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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味”换钱的隐秘通道

 江平文字 2023-08-05 发布于海南

“野味”换钱的隐秘通道

          文:江平

       1月18日,雪在牡丹江境内整整飘了一天。这场久违了大雪之于城市是美丽和欢乐。而在栖身于山林的众多“野味”却因此面临着重重杀机。
       “不行,今年山里雪太小,袍子和野猪都在深山里,不好整。只有雪大,它们就会下来。”这场雪前,老山对山里降雪充满了期待。
      老山已过五旬,居住在穆棱市福录乡一个靠山的村子里。因为他曾经是一个跑山的炮手,(当地人给曾经专长于拿枪上山打猎者的称呼)这里暂且这样称呼他。公安机关收缴枪支后,老山便不在跑山了,但对野味的兴趣却从未减弱。在老山看来,如果雪大了,野猪和狍子走出深山,就在劫难逃。“因为满山尽是钢丝套。”
       记者是通过老山极其信任的线人引荐,以下乡弄山货为名才住到老山家里的。因为话语投机,两天下来,已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在老山和其他知情人的描述中,深山里对于“野味”的残酷杀戮得以还原。

喜欢你,杀死你,卖掉你

       猎枪收缴后,乡野间偷猎的工具只剩下套子、铁夹子、网、药豆了。“用套子套是最普遍的。粘网、铁夹子和药豆都是捕鸟用的。”老山说,最实惠、最值钱的野味就是狍子和野猪。
      “既然满山都是套,咱们上山找去呗,说不定能捡到干货呢?”记者的提议被讥笑为无知,因为老山觉得他们捕猎的技术含量被忽视了。
      “内行看门道,就算你们走进深山能找到几个套子,那也是碰上的。”老山结合自己的经验,讲述了下套的技巧。
       雪下大后,下山的野兽会留下脚印。顺着脚印能跟出来野兽的活动范围。看脚印就能辨别是野猪还是狍子。套子一般都下在玻璃稞子里(大概是村里人对低矮灌木的统称)。套狍子的套简单,因为这种畜牲又傻又熊。套上后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就绝气身亡了。
       最技术的要算套野猪,钢丝套粗细要适当。更重要的是要把套拴牢在小树上,而不是稳固的大树。老山对此的解释是,如果拴在大树上,野猪被套后会激烈反抗,它的冲劲足以扭折钢丝。野猪来回冲两次,钢丝就会剧烈的对折出现折痕,野猪再挣扎,钢丝很可能就断了。拴在小树上,野猪一挣扎小树会随之摇摆,缓解冲劲,这样几下,套子就勒紧了,野猪也就动不了了。
       “山里人对野物都很喜欢。”老山的话在当地村民的一次宴会上得到了佐证。住进老山家的第二天,他家杀猪请客。在很多村民都参加的酒桌上,关于整山货,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套来。当问及最近有没有整,整到多少时,没有人愿意说实话。“有也说没有,整了也不能说整。现在打击得厉害,罚一次都上万,大家都小心着呢。”老山直言。
       酒桌上,通过村民们断断续续的表述,不难推断出“野味们”被猎杀时的悲惨。“野猪不像狍子,套上一会就死了,野猪套完不死,就得当场整死它。”村民们所说的整死方式,通常是拿刀捅或者斧子砸和剁。“为了一刀毙命,避免野猪逃跑,有时会把刀从眼睛扎进去。”
     谁家一冬天整了多少野味,卖了多少钱,是村民们最忌讳的话题。村里有个约定俗成规矩,人多的场合不谈这些,特别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
      但知情人透露,“附近山边上的村子,一家整上十几个狍子,几头野猪不费劲。要干这行,次的弄上几千块,多的都能卖一万多。”

         杀戮在延伸

      在狍子和野猪之外,野鸡、山兔、老娲子(音,当地人对乌鸦的别称)等小字辈,因为有市场,可以换钱。也成为偷猎者“搂草打兔子”的对象,难以幸免。
     “小东西更值钱,一对野鸡最少能卖150,碰到有钱认货的老客300也能卖。”一位因猎杀狍子曾被穆棱市福录边防派出所处理过的偷猎者告诉记者。
      “兔子和老娲子少,野鸡最多,山里如果雪大有时都会飞到村子里来。”老山所在村子的村民就曾在村口抓到过一只大野鸡。
“野鸡、山兔这些小东西并不好整,套子能套到的比较少。”通过线人的介绍,记者接触到了另外一位知情人。据该知情人介绍,如果附近村子里谁家弄到野鸡,给钱少肯定不卖,这东西很紧俏。虽然卖野鸡要比卖狍子和野猪肉的风险小。
      “不像你说的那样,城里商店的野鸡很多,有的都挂在门外卖。”知情人对记者的反驳不屑一顾。
      “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城里人吃的没有几个是真野鸡。真野鸡的毛特别亮,就像打了油一样,城里卖的那些野鸡我都看过,哪个毛不是乌涂涂的。要吃真正的野鸡得到村子里找内部人自己买,再不就到知根知底的饭店去,爆炒一个野鸡没个一百二百的下不来。”知情人告诉记者,当地猎杀野鸡的村民并不怎么吃,10家得有9家是用来卖的。而山兔、山鸟村里人自己想吃都很难弄,卖到城里的就更少了。
       “野鸡现在已经赶不上老娲子挣钱了!”知情人透露,很多靠山住着的偷猎者已经盯上了并没有什么美誉的乌鸦。
       “现在城里吃乌鸦的人越来越多。”通过知情人和老山等人的表述,记者渐渐明晰了乌鸦由被人们所忌讳到受欢迎的过程。
      “乌鸦是吃腐肉和老鼠的,而且大家都认为它不吉利,以前没人碰,更别说吃了!”知情人介绍,吃乌鸦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乌鸦可以让人长寿,起到健体、壮阳的作用。
     食客们的理论大概是,乌鸦和乌龟一样,都是长寿的象征。同样,它又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大补。
      乌鸦的价格现在大概是几十元一只。“如果将其运到城里,卖给喜好这口的一些外国人,500块钱一只也是它。”知情人透露。
       猎杀乌鸦的方法,除了和猎杀野鸡一样的药豆外,还有铁夹子。“在老娲子常落得地方,支上铁夹子,诱饵最好用扒了皮的小耗子,根本不用伪装,只要老娲子来就准死无疑。都说这东西聪明,其实很傻。”知情人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去城里卖铁夹子。而且捕猎的方法也在创新,猎物一次比一次多。“有人会把死貉子什么的扒了皮,扔在雪地里,之后在四外下夹子,这样效果更好。”

      猎杀还是“自杀”

       偷猎并是一件容易的事,是“猎人们”的共识。“下套、寻套,为防止被抓到都要在凌晨或者夜里进行,有时会走上几十里的山路。”知情人介绍,即使不到深山,走到人家较少的桦木村附近去捕猎,也需要走几十里山路,下雪后就更难走了。
       在偷猎者的眼中,辛苦得来的猎物买高价是理所应当的。为了追求偷猎的高效率,方法也在创新。“药豆”就是其中之一。
药豆的作用主要是用来猎杀野鸡等鸟类,在偷猎者眼中是最有效的猎杀方式。采访中,从不同人口中,记者得到了关于猎杀野鸡的两个版本。
       一种说法是,猎杀上野鸡的药豆是在黄豆、玉米等谷物的颗粒上钻孔,将带有剧毒的氰化钾封进孔内。之后将药豆散在野鸡出没的地方,吃了药豆的野鸡几分钟就会毙命,死在原地。
       另一种说法与此类似,只是药豆里的药品不是氰化钾而是氰酸钾铝。在偷猎者的口中,野鸡是安全的,人吃了肯定没问题。“是麻醉的药。”
       而当地的一位媒体同行了解的内幕是,用药豆药死的野鸡,猎杀者一般都不会吃,而且在他的采访中,曾经遇到过有食客食用药死的野鸡身体出现异常的事。
     而线人提供给记者的一个细节更能证明,猎杀者对药死的野鸡的忌惮。“野鸡药死后,自己一般是不会吃的。而且为了好卖,猎杀者会趁着野鸡尸体并未僵硬时,用木棍猛击鸡头,造成鸡嘴角流血的假相。或者在野鸡身上用锥子捅上几下。这样出卖时就可以说是枪打的或者用夹子夹的。”
      “不管是药豆还是钢丝套,都是丛林里的杀手,随时都会要了野生动物的命。”在穆棱市福录乡边防派出所,教导员金永平拿着巡山时清理的套子和铁夹子,表情凝重。
      虽然金永平手里的钢丝套已经锈迹斑斑,但茫茫的深山中,仍有人将新做成的闪着寒光的套子置于丛林中。老山在村子附近的树林里,给记者示范了下套子的全过程。做一个套子下到丛林里不过40几分钟,但却足以让300斤左右的野猪丧命。
       1月18日,告别线人和老山回到城里,一场大雪覆盖了喧嚣。但离我们并不遥远的深山中,因大雪覆盖地面而被迫下山寻找食物的野生动物却朝不保夕,也许它们还没有找到下一天的食物,就已经成为食客们大块朵颐的野味了。

“生人你连袍子毛都看不着”

      1月上旬的一天,记者依据相关的线索,来到穆棱市福禄录乡。在事先做好工作的线人的指引下,来到该乡靠近大山的一个小村子。身份是想淘点野味的城里人,本真的目的是弄清民间贩卖野生动物的脉络。
       进村后最初反馈的信息是,附近村子里肯定能弄到野味,但得需要托底的内部人领你去买。而后,记者在这种“希望”的牵引下,不断去凑热闹,与能办事的人“套近乎”。当能办事的人觉得记者是能出钱且靠谱的人时,记者也通过众多“业内人士”的讲述,揭开了“野味换钱”这一民间的隐秘通道。
       线人将记者安排在村子一户人家。男主人50多岁,曾经是一位巡山打猎的高手。这里暂且称之为老山。政府收缴枪支后,老山洗手不干了,但对打猎依然兴趣浓厚,对山里山外关于打猎的事都很关注。
     老山家的人气很旺,来来往往的人不断。记者在村里的身份是老山城里的朋友。为了不显突兀,记者在老山家的炕上与来往的村民海侃了一个上午。
       偶尔说到上山打猎的人,都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岔开了,没有人会搭这个茬。记者随口说出想买点狍子、野猪肉拿城里送礼的想法,也被村里人浇了凉水。“现在山上没有野味了,雪太少狍子啥的都不下山,再说现在也没有人敢整了,枪也缴了,管得很严。”
      “这么问人家有也不能卖,生人别说卖,连狍子毛都看不着。”一上午没有收获,中午吃饭的酒桌上,老山的一位村里朋友见“城里的哥们”一筹莫展,便开始了一番点拨。
       这位知情人讲,以前附近林场和村子里有人打狍子和野猪,多次被有关部门处罚过。现在处罚更严厉,宁愿烂到手里或自己吃了,也没有人会冒险把野味卖给生人。
       附近的村子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家在整野味,大家基本都知道,但心照不宣。谁家弄到野味,也会悄悄地弄回来或者藏在山里,有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做中间人,才会把东西卖出去。
       近两年也出现了一些“能人”,他们有的十里八村的“猎户”都认识,谁家有没有他们能问出来。要真正要,得动真格的,拿出钱了,人家才能给你取货。“像你们这样,来了就想直接在村里,想买到狍子、野猪根本不可能。连野鸡你都买不着。”这位知情人说。

    背靠背的交易方式

      一直到傍晚,买野味的事没有一点进展。无奈,记者只好向线人求助,能不能帮忙托人打听一下,附近谁家有狍子,什么价。
      晚上9点多,信息反馈回来,有人有狍子,大的1700,小的1500。一分钱不让,真要就帮着联系一下,两三天后过来,直接带钱取东西。记者满口应承。
      但第二天上午6点多,记者接到线人的电话,说信息有误,根本没有狍子和野猪肉。对方给出的解释是,以为山上的套子能挂住,巡山找一圈,没有。
       对方给出的解释显然不能说服老山这样的圈里人。“净扯淡,哪有还没套着就敢说有的。肯定是觉得不把握,听着什么风声,反悔了。”果然不出老山所料,前一天中午同记者一起喝酒的知情人过后透露,当天晚上,听村民说有警车从村子里经过。卖狍子的主觉得不把握,不打算卖了。
       记者打电话给当地的媒体同行,在同行的协调下,联系到了曾经因偷猎受过处罚的一位知情人。这位知情人坦言,“不卖给你们,这种事很正常,一是你们找的中间人不托底,再一个人家对你们的身份有怀疑。”最后该知情人嘱咐,“再想别的办法吧,人家怀疑你就不可能卖给你,就是报警去人家搜你都搜不着。”
       记者再次请线人帮忙,表示很着急。弄不着野猪哪怕一两个狍子也行。线人对记者的要求显然觉得有些为难,“只能看看再说,这事得碰。”
      大概3个小时后,记者从另处得到另一个知情人报料,在离此不远的风月桥林场,有一些人家手上有野猪肉和狍子。记者马上联系线人,请求其通过关系联系,看看在风月桥林场能否打开缺口。
      40多分钟后,线人打来电话,“那边的人咱说不上话,人家不信任咱,卖不到。”
正当记者心灰意冷,准备返回福录乡时,线人再次打来电话,“现在又打听着一家有狍子,砍完价1600。”
     记者吸取教训,表示马上可以拿钱取货。“因为要在当地多卖一些带走,能不能和买主面谈。”放下电话前,记者补充上了这样的请求。
      1小时后,正当记者要打电话联系包村的民警时,线人又打来电话,称狍子已经被牡丹江来的人卖走,价格是1800元。而这中间发生变故的细节,线人不愿再透露。
      反反复复,记者表现出非常气愤。“如果咱们报警,会不会有什么结果。”当着老山和其朋友的面,记者故意扔出了这句话。
      “哎呀,人家不怕这事,警察办事得讲证据,你能随便搜人家家吗?就算有搜查令去搜了,告诉你也肯定搜不着,早都转移了!”知情人报料。

   偷猎者的全身之道

       泡在村子里的几天,记者通过老山和线人的帮助,接触到了很多知情的圈里人。在他们或多或少的介绍中,逐步还原出了偷猎者多年来积累的防范打击的“全身之道。”通过这些办法,他们能将野味变成钱,同样能保全自身不受法律制裁。
      “现在人都聪明了,上山整野味的人不在少数,有的一年都能挣上万。”记者唯一联系上的一位曾经被处罚过的偷猎者透露。
偷猎者最常用和有效的伎俩是将猎物转移藏匿。“上山打猎的人,彼此很少联系,以小伙人或者家庭为单位,上山下套和巡套都在晚上或者凌晨。发现猎物会用麻袋或塑料布包裹后藏在雪地里。而后等晚上没人的时候运下山。”知情人透露,狍子比较容易,夹在柴禾里就能运回村,野猪则需要在山上将其肢解,分小块运下来。
      隐藏猎物还有更专业的。“一些专门打猎活着的人,非常有经验,熟悉山上的环境,冬天什么地方容易捕获野猪、狍子心里清楚。他们常常会在夏天到经常捕猎的地方挖个深窖,棚上盖,设好记号。冬天在山上猎捕到野味,就会直接藏到深窖里。谁也不会发现,家里始终不出现猎物,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知情人透露,即使是偶然弄几个狍子卖的人,也不会放在家里,会放在邻村或者本村要好的亲戚或朋友家里。
      “因为身边有很多人受到了惩罚,盗猎者现在越来越警觉。”福录乡边防派出所教导员金永平告诉记者,偷猎者现在的偷猎方式很隐蔽,打击起来较为困难。入冬以来,他们曾经处理过带着斧头上山偷猎野猪的不法分子。但真正有威胁并不是来自于耀武扬威的偷猎分子,而是山上的钢丝套,相关部门组织清理一次,偷猎者就会再下一次。“屡禁不绝的原因,背后是偷猎的利益在驱动。”金永平分析。
      “入冬以来,打击偷猎和其背后的非法交易,已经成为工作中的重要部分。”长期在邻山的村子做包村工作的福录乡边防派出所民警李博介绍,即使打掉其中的一条销售链,偷猎者的猎物还是有途径出手。很多城里人会主动通过相关途径,渗入到农村,在农村收购猎物后再谋取暴利。
      “以前谁家整着了野味要都能要来,现在却弄得像毒品交易一样。”老山作为曾经的猎人,对现在野味的价格也感到诧异。他告诉记者,现在的想在村里淘点野味,只能靠熟人介绍,其他途径根本行不通,有的有钱人开着车到村里花大价钱买,一个狍子给到两千都没人卖。
      “现在到年根了,野味是最强手的货,有就不愁卖,一次卖不成人家根本不在乎。”老山的朋友感叹,现在在城里,能吃到狍子和真野猪肉的人,都是有能耐的。(图片与文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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