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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跑船的女子|| 张道辉

 一犁_书馆 2023-07-27 发布于江苏


千百年来,撑船拉纤这个行当历来是男性为主角,女性也就是在旁边做些辅助性的事情。这个局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被打破了。

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遍神州大地,古老的大运河也是清风乍起,在运河上出现了运输的小挂机船,与国有船队清一色的男船员不同,这样的小挂机船一般是夫妻船,运河上的船员加入了女性角色,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由于女性的加入,古老的运河色彩不再单调,甚至是五颜六色起来,给繁忙的水上运输及枯燥的船员生活带来灵动的元素。

当时运输市场放开搞活的春风一起,运河边先知先觉的一批农民从田头走向水上,纷纷搞起了水上运输,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们先用水泥船,后来就从航运公司购得报废的铁驳船改装成小挂机船,所谓小挂机船就是吨位小,100吨左右,船尾装一个小功率的柴油机连着水下的一个螺旋桨,再安装一个舵,这样动力和方向就有了保证。前舱装货,后舱上面搭一个篷子,后下舱就是住人的生活舱。他们的货源一般都是徐州当地小煤窑出来的煤,只能进入私人简易的装卸码头,装煤到下游各个城市的煤厂,再分流到各个单位的小锅炉、老百姓生活用的蜂窝煤等。

他们都没经过严格的水上交规和技能培训就一头扎进运河搞起了航运。关键时候就看他们手忙脚乱的,譬如说过船闸,一般都是国有企业的船队尤先过闸,挂机船排队要等凑够了数量,有时候要等两三天,船闸远调通过广播通知他们可以过闸了,那些个小挂机船拼了命似的往前窜,柴油机加足马力冒出浓浓黑烟。出闸时也是一样拼命往前挤,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他们在航程上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都憋着一股劲。男人稳坐在船尾把着舵,女人在船首撑篙。船与船之间难免碰擦而使船舶东扭西歪。男人在船尾急得直跺脚,大声喊叫。女子在船首或是拿靠球,或是点篙,好不容易把船弄出闸。

为什么会手忙脚乱呢?还是入行不深。譬如船上人使这个船篙是有技巧的,船篙是竹制的,篙头有一个特制的钩子,一是便于着力于河床,保护篙头。二是可以用来勾住河岸上的东西,使得上力。初次用船篙、没有经验的人怎么也不能把船篙插入河底,因为船篙是空心的,飘着有一定的浮力,任你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摁也不管用,就像一个逆反的孩子就是不听话。而有经验的船员会双手握紧船篙瞬间用力,猛地往下一送,虎口松开,船篙借着惯性直插河床,待篙头抵达河床时,再迅速握住船篙,就像乖乖听话的孩子特别温顺。小挂机船上的男人必须端坐船尾掌舵,在船头撑篙的活只能是女人了,那女子本身身量小、力气小、又不熟练,好不容易把船篙插下去,就已经费了浑身的气力,身体俯下去,再俯下去,那船纹丝不动。于是,女人不得不把篙梢子抵在肩胛窝里,腿有力往后蹬,女人身体的曲线更加玲珑明晰起来,该鼓的地方更加凸起来,该陷的地方自然更加凹进去,女人与船、力与美的造型巧妙地定格在瞬间。

有时候为了多装点货,小挂机船总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摇摇坠坠,晃晃悠悠,河水都漫上甲板,为了增加航速,把船舷两边的轮胎靠把拖到甲板上,女子索性脱了鞋、光着脚、卷起裤管在甲板上走动。那个时候,计划生育还抓得比较紧,随着船舶吨位越来越大,船上出现了老人与孩子,孩子就在船舷边跑来跑去地玩耍,腰里扣着葫芦,看得人心惊肉跳。孩子后面跟着小土狗,也跟着跑来跑去。平时正常航行的时候,女子就坐在前甲板上,手里端着针线筐,闲的时候就做针线活。手边放一个白旗,对面有船来了,就拿起小白旗左右挥舞着。看到对面驶来大船特别是单放船,速度比较快,激起的波浪对挂机船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危险,女子就拼命做着双手往下压的手势,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希望对方把航速降下来。

一条船就是漂浮在水上的一个家。尽管这个家是那样的飘摇,那样的逼仄。停泊的时候,男人就躺在船台上百无聊赖,昏昏欲睡,最多的时候是在收听单田芳或刘兰芳的评书,听得津津有味。就是狠下心购一台电视机,也常常因为远离城市信号不好,性急的男人不断调整电视机的天线,不断拍打着电视机,但是,屏幕上还是晃动着模糊不清的身影。男人不得不放弃努力,还是听收音机吧。与男子急吼吼的样子比起来,船上的女子则慢慢吞吞、慢条斯理地准备着一日三餐,袅袅炊烟,饭菜飘香,跑船人的日子平淡而温馨。

船上的女子也爱美,可是风里来,雨里去,条件不允许呀!穿不上时髦的衣着,穿不了挺拔的高跟。可是,女子还是精心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就着运河的水,水面就是一面大镜子,左打扮,右梳妆,把长长的头发挽起来,在脑后梳一个髻,别一个好看的发卡,人立马就精神起来了。洗一把脸能在船舷边耽搁半天,是在怀念逝去的青春吗?日头高照的时候,端坐船头的女子不忘撑一把小花伞,以水为背景,女子的身影便多了几分诗意,顿时在平淡的水面上增加了亮色,惹得过往的国有集体船队上清一色的男人眼热心跳,齐刷刷赤裸裸的目光刀箭一样射过来,挑逗性的口哨吹起来,间或还能瞄见卫生间里洗澡的男人裸露的上身探出来。女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抑或是宽容,抑或是无奈,抑或是兼而有之,风里浪里,跑船的女子就这样晃晃悠悠、平平淡淡、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芳华洒落在运河上。

随着国有资本退出航运行业,国有和集体的航运企业纷纷改制,个体运输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成为运河上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的运输力量,个体小挂机船早已脱胎换骨,改头换面成钢质的单体运输船,吨位达到几百吨,甚至上千吨,那些第一代漂在水上的女子早已退居幕后,她们的后代们经过等级培训考试拿到驾照,成为新一代运河上的女船员,英姿飒爽地在驾驶室里指挥若定,得益于现代科技的发展成果,机舱里全都换成大功率的柴油机,并且实现了无人值守。漂在水上的女子可以扬眉吐气,巾帼不让须眉,从古老的运河出发,通江达海,乘风破浪,逐梦远航。

那些八十年代跑船的女子大多到了古稀、耄耋之年。接力棒交给儿女或孙辈,回到岸上颐养天年。脸也皱了,腰也驼了,发也白了,偶尔在运河堤上遛达,一声汽笛响起,昏花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目光追随着远航的船,直到不见踪影。


作者简介


张道辉,淮安市清江浦区作协会员,退休前一直从事国企党务宣传工作,创作了许多与运河相关的文学作品,尤其擅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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