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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烧夜香小姐寄相思 明月夜张生窥佳人 这厢红娘回过夫人，却来见小姐，道：“恰回夫人话了，正待回小姐话：长老说，本月十五日，请夫人、小姐拈香。”又嘻嘻笑道：“小姐你不知，我对你说一件好笑的事。我刚才到方丈那儿去问佛事的日期，又碰见昨天在寺里花园门口见的那个秀才，今天他也在方丈里。我出来的时候，他拦住我，对我这么一作揖，深深唱个喏道：'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 待红娘拿腔拿调说毕，小姐和颜悦色道：“鬼丫头，谁叫你去问他的，女孩家怎么不懂规矩！”红娘转笑为嗔道：“哎呀，谁问过他啦？他尽管念给我听，我又不好捂住他的嘴。小姐，你不知道，他还问我呢！”小姐道：“他问你些什么？”红娘道：“他问小姐常出来吗？” 小姐闪一闪眼睛道：“那么你是怎么回答他的？”红娘憨然回道：“我把他骂了一顿。”小姐且笑道：“其实，不理他就行了，又何必要骂他呢？”红娘厉色道：“不先给他一点儿厉害，以后他就更要放肆了。不知他想甚么哩，世上竟有这等傻角。” 小姐道：“你告诉过夫人没有？”红娘道：“没有呢？哦，小姐，我现在要去告诉了。”小姐止她道：“不用告诉了，夫人倒说我们大惊小怪了。” 红娘纳罕疑思，倏尔便尽知其意。 待到彩霞散尽，星辰初上，小姐道：“红娘，你看天色晚了，安排香案，咱花园里烧香去。” 且说张生回客店去搬运行李，与琴童一路又转归寺中，正在西厢下一间房里住下。是夜，两廊僧众都睡着了，夜阑人静，月朗风清。张生对月无眠，乃思量道：“院宇深，枕簟凉，一灯孤影摇书幌。纵然酬得今生志，着甚支吾此夜长！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倒枕捶床。 ”转念又想：“若不如此又怎能见到莺莺小姐：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听说小姐每夜里在花园内烧香，这个花园和俺这厢相邻，比及小姐出来，我先在墙角儿边等待，饱看一会儿。”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当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侧着耳朵儿听，蹑着脚步儿行。悄悄冥冥，潜潜停停。 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小姐莺莺。一更之后，万籁无声，直至园庭下等。正是：闲寻情思风声语，闷对西厢皓月吟。 这张生正在墙下沉吟默想，忽听得隔墙吱扭一声开角门儿的响动，随后只听见女子的话声：“将香桌搬将出来者。”张生从花墙洞里定神观之： 猛听得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花香细生。踮着脚尖儿仔细定睛，比我那初见时庞儿越整。 料想春娇厌拘束，等闲飞出广寒宫。 但见那小姐：容分一脸，体露半襟。垂香袖以无言，坠罗裙而不语。似湘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如月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 张生喜出望外，乃自言自语道：“我这里恰能见娉婷，比着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轻盈。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来小脚儿难行。可喜娘的脸儿百媚生，兀的不引了人魂灵。 ” 只听得小姐道：“取香来。”张生思量道：“且听小姐祝告些甚么。”只听见小姐祝曰：“此一炷香，愿亡故的父亲，早升天界；此一炷香，愿堂中的老母，百年长寿；此一炷香……”且停一停，望月凝神，默然不语。 红娘道：“小姐怎么不说了呢？来，我替小姐祝这一炷来：愿我家小姐配的如意郎君，早成就一桩好姻缘！”小姐嗔道：“哎，这丫头，不要胡说，给人听见了怕不笑话呢！”红娘道：“半夜三更的，还有谁来听呢？” 但见小姐又拜了两拜，正是“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走到廊边怅然叹息了一声。 生见小姐倚栏长叹，似有动情之意，窃喜思之：夜深里香霭散空庭，帘幕低垂东风静。拜罢了斜将曲栏凭，长吁短叹两三声。圆溜溜明月如悬镜，又不是轻云薄雾，都则是香烟人气，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 我虽不如司马相如，我则看那小姐，颇有文君之意。乃高吟一绝，诗曰：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 如何临皓魄，却似月中人。 小姐道：“红娘，你听，有什么人在墙外吟诗？这诗做的真好！”红娘答道：“这声音，便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傻子。小姐，你也做一首，压压他的志气如何？”小姐道：“这怎么可以呢？”红娘道：“他卖弄才情，你做的比他好，也叫他以后不敢呢。”小姐道：“好，我就来和他一首：兰闺久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张生听罢喜不自胜，道：“啊，她竟和起我的诗来了：和诗急就忒聪明，一字字诉衷情，一声声轻又清。她陪着笑脸向迎，真不枉名字叫莺莺，我和你呵隔墙儿酬唱到天明。”红娘道：“小姐，你听，这傻子要酬唱到天明呢，谁跟他一样的傻呀？哎呀，怕夫人要叫我们了，进去吧。” 小姐回屋去了，张生怅然道：“我忽听、一声、猛惊，原来是扑剌剌宿鸟飞腾，颤巍巍花梢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 小姐你去了呵，那里发付小生！ 空撇下碧澄澄苍苔露冷，明皎皎花筛月影。白日凄凉任耽病，今夜把相思再整。” 又道：“帘垂下，门关定，却才个悄悄相问，他那里没声应。月朗风清恰二更，天作弄，他无缘，小生薄命。 恰寻归路，伫立空庭。竹梢风摆，斗柄云横。呀！今夜凄凉有四星，他不瞅人待怎生！虽然是眼角传情，咱两个口不言心自省。 ” 回到房里又悄然不乐道：“对着盏，碧荧荧短脚灯；倚着扇，冷清清旧帏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儿外淅零零的风儿透疏棂，忒楞楞的纸条儿鸣。枕头儿上孤另，被窝儿里寂静，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 倚枕难眠又叹一声道：“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有一日柳遮花映，雾障云屏，夜阑人静，海誓山盟。恁时节风流嘉庆，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咱两个画堂春自生。 ” 注：第二回中，“年至十二三者”改为“一个小厮，也只住在外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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