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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联大教授趣谈

 乡情记 2023-08-03 发布于湖南

        联大教授讲课从来无人干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样讲,就怎样讲。

1

       刘文典先生讲《庄子》,开头第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其自谦自负如此如此。


       他讲课喜欢东拉西扯,由一点升发到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新闻时政,往往离题千里。讲了一学期的《文选》,才讲了半篇木玄虚的《海赋》。从中可见一斑。


       他挺喜欢骂人。骂有些注解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如何说——“你怎么说?”


       批评有些教授,自己拿了一个有注解的本子,发给学生的是白文,“你把注解发给学生,要不,你也拿一本白文!”确实,率真可爱。

2

       金岳霖先生治学精深,他本人的哲学以细密的逻辑、严密的论证见长。然,生活上,一生天真浪漫、率性而为,幽默风趣,乐观豁达。


       他的穿戴,有时挺讲究,欧洲绅士风,运动健将范,学者儒雅型……无不说来就来。有时却很随便,在西装外面套个中式长袍,戴个老八路的棉军帽,或常年穿一件黄夹克……在联大,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学年开始,对新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说,我的眼睛有毛病(怕光),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儿,更怪了,一只镜片白色的,一只是黑色的。他的眼睛,后来在美国治疗后也没大好,他就这样常年穿着一件黄夹克,微仰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联大校舍的土路上。

       金先生,教逻辑。大一的学生刚接触逻辑,对其很感兴趣,所以,教室里坐得满满的,人多,金先生提问的时候也很有秘诀。他有时一上课就宣布: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于是,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就都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一时,联大女生,在蓝阴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红毛衣,成为一种时尚风气。穿蓝毛衣,黄毛衣的……极少。

       金先生,也开过了一门符号逻辑。属于选修课,特别艰深难懂。选这门课的人很少,只有几个人。学生里,最突出的是王浩。金先生讲着讲着,时不时地会停下来,问,“王浩(后入美籍,国际知名的学者),你以为如何?”王浩认真地同他对答探讨一阵,然后,他接着讲。然后,再问,再答。于是,课堂,就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

       金先生研究哲学,但也酷爱看小说,古今中外,从普鲁斯特到福尔摩斯,从意识流到武侠,无不广泛涉猎。有一次,沈从文请他帮几个学生上课,讲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题目是沈从文定的。他激情飞扬高谈阔论良久,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一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小心地捉出来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了又看,甚为得意。讲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


       他一生好养鸡。还在清华园时,养过一只大母鸡,忽一日,忽然心情异常沉痛且急切地call他的医生朋友:十万火急,快来快来!朋友惶恐之下,火速抵达,原来因他大喂鱼肝油,导致鸡过于肥胖,一只蛋堵在肛门几天,严重“难产”。他后来专喂公鸡,尤爱斗鸡,大斗鸡有时威风凛凛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伸脖啄食桌上菜肴,他也安之若素,与鸡平等共餐。


       偶尔,他还会带着大公鸡出去溜达。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俨然一对父子。


       一听到拉空袭警报,别人都急匆匆地出城疏散,他却逆着人流奔着进城去抱他的大公鸡。


       金岳霖不仅养鸡,还养蟋蟀、斗蛐蛐。他的屋角摆着一个大箩,箩里有许多小罐罐,罐里全是各种蛐蛐。


       金岳霖,也时常到处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同事的孩子比大小。比输了,就将梨子和石榴送给小朋友们,他再去买,再比,再输,乐此不彼。


       冰心说,记得有一次金岳霖笑着对她说:“我这个人真是老了,我的记性坏到了'忘我’的地步!有一次我出门访友,到人家门口按了铃,这家的女工出来开门,问我'贵姓’。我忽然忘了我'贵姓’了。我说请你等一会儿,我去问我的司机同志我'贵姓’,弄得那位女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金岳霖特别欣赏林徽因的谈吐才华。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老朋友收到通知,都很纳闷:这老金,平白无故的请什么客?到了之后,半响,金先生才淡淡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重情如此。

3

       吴雨僧先生讲“红楼”,很叫座。听课的学生很多,女生尤其多。他每进教室,一看到有女生站着,就赶紧马上出门,去别的教室——搬椅子。听课的男生见之,蜂拥效仿。直到所有女生都入座,他才喘口气,悠然开讲。

       联大附近,有几个湖南学生集资开了一家小饭馆,取名“潇湘馆”。吴先生见了,很是生气。提着拐杖,一路小跑,亲自上门抗议:“林妹妹的香闺怎么能作为一个饭馆的名字呢?!”最后折中改为“潇湘饭馆”,吴先生这才勉强同意。吴先生的痴颠,与宝玉何似一二?


       吴先生胡子很茂盛。有学生戏称其胡子左右两边永远不能一样:刚剃完左边,右边又峥嵘岁月长。


       吴先生走路很快,总是提根很粗的黄藤手杖。这手杖不是为助行,而是为矫正学生的步态。有学生走路,挡在他面前,飘东忽西,他就用手杖把他拨正。

4

       唐立厂先生呢?兴趣甚广,于学无所不窥。


       有一年,教词选的教授休假,他自告奋勇,开了词选课。但只讲《花间词》。他的讲法也别致,抄起无锡腔,用做梦一样的声音神情,抑扬顿挫地高声吟唱一遍:“ '双鬓隔香红啊,玉钗头上风。’ ——好!真好!”


       完了,讲完了。


       学生懂了没,一听,一品,懂了。


       讲,就是不讲;不讲就是讲。

       

 

       最近在看汪曾祺的《人间草木》。文后写到西南联大的教授们,甚觉有趣,摘录于此,并稍加增删修改。请大家领略一二大师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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