历代的排法,到苏雪林时已积有九种,而苏雪林自言她的排法为第十种,而且“比前九种为佳”。苏雪林之所以有此自信,其根本原因是她把屈原的身世弄清之后,将两次放逐分出层次,故而“自视为珍”。
——实话实说,将《九章》的诸篇重新排列一番,充其量也就是文人雅士的一份雅兴,资以消闲而已,其中果真有多少学术价值,或也难说。或许正是如此,才会有十余种排序。究竟何者为是,恐怕任何一位旁观者都难评判的。至多也不过是认同其一二。倘若屈原能够复活,亲口告诉读者,这《九章》中,哪篇是他先写的,哪篇是他后写的,恐怕也难以得到他人的一致认同。
该书称:在苏雪林看来,弄清《九章》的写作顺序,也就有助于揭示隐藏于《九章》后边的屈原被逐的经历。
——这话自然是对的。但,真的能“弄清《九章》的写作顺序”?恐怕难说。其原因当如上述。
苏雪林认为,《涉江》是第一次放逐江南所作,故作者兴致尚很高,悲观情绪掩于其后,开篇时的好仙、游仙之语相当轻松、平和。《橘颂》乃为赠送一青年者,止此青年小名或为橘,故“橘颂”实为双关语。《哀呈》实写于楚顷襄王二十一年,为癸未年(前278年),白起入郢之前。时屈原闻战况危急,郢都危在旦夕,便潜身赶回,将家眷护送至今安徽的陵阳安置,然后又潜返被贬之所,《哀郢》即作于是时。《哀郢》之后,又作《《惜往日》。写《悲回风》时,秦兵又拔巫黔中郡,对楚形成包围。屈原因之不能再安于放逐之处,乃向东北行走,过洞庭洞时,更听到楚国山河破碎的消息,遂绝望自杀。《怀沙》应应是他的绝笔。
——苏雪林此说,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或能“自圆其说”,但还是这句话:恐怕也难以得到他人的一致认同。据她自己说,她的这篇关于《九章》的论文,写了约四万四千字,但她自感是申请“长科会”科研津贴以来,最劣的一次。
该书称:“《招魂》一篇,或以为是屈原的弟子宋玉所撰。但苏雪林却力排众议,证明是屈原所亲撰,亦是又一引人注目的一家之言。”
——窃以为,该书作者此处的后一句话,说得“或没道理”了。据我所知,认为《招魂》一篇为“屈原所亲撰”的,大有人在,无须苏雪林去“力排众议”,并加以“证明”。
该书称:“招魂乃由巫者操巫术行之。最初为屈原招魂的是神巫,名叫巫咸。巫咸上天下地,南北东西,将屈原魂招回后,入楚之门,便把它交给人间之巫。人间之巫,先将楚国王宫中的美妙、珍玩大大地描绘了一番,以让屈原的灵魂闻后恋而不走,乐而忘离,就完成了招魂。”
——窃以为,该书作者此番话,同样是“或没道理”的。关于《招魂》一篇,的确有论者称是屈原在“自招其魂”,但从该书作者的这番叙述来看,是“神巫”在“为屈原招魂”。而且,既有“神巫”,又有“人间之巫”,说得也太过复杂了或太过花哨了。乃至称“以让屈原的灵魂闻后恋而不走”,这不明明是说屈原已经死了吗?既然死了,为何又说《招魂》一篇为“屈原所亲撰”?是屈原的想象吗?想必该书作者写到此处写糊涂了。但我想,这或和苏雪林无干。我相信苏雪林不会如此的“逻辑混乱”。
该书称:“在《招魂》之外,'屈赋’中还有一篇《大招》,很像为楚王招魂的篇什。也有人认为,《招魂》之篇就是为楚王招魂,而且是由屈原为楚王招魂。还有人认为,《招魂》是屈原投水死了以后,屈原的弟子景差撰文为其师屈原招魂。以上诸说在两千多年的历史文化长河中,由各代的方家提出,臆想的成分多,而有据的史证少,或者根本没有。苏雪林认为,均难以认同。”
——关于《招魂》与《大招》,就《楚辞》研究者而言,的确有各种各样的观点,我对《楚辞》没有研究,更没有形成自己的观点,但我能在这众多的观点中,择一而从。我所认可的是:无论是《招魂》还是《大招》,都是“屈原所亲撰”的,而且,都是在招楚怀王的“魂”,其间的差异是,屈原听说楚怀王被秦王诳去并死在了秦国之后,便挥笔写下了《招魂》篇,而当屈原听说楚怀王的遗体被运回楚国了,遂又挥笔写下了《大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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