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清凉寺旃檀佛小记

朋友推荐看了日本 NHK 拍摄的《新丝绸之路》纪录片，一贯的高水平！从无数个相关的艺术展览，到一次又一次投资巨大的纪录片拍摄，再到前赴后继的丝绸之路考古挖掘，日本人对丝绸之路的迷恋，真的令人感慨。其中《天山南路 - 青金石的光辉》一集，讲述了绝世神僧鸠摩罗什的事迹。这位出生于龟兹古国（今天的新疆库车）的神童，在公元四世纪几乎成为第二佛陀，他是佛教史上最伟大的佛经翻译家，创造性地翻译了300多卷佛经，许多成为日本多个宗派的根本经典。武威市内的鸠摩罗什寺，每年都要接待许许多多千里迢迢赶来追认祖庭的日本各个宗派的僧人。

新疆库车拜城县克孜尔石窟前的鸠摩罗什铜像。

梁晓新 拍摄

武威鸠摩罗什寺的舌舍利塔

梁晓新 拍摄

鸠摩罗什寺位于凉州（武威市凉州区）北大街大什字北侧，是后凉太祖吕光将鸠摩罗什从龟兹国掠夺至此地后（384年），就地兴建的寺院，距今有1600多年的历史，寺院名一直沿用至今从未改过。鸠摩罗什到姑臧（凉州）时，携带了一大批梵文经卷和佛教圣物，包括数举世闻名的优填王旃檀瑞像，这是中世纪最早进入中原的唯一佛陀等身造像，又称为凉州瑞像。罗什法师圆寂后，他的弟子遵其遗嘱，将他的“舌”舍利供奉于寺内，并在供奉“舌”舍利处造寺塔一座，也就是今天的罗什寺塔。

梁晓新 拍摄

这一集的纪录片中，自诩为丝路东端的日本，介绍了在京都清凉寺供奉的一尊国宝级旃檀像，纪录片介绍的寺藏绘卷中，描述了这尊造像的来源：被鸠摩罗什亲自从印度背回供奉在龟兹王国皇宫的旃檀像，后来来因战乱东渡日本，去了清凉寺，由此将清凉寺攀上了鸠摩罗什。

日本NHK拍摄的纪录片《新丝绸之路）片段。

讲述京都名寺清凉寺供奉的国宝 - 旃檀像，是由鸠摩罗什大师从印度亲身背回龟兹国，后因战乱流落日本，一直供奉在清凉寺。

但其实此像的背板上就有铭文，记载东大寺僧奝然于平安永观元年（983）入汴京启圣禅院礼拜传自印度优填王造旃檀像后，从浙江台州请张延皎、张延袭兄弟以樱桃木模刻仿品，再于986年船运回日本至清凉寺至今。

若纯粹从清凉寺旃檀像的造像风格来看，既不是印度风格，也不是宋代风格，而是浓浓的日本风格，尤其是开脸，所以我很怀疑这尊造像其实是出自日本工匠之手，而且并非宋/十世纪的出品，应该更晚，需要更进一步的观察考证。

据《增一阿含经》记载，世界上最早的释迦牟尼旃檀像系憍赏弥国优填王所造，佛陀本人也为之摩顶授记，并且预言：我灭度千年后，汝往震旦，广利人天。震旦是古印度对当时中国的称呼，故旃檀佛像在汉传佛教中极受重视，称为瑞像。

元末明初 青铜鎏金旃檀佛像 高：116.8 厘米

香港苏富比拍卖，2017年10月3日，第3135号

成交：港币 2410 万

北魏太和十年 公元486年 青銅鎏金彌勒佛像

高：140.3 厘米

大都会博物馆藏

佛陀灭度千年后，优填王造旃檀佛像果然由鸠摩罗炎从天竺带至龟兹国，后来就被罗炎之子、高僧鸠摩罗什送至长安供奉，佛陀当年的预言成真。此后，这尊被视为无上神品的瑞像曾先后供奉在江南龙光寺、扬州长乐寺、东京开宝寺等处。宋太宗时又移置供奉在启圣禅院，奝然就是在此时来到汴京拜观。至清康熙四年，瑞像由鹫峰寺移至弘仁寺供奉，弘仁寺俗称旃檀寺之名也正是由此而来。可惜的是，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后，弘仁寺被毁，旃檀佛像从此下落不明。民间有说已经与寺庙一同毁于大火，也有传闻是被俄国人劫走了。朱家溍先生所著的《故宫退食录》中有一篇考证文章，记载了雍正十三年（1735），雍正帝用白檀香木在弘仁寺原像前就地照样成造了一尊仿制的旃檀佛像，供奉在贤良寺。贤良寺原为和硕怡亲王胤祥的府邸，位于北京王府井金鱼胡同、校尉胡同、煤渣胡同一带，现在是止观美术馆所在。胤祥艺术天赋极高，也与雍正帝关系亲密，惜英年早逝，留下遗言要“以邸第作佛宫”。雍正帝为完成胤祥遗愿，遂改其邸为寺，并敕赐名“贤良寺”。不幸的是，1993年贤良寺也被拆掉了，供奉在寺里的仿制旃檀佛像也一样下落不明，朱家溍先生称这是优填王造像唯一的复制品，哀叹不已。

据传，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弘仁寺毁于兵火，供奉在此的旃檀圣像被信仰蒙藏佛教的布里亚特蒙古人，用雪橇车，运至乌兰乌德。

这尊旃檀瑞像高2.18米，现藏俄罗斯联邦布里亚特共和国的旃檀大佛寺 - 埃吉杜伊寺（Egituisky Datsan）。藏文寺名汉文意译为：教法兴隆寺。这尊旃檀瑞像已被认定为俄罗斯联邦文物。根据2003年4月22日俄罗斯传统佛教僧伽会决议，旃檀瑞像同藏医图谱(Atlas of Tibetan Medicine)和汗巴喇嘛达沙·多乔·谛吉洛夫(Khambo Lama D. D. Itigelov)的不朽遗体一道，被批准成为俄罗斯联邦佛教圣物。

楚京辉先生 旃檀精舍 提供内容。陶刚 居士提供照片。

王府井的怡亲王府/贤良寺原址，现在为止观美术馆。

仅就这一尊造像，跨过2300年的时空，穿越中印两大古代文明，曾为无数最有智慧和权势的人敬奉供养，牵引了交织出无数的悲欢离合故事，最终竟也消失在无常中。从印度到龟兹，到中原，到日本，到蒙古，佛教与佛教文化统摄的时、人、地、心，真的是浩瀚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