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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内容：法官，我要再婚了!】 【本文作者是天津市北辰区人民法院研究室的周杨法官。周杨法官长期在法院研究室工作，在办案的同时参与裁判文书评比评查工作。这篇文章是他多年以来撰写裁判文书的心得体会，并授权本公众号刊载，橙子深感荣幸，对周杨法官表示真挚的感谢】 裁判文书是诉讼活动的总结性成果，是展示人民法院司法公正的“窗口”，也是体现法官办案质量和司法能力的“名片”，是司法职业化水平的重要标尺。一份好的裁判文书不仅能客观地反映案件审判过程及裁判结果，起到案结事了、定分止争的作用，更能达到正面宣传效果，为法院工作营造好的舆论氛围。要写出好的裁判文书，法官需要有成熟的是非观念，一定的法理基础，缜密的逻辑思维，丰富的人生阅历，良好的文字功底，对综合素质的要求很高。笔者在法院工作十年有余，从事过民事、刑事、行政审判，近年来工作于本院审判管理部门，负责优秀文书、优秀庭审的评选组织工作，个人撰写的文书也曾在天津市高级人民法院组织的优秀文书评选活动中获得奖励，对文书的撰写及评选有一些体会。在这里，结合天津高级人民法院评选出的2021年度天津法院优秀裁判文书，谈一下自己的一点粗浅认识。 一、实证分析：样本文书情况介绍 本次2021年度天津法院优秀裁判文书评选，天津市法院系统三级法院共推荐刑事、民事、商事、行政、知识产权、执行等各类案件裁判文书 167 篇参评。经各级法院初评、全市资深法官复评, 并经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本市知名专家学者等外请评委总评,经过层层推荐、筛选，共评选出优秀裁判文书一等奖 11 篇、二等奖 20篇 、三等奖 30篇。 受限于检索途径的局限，笔者通过登录中国裁判文书网、天津法院办公办案平台等方式，共搜集到其中的42份裁判文书。依照案由分布统计，其中刑事裁判文书11份，民事裁判文书（包含商事及知识产权案件）22份，行政裁判文书9份；依照审判程序统计，其中一审文书 30份，二审文书10份，再审文书1份；依照裁判文书作出法院的职能设置统计，其中基层法院 25 份，中级法院16 份，高级法院1份。样本文书的总体数量虽然不多，但是覆盖了三级法院，各类案由和审判程序，具有很强的代表性。 二、管中窥豹：优秀文书具备的共性特征 通过对上述获奖文书的逐份分析，笔者总结出样本文书的一些特征： 1.格式规范，结构合理，要素齐全。这些是裁判文书的基础性要求。拿到文书，当事人看公正与否，首先会从形式上进行判断。评选文书，首先也是看裁判文书的格式是否规范，内容要素是否齐全，适用法律是否正确，引述法律条文是否准确、完整。笔者在开展日常文书评查工作时，发觉部分文书存在诉讼参与人情况书写错误，格式不符合法院诉讼文书样式的制作规范，缺少证据认证、质证过程分析，未反映案件受理的时间、审判组织的变更及庭前调解、证据交换、庭审的概况等情形。这些问题都是形式上的某些小瑕疵，但却可能给当事人不好的第一印象，这样的文书是不能够纳入优秀文书考虑范围的。 裁判文书从一定角度来讲是对整个诉讼的归纳和总结，不管是当事人抑或是案外人看了裁判文书，应该能对整个案件有个清晰的认知。例如，（2016）津0106刑初304号刑事判决书中写道，“自诉人樊某、陈某以被告人王某某、张某某、宋某某、韩某犯诽谤罪，于2016年8月31日向天津市某区人民法院提起控诉，后经天津市某中级人民法院指定管辖，本院于2016年9月29日受理该案。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于2020年6月11日、9月10日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二自诉人及其诉讼代理人邱某、王某，被告人王某某及其辩护人李某某，被告人张某某，被告人宋新新及其辩护人王某某，被告人韩某及其指定辩护人胡某某均到庭参加诉讼。期间，本案中止审理一次。本院报经天津市某中级人民法院批准延长审理期限三个月。现已审理终结。”该部分内容准确叙述了有关审判程序进展的管辖、开庭时间、审限变更等相关情况，让程序有较强的透明度。这样的完整叙述，既能够全面反映案件的审理过程，使当事人能清晰了解诉讼程序的推进过程，从而增加对裁判结果的信任度，又能够倒逼法官强化依法高效审判的意识，促进审判规范化。 2. 充分听取当事人和代理人意见，并在文书中作出回应。撰写裁判文书主要是法官的事，但又不完全是法官的事，法官最终做出的判决结果是通过充分听取原、被告（控辩）双方的代理（辩护）意见后得出的结论。因此，当事人的诉讼及答辩（辩护）意见，代理人（辩护人）的代理（辩护）意见在裁判文书中当有所反映。通过对样本文书的分析，大部分的文书均对这一点做得很好。例如，（2019）津0111刑初255号刑事判决书中写到，“关于各被告人犯罪数额的认定。部分被告人及辩护人提出应将被告人及其亲友的投资数额从犯罪数额中扣除，以及应将业务员之间挂单的数额从犯罪数额中扣除。经查，关于业务员之间挂单的问题，.......。本院认为，被告人本人投资的数额应从其犯罪数额中予以扣除，.......应将向亲友吸收的资金与向不特定对象吸收的资金一并计入犯罪数额。综上，.......即为各被告人的犯罪数额。”该文书对于被告人的辩解及辩护人的辩护意见逐项回应，很好的解答了控辩双方的疑惑，展示对诉讼参与人的尊重，体现了司法文明。所以，是否充分听取和尊重了代理人特别是律师的意见，应成为优秀裁判文书的评判标准之一。 3.充分阐释判决背后所依据的法理。论理部分能充分体现法官对案情的理解及对事实、法条结合的水平，是整篇文书的精髓，也是文书成功与否的关键。一篇好的裁判文书不但能使当事人看清查明事实的过程，更要在论理上层次清晰，说理上充分透彻，通过辩“法”析“理”，使当事人赢的清楚，输的明白，达到胜败皆服的息诉效果。例如，（2020）津民终306号民事判决书中写到，“确定本案争议焦点为：涉案批注是否存在可撤销情形，某公司应否返还收取费用及具体金额。”在论理部分，则围绕着争议焦点，写到，“某公司原以显失公平作为撤销涉案批注事由，后转以胁迫作为事由，其法律基础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一百五十条之规定。本案如存在胁迫情形，属于.......，亦在该条调整范围内。在认定胁迫时，应当在认定胁迫构成要件的框架下，重点考量行为时的环境、是否存在胁迫行为及相应行为是否具有不法性、意思表示方是否因不存在其他实际可行法律救济而不得不屈服、意思表示方是否提出了抗议等因素，予以综合考量。同时，在证明标准方面，依照.......，承担举证证明责任的当事人就需要举证排除该合理怀疑。某公司从“显失公平”转而采取“胁迫”作为其撤销事由，应同时承担更高的证明要求，即对胁迫事实的证明应达到排除合理怀疑的程度,以维护基于以意思表示为核心要素的民事法律行为所形成交易秩序的稳定。”该份判决书中，法官对案件争议焦点进行了完整、清楚的归纳，说理紧紧围绕焦点展开，逻辑严密、针对性强，体现了良好的释法说理水平。 4.文字运用恰当、归纳概括精准。撰写裁判文书，不仅要有一定的法学理论基础，实践中更需要良好的语言文字功底和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首先要把审理查明的案件事实叙述清楚、归纳准确、表达恰当，这就要有良好的书面语言表达能力；判决书中的用语，必须使用“法言法语”，要紧紧依据法律规定来组织文书语言，这就要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案件背后的法理深入浅出的表述出来；判决书的案件事实叙述以及得出结论论证的层次性、逻辑性等，又需要法官用文字将“大前提”、“小前提”、“结论”等三段论演绎推理过程准确展示。因此，撰写一篇优秀的裁判文书，其难度堪比撰写一篇好的学术论文。 裁判文书中的文字是否精准，关键在于案件事实叙述是否层次分明、繁简适当，较好地处理事实叙述和引述证据之间的关系。例如，（2020）津01刑初36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中写到，“关于被告人马某故意杀人犯罪事实及证据的认定。首先，关于被告人马某的供述。马某被传唤至公安机关，次日第一次讯问中即交代了.......的犯罪事实，第二次讯问中又交代了.......的犯罪事实，在此后的多次讯问以及庭审中，其供述始终稳定、一致。经审阅同步讯问录音录像，不存在刑讯逼供等非法取证行为，其供述取得来源、形式合法。马某供述的犯罪动机、毒物来源等情况均能够与客观证据相互印证。另外，部分较为隐蔽的关键证据，如.......等，系马某供述后依照其供述搜查后获得，进一步证实其供述真实、可信。其次，关于案件起因及犯罪动机。被告人马某关于.......的供述，有.......予以印证；关于.......的供述，有.......等予以印证。另外，马某的供述.......等证实马某.......；证人孙某某证言证实.......的情况。上述证据能够相互印证，证实马某为偿还债务，将他人名下房产用于抵押借款，后因.......而决定将上述三人杀害的案件起因及犯罪动机。第三，关于毒物来源。.......等证实被告人马某通过其手机搜索“怎样投毒杀人不被发现”等内容，与马某供述.......的情节相互印证。证人石某某的证言.......等与马某的供述相互印证，证实马某在药房购买.......。上述证据能够相互印证，证实了涉案毒物的来源情况。第四，关于作案经过及投毒方式。首先，.......等证据证实案发前.......均服用中药汤剂，与被告人马某供述.......的情节能够相互印证。其次，.......与马某供述的.......情节相互印证。再次，.......证实，与马某供述.......情节相互印证。最后，马某供述.......，与马某手机显示同日13时许搜索.......等内容能够相互印证。上述证据能够相互印证，证实.......作案经过。第五，关于被害人死亡原因及结果。.......等证实.......的情况；.......。上述证据证实被害人系因中毒死亡。综上，本案证据已形成完整的证据锁链，证据之间能够相互印证，能够得出排他性的唯一结论，被告人马某故意杀人犯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 该裁判文书所涉及的当事人是否实施故意杀人行为所涉及法律事实较为复杂，争议焦点多，矛盾突出，撰写难度大，承办法官能够把握焦点，裁判说理透彻、充分，针对性强，很好地处理了事实叙述和引述证据之间的关系。 5.案件裁判结果有较强的典型性和示范性。一篇优秀的文书，除了核心观点明确、实体结果公正等基础要素外，还应具备一定的“亮点”。这样的文书，可以为其他审判人员提供一些范本，对同类型案件裁判文书的撰写具有一定的指导价值和示范作用。例如，（2019）津0106行初156号行政判决书写道，“本院认为，依照....规定，被告某局具有办理涉案不动产登记的主体资格和法定职权。被告在收到第三人杨某某提交的转移登记申请后，经审核，其提交.......等书证材料齐全，虽然记载的内容不真实，但具有形式上的合法性，符合.......关于转移登记要件的规定，被告某局已尽到审慎审查义务；在法定期限内作出《....通知书》，其履行的行政程序合法；颁发《....证书》，适用法律法规正确。被告某局履行登记行为的审查实质为形式审查，杨某某提交的申请登记材料符合不动产登记的形式要件，故被告某局在履行登记职责过程中，已经尽到审慎审查义务，本案应驳回原告诉讼请求。本案中，被告某局所作....行为不存在错误或瑕疵，原告请求撤销不动产登记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但根据不动产物权变动规则.......，此时被告应当根据不动产权属真实状态进行更正登记。《物权法》规定.......本案原告已提起民事诉讼，被告可依照生效的民事裁判确认的不动产权属进行更正登记，以更正登记方式保护权利人的不动产所有权。为保护不动产所有权在诉讼期间不受非法侵害，保障人民法院生效裁判有效执行，依法应限制涉诉房屋权属的变动，直至民事继承纠纷法律文书生效并执行完毕。在此期间，第三人杨某某对该房屋所有权不得作出任何行为，否则产生的一切法律后果由杨某某承担；被告某局应将涉诉房屋不动产档案封存管理，不予受理各项登记申请。杨某某根据不成立的合同申请不动产登记导致诉讼，故本案的案件受理费依法应由其承担。”据此，判决驳回原告诉讼请求。同时判决自判决送达之日起至民事继承纠纷法律文书生效并执行完毕止，责令杨某对案涉房屋的所有权不得作出任何行为，且被告某局对案涉房屋不动产档案封存管理，案件受理费由杨某某负担。本案审理的是涉及不动产登记的行政诉讼案件，但法官在裁判时并没有拘泥于传统行政审判的限制，而是应原告申请，主动适用《行政诉讼法》及其司法解释，通过合并审理的方式，一并解决了民事纠纷。该案的成功审判，在倡导实质化解行政争议的大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指导意义。 三、敬陈管见：提高文书撰写能力的几点建议 （一）具体方法层面，阅读模仿是创作优秀裁判文书的开始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没有比较、借鉴，就不会有进步。优秀文书的评判标准，一是看叙述事实是否清楚，二是看是否有说理分析。在撰写裁判文书前，可以充分利用互联网，通过法信、中国裁判文书网、北大法宝等司法公开平台，从事实认定是否准确、裁判说理是否明晰、语言表达是否精炼等维度，查找承办案件的关联案件。学习典型案件、关联案件的优秀裁判文书，模仿审理思路，以提高裁判文书的制作水平。 （二）事实认定层面，尊重常识常理常情，让裁判契合“天理国法人情” 认定案件事实应当坚持尊重常识常理常情。正如贝卡利亚在《论犯罪与刑罚》中写到，“对于刑事案件，非学者的人们依据常识作出的判断，常常比学者们依据法理推导出的结论更正确。”通常来说，司法人员对法律知识的掌握优于社会大众，但对案件事实层面的认知却并不必然。近年来社会舆情关注度高的诸多案件，单纯因法律适用层面导致争议的并不多，多数是由于审判人员对案件事实作出的“专业认定”，与人民群众根据人情事理、道德标准得出的认知出现明显偏离所致。所以，法官在认定事实时，思维活动不能脱离现实生活、忽视社情民意，只有将尊重常识常理常情贯彻到对案件事实认定全过程中，做到循天理、遵国法、通人情，才能确保事实认定以及以此为基础的裁判文书结论的公正性和准确性。 （三）文书说理层面，既要展示出严谨的规则逻辑，也要呈现出让老百姓看得懂的生活化法理 文书说理是裁判过程的提炼和总结，是对当事人之间争议所作出的判断，其本质就是要说服当事人和社会接受裁判结论，相信“这是事实结合规则而形成的正确结论”。文书说理通常采用的是演绎推理，即由一般到特殊的推理，结合大前提（法律规定）与小前提（案件事实）两个条件而得出一个结论（裁判结果），这个思维过程必须符合逻辑规律及一般人认知规律，推理过程应在文书中表现的详略得当。具有说服力的裁判文书应当是以争议焦点为起点，以论理为中心，将事实与法律有机结合，言之成理论之有据，通过层层递进的论述使最终的结论水到渠成的呈现。裁判文书最终受众是当事人，因此，除了逻辑严谨外，论证的形式要符合社会和大众的一般价值判断，尽量使用简洁明快、通俗易懂的语言，以提升司法裁判在当事人心中的接受程度。 结语 法律的权威来自社会认同，社会认同取决于司法裁判。一份优秀的裁判文书不仅是对成文法的最好诠释，也是法官职业生涯的荣誉勋章。裁判文书是写出来的，只有通过不断的积累，反复的锤炼，才会创作出高质量的文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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