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爱的老师们和同学们，下午好！人生的旋律只有在时间的绵延中才能构成，很荣幸能够参与各位人生关键时刻的构造。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10天的努力让我明白了，写一个简短的毕业致辞，与研究哲学的难度不分伯仲。但研究哲学的困难还在于，它往往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这就像两头牛站在牧场上，一头牛转头对同伴说：虽然π通常被简化成五位有效数字，但实际上它是个无限不循环小数。另一头牛则转头回答：哞—— 但这恰恰也突显了哲学的重要性，当别人还在像南瞻部洲人那样，“只会着衣，穿履，摇摆而已，并未尝有一个为道者也”时，你有机会飘过西海，到达西牛贺洲“仙界”，和孙悟空一起直面那些困扰人类几千年的大问题，比如小区保安大叔的灵魂叩问三连击：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人们赞赏山岳的崇高，海水的汹涌，河流的浩荡，海岸的逶迤，星辰的运行，却把自身置于脑后”。如果说古希腊哲人提出了存在论的追问：是是什么？那么奥古斯丁这里的问题式则是“我是谁？”人作为通过“向内转”，自问“我是谁？”的存在，由此获得了成为世界根据的可能性。休谟也曾经尝试“向内转”，但他发现的并非笛卡尔式的自我，而是来自世界与身体的感觉与意象。虽然康德也没有找到这个自我，但却将其设定为一种逻辑的必然性。而这种作为先验统觉的同一性被康德赋予巨大能力的自我，在德国观念论者那里最终成为一种创造宇宙的精神实体。我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然而这种理性的自我启蒙似乎又走向了自己的反面。“仰望着全宇宙的沉默，人类被遗弃给自己一个人而没有任何光明，就像是迷失在宇宙的一角，而不知道是谁把他安置在这里的，他是来做什么的”，“这些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惧”。面对自然，荷尔德林写下这样的诗句：“命运并不理解／莱茵河的愿望。”与其说水坝建在莱茵河上，不如说莱茵河建在水坝上。面对社会，黑格尔指认到，这种理性自我以自身为目的，以他人为中介，单个人本身的利益成为这些人结合的最后目的，社会普遍性对他们来说还只是外在的抽象必然性，因而他们与社会还处于分离状态。在此意义上，康德说：“在其他一切自顾自的动物那里，每个个体都实现着它的整个规定性，但在人那里，只有类才可能是这样。”马克思更为科学地指出，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个人的主体性和自由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才能实现。所以，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学海何洋洋！谁欤操钥发其藏”，通过追问“我”是谁，我们得以更好地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看清历史变革的大趋势。
我们自己的先贤庄子也思考过这个“我”的问题。罔两是影子的影子，它很羡慕似乎具有独立自我的影子，于是就问影子：“你先前低着头现在仰起头，先前束着发髻现在披着头发，先前坐着现在站起，先前行走现在停下来，这是什么原因呢？”然而影子却这样回答：“哎呀你也别多问了，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不过就像蝉蜕下来的壳，蛇脱下来的皮一样，空有个蝉形蛇样，却不能像蝉一样自由飞翔，像蛇一样自由行动啊。我也是要依赖于其他，才能存在，才能行动的。” 这很像笛卡尔的梦境论证和恶魔论证，但它并未指向产生了这些怀疑的我思主体。固然“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但庄子论证了“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并不存在一个驱使我们的主体。然而人们却常常沉溺于由感知觉构造的“喜怒哀乐，虑叹变慹”，甚而陷入生灭世界的种种欲望，就如同终生在被刀砍，被磨刀石磨切一样，“与物相刃相靡，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所以庄子告诫我们要“忘我”“去我”乃至“丧我”。类似地，唯识学则认为，末那识执取思量第八识（阿赖耶识）的种子为我，使意识生起我执的自我意识，由此而形成烦恼的根本。什么叫我执？两头牛站在田里。其中一头对另一头说：“你对疯牛病怎么看？”“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另一头牛说，“我是一架直升机。”破除关于我的幻觉，首先就是破除第七识对第八识的执着，破除枝末无明，悬置各种固定的“感知—名相”座架，从而证入“人我空”之境。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国王的疯子，和一个认为自己是国王的国王，同样是个疯子。将“我”保持为一个空处，我们才不会僭越攫取那个虚假的占位性符号。“我”必须保持为一个“空处”，离形去知，惩忿窒欲，虚己待物，为新事物的到来腾出空间，在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使自身获得更具韧性的生命力。“人生何茫茫！谁欤普渡驾慈航”，通过追问“我”是谁，我们得以用更深刻的智慧化解烦恼，用更博大的慈悲建设社会。 追问乃思之虔诚。草地上开满玫瑰花，而牛来到这里，发现的只是饲料。哲学是一场点燃生命的烈火，而不只是思维练习。同学们，这里就有玫瑰花，就在这里跳舞吧！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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