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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况良士

 历史探奇 2023-07-26 发布于河南

父讳天爵,字良士。公元1877年(即清光绪三年)生于遵义县西乡的金刀坑家宅,清末秀才。自从父亲“入学”后,清廷即废科举,兴学堂,贵州办有贵州大学堂,父亲以秀才资格入该学堂肄业。

那时清廷中追随光绪帝为主的新派人物,大都到欧、美、日等国留学,父亲在贵州大学堂成绩优异,又加之崇尚新思想,故被选派到日本官费留学。这次赴日的留学生共是十人,其中有探花出身、时任五品知府的杨兆麟(即遵义有名的杨探花)。

父亲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习实业,四年学成归国,光绪帝召兄,应对称旨,吻合时兴。

清王朝覆灭,民国成立,父亲因在日本留学期间,已结识孙中山先生,虽未正式加入同盟会(孙中山先生在日本成立之革命组织,即国民党之前身),但对革命也十分赞助,故国民政府成立,父亲被委任为国民政府之咨议。

袁世凯当选总统后,国家依然如故,只不过由大清帝国换了一块中华民国的招牌而已。且外受列强欺凌,内遭军阀割据,其政治之腐败,较之清廷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父亲在慨叹之余,乃又东渡日本,重入东京帝大,专攻蚕桑,又四年回国,国事依旧,当时一般有志而又无权者,乃提倡所谓实业救国,父亲亦是此口号之赞同者。致无意仕途,谢绝各有关方面邀请,于1916年毅然回遵,创办蚕桑学校,既搞科研,又培育实业人才,且可发展实业,大则可收实业救国之效,小则亦可为桑梓服务。

蚕桑学校,系自办公助,由当时新城公所(即后来的地方财务委员会,为募捐修建遵义新城城墙,由地方推举士坤所组织之管理机构)拨给土地,作栽桑树之用,计有,鲤鱼田(今之广场)一带,及校场坝(今之梅岭化工厂)一带,共计种植桑树30万株。

学校由栽桑树养蚕到缫丝织绸,全部过程,皆由学生自为,学生是半工半读,以校办厂,以校养校,学校之教材讲义,全由父亲自编印发。

所织之绸,其中名遵义府绸者(简称府绸),其质量赛过杭纺(杭州纺绸),曾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荣获金质奖牌。

蚕桑学校及蚕丝业本可大力发展,前途未可限量,惜因设备配套不协,自缫之丝,不敷织绸之用,需向外地购入原料,如从河南购茧子回遵缫丝,所织之绸,又须运销外地。似此周转,成本增加,造成亏损,又因当时政府及有权阶层,根本无意扶持工商,更说不上开展科研。他们不顾大局,不看长远,只顾眼前得失。适印度绸(印度产之人造丝织品)大量倾销我国,其质薄软而有光泽。着之亦凉爽。其价仅为丝织品之半,虽不耐久,而人却皆乐于购用,致使国产丝绸大受其影响而无法抵制。蚕桑学校无雄厚资金,又乏支持者,靠工厂养学校,势难维持。

这时恰遇遵义之官僚地主罗徽五,在重庆任禁烟查缉处处长,收刮赃款十多万元,宦裹饱满,卸职回家,在当时可算省内一家暴发户。罗徽五为了沽名钩誉,欲获地方好评,乃愿出资蚕桑学校,与父亲合办。由于父亲不愿与贪官市侩为伍,拒绝与之合作,愤而离去,让其独办。由于罗徽五不学无术。且既为沽名,亦为图利,而后者犹胜于前者。故接办未久,因无利可图,遂告停办。

1937年贵州省建设厅设置遵义蚕桑研究所,曾聘请父亲主持或任顾问。1939年父亲同学万勉之任遵义师范学校校长,拟办一蚕桑班,亦聘请父亲主持。以上二处,皆因经费缺乏,有名无实,或途中搁置,或苟延残喘,因而父亲亦不愿就。

辛亥革命后,父亲历任民国官吏,然不畏权贵,廉洁奉公,生活简朴,平易近人。

当他在南京就任国民政府咨议时,一天,某要人宴请当时的一些军政要人和社会名流。父亲亦应邀前往。去时,他见桌上存放的麻将,榻上摆着的烟具,不禁叹息。旁人问:“何故不悦?”他说:“内存此二物,乃亡国之因素也。”旁人复问:“所指何物?”答曰:“抽大烟、赌博实属社会之不良风气,此风吹进官府令人可怕!”宾主闻之,大为扫兴。对此,宾客中亦另有看法,认为父亲之评论不合时宜,更有甚者,诬之为有神经病。确实,在当时的官场中,又在那种场合下,奉承话还来不及说,何敢如此评论。难怪别人要污蔑诽谤。

父亲在南京,不愿在那种名利角逐中尔虞我诈,遂退职还乡。民国十六年(1927),周西成任贵州省长,闻父亲之名,聘为省府参议,后又委任水城县县长,赴任前夕,周赠父亲税票一本(100张)。

水城县当时为贵州富庶县之一,民风厚朴。区、乡长皆当地土豪,几为世袭。但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年代,每换一位县长,区、乡长均要向新县长敬奉大量财物以固其地位。父亲对所有“敬奉”,概辞不受。有一区长送给我父银元二千块和名贵的虾须烟枪一支(父亲不仅不吸烟,而且反对吸烟)父亲未收受。之后,闻他弃职外逃。后该区土匪猖狂,聚散无常,出没无定,则不胜剿。有人向父亲建议说,某区长(即外逃者)虽然有罪,但治匪有方,如赦其罪,仍委以区长,则匪患可除。父亲问,他犯何罪,现在何处;经问明情况,才知道他是因父亲未收其“礼物”,怕收其劣迹整他而外逃。父亲闻之,连说,这是他的误会,望他知过能改,服务桑梓,请来者转达此意。后经父亲查访,确认此人尚有悔改之意,仍委以区长之职。

民国十八年(1929),父亲卸任返筑,将税收银元雇四十匹马驮运,解交省府。周西成送父亲之税票一本,即送的是钱,而且可按最大税额使用。然父亲“非礼勿取”,未饱私裹,连同税款一并上交。天不得人愿,在水城赴筑途中,被匪抢劫。当父亲遭匪劫时,适周西成在黄果树战死,贵州秩序大乱。父亲未返遵义,直去南京。

民国二十一年(1932),王家烈任贵州省长,派专人赴京,敦请父亲回黔主持建设,任建设厅厅长。父亲由长江乘船,经重庆起岸陆路回黔。当时虽有公路,但无汽车,每日行程六十里。入黔境后沿途设站欢迎。行前一面大旗开道,上书“贵州省政府恭况”,“况”字特大而居中,仪式十分隆重,足见王对父亲之推崇诚意。但父亲并不以为荣。

父亲到贵阳数日后的某星期一,省党部邀请去参加举行的纪念周演讲(当时机关、学校每逢星期一要对孙中山先生举行纪念周仪式)。在父亲到贵阳前不久,贵阳文通书局被匪抢劫,据群众反映,赃物从省府后门抬入。父亲在纪念周大会上演讲时,直言不讳地谈及此事,并评论说:“如此抢案,能望破获吗?”王家烈闻之,大为恼火,但敢怒而不敢言。对父亲十分冷淡,任建设厅长一事也不提了。既然从南京把我父亲请来,不予以一定职务,自觉说不过去,故委以下江县县长一职。

国民党统一贵州后,王因恶劣垮台,吴忠信任贵州省主席。当时父亲闲居贵阳。适值下江县县长余树森,因劣迹昭著,下江县人民及地方绅士向省府控告,并要父亲再赴下江主政。省府为顺民意,遂再度委任父亲任下江县县长。

父亲一生,为官清廉,非有道之财,丝毫不取。每卸职离任前,或电或书要家中汇钱做路费。致使先祖所遗产业,几为父亲为官耗尽。父亲告老还乡,亲友每谈及此,父亲总是风趣地说:“不会做官,倒贴盘缠。”聊以自嘲。

父亲告老还乡后,除栽桑种树外,还自费办学,对贫苦农民子弟,或者离家远者不仅义务教读,还供吃住。遵义县医院陈洪仁同志(已退休),遵义地区百货公司张永昌同志等,均是当时在我家就读过的。

父亲于一九五〇年九月病故,终年七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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