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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流浪的青春 (21-25)/作者:叶志安/2023-08-05

 资源与环境保护 2023-08-05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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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难忘的插队岁月里,我们很苦很累,但是有一起插队的兄弟相 依为命,同甘共苦,总是有快乐的,有兄弟就有快乐。修子、曙光、 汉桥都是我的好兄弟,到死都忘不了的兄弟,这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快乐的依据。

       在农村最大的成长就是懂得了活着的艰辛,知道只有忍耐才能活下去。我们和乡亲们朝夕相处,一年又一年,一起受苦,受累,受穷。如果我们不插队,永远都不能对中国农民的忍受力有那样真切的感同身受。在农村我们从农民身上学会了忍耐,这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最大的收获。插队岁月,我们在田野上,在烈日下,在风雨里,在饥饿中千锤百炼,不敢说练就了钢筋铁骨,但是后来面对生活的各种艰难与逆境, 甚至面对眼下临近的衰老与死亡,我们应该可以从容以对,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因为我们经历过苦役般的劳作,一贫如洗的穷困和残酷的青春岁月的荒凉。我们最大的本领是在苦难中保持青春的欢笑,如同我和修子在桑树之巅青春飞扬的仰天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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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桑叶结束之后,我和修子从树上重返田间,迎来了七五年我们在农村的第一个春耕。然后就是水田、旱田两线作战,从早到晚,没完没了地干活,不但身体累得要命,心里也苦得要命,完全没有一点文化生活。当时队里缺人放牛,因为放牛工分低,责任大,宁可自己挨饿,牛都要喂饱,不然牛耕田使不上劲。牛倌不但要扣工分,还要挨骂,所以很多人不愿意放牛。修子上次喂死牛,给继任者敲了警钟:在那个年月中国的农村,牛对于一个生产队是除了土地之外最重要的资产。当队里要安排人放牛的时候,我毛遂自荐,挺身而出了,我和修子一 样,选择放牛就是选择求生。我想利用放牛的时间找点书看,让心里 好受点。

      记得那天我在村口的小路两侧放牛,拿着一本鲁迅的《呐喊》在抬头看见有一个年轻女子背着一个小女孩,还斜挎着一个医药箱缓步向我走来。越走越近,我看清了她的脸,其实是一个姑娘的面容,年龄大不了我们多少,印象中就像我们学校的一个高年级的女生,类似于学姐的那种感觉。让人惊讶的是在我们这穷乡僻壤,我的眼前突然冒出一张酷似林黛玉的脸庞,完全不像是我们这个环境中应该的样子。

      她走到我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微风吹拂着她乌黑的头发,脸有点苍白,出奇的清秀而宁静,乌发衬托了脸的苍白,脸的苍白也反衬了一头的乌发。我当时很褴褛,戴着一顶旧草帽,脸晒得很黑,身上唯一的亮点可能是手里拿着的一本《呐喊》。她看见了封面上鲁迅很酷的头像,眼神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惊讶,继续注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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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还在发呆的时候,她对我微笑了:“你好!你是刚来插队的吗?”声如其人,她的声音亲切而有点柔弱,直抵人心,异乎寻常。我点点头:“是的,已经来了大半年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开心地笑了:“一目了然啊,放牛娃读鲁迅,我们这儿没见过。” 她放下背后的小女孩,也放下了药箱,好像准备歇会儿,似乎也准备和我认识一下。我看了一眼她的药箱,傻傻地问道:“你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吗?怎么一直没有见过你?” 她对我伸过手来:“认识一下吧!我叫袁慧宁,是大队的医生, 也是插队的,来了好多年了。你们来之前我生病了,一直在武汉,现在刚回大队。” 我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我叫叶志安,去年九月来的,现在的职务是队里的牛倌。” 袁慧宁笑得更开心了:“牛倌也是官啊!放牛挺好的,不是很累, 还有时间看书。我刚来的时候也放过牛,感觉蛮喜欢的。后来因为我学过医,大队就安排我当赤脚医生了。我父母都是医生,我是在家里 学的。” 我看见小女孩一直抱着袁慧宁的腿,怯生生地看着我。我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真好看!” 袁慧宁的脸上瞬间涌上母亲般的慈爱,抱起小女孩,轻声说道:“是我的女儿,快两岁了,叫芳子。” 

      我惊讶不已,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我眼前的一位插队的战友突然成了一位母亲,我开始一直以为她带着谁家的孩子。袁慧宁看上去也是一个高中生的感觉,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怎么已经做了妈妈呢?当时认为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对于我们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前途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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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修子搞到了一包烟,并且在我的眼前晃了一下,然后迅速揣进了兜里。我看清楚了,是“游泳”牌的。我眼睛一亮,为之一 振,急忙问:“里面有烟吗?不是空盒子吧?” 修子不理我,朝我们房子后面的小河边走去。我连忙追上修子:“修子,我们讲《三国演义》吧,今天讲关云长斩颜良。”我和修子 规定:今后讲《三国演义》不再免费,一根烟一段,无烟免谈。修子现在手里有烟了,一改往日的哀求之态,不理睬我,自顾自地走到了河边,掏出了一根烟自己先点上了,然后把烟放在身边,把火柴放在烟上面。我赶紧也点上了一支,和修子并排坐在河坡上,享受着和香烟的久别重逢。

      在那个时候,烟几乎成了唯一的让我们兴奋的东西。难怪有人说,没文化真可怕。修子早我一年插队,他应该认识袁慧宁。我问修子:“你知道大队的医生袁慧宁吗?我今天放牛的时候遇见她了,她也是从武汉来的。”修子转过头来:“当然知道。袁医生是老三届的,六九年就来了, 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孩子。我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每天背着孩子和药箱,去各个村子给农民看病,下雨都去。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丈夫,听说她丈夫也是插队的,还是袁医生的同学,现在已经回武汉 了。” 

      我有一种不祥之感,就是袁慧宁的丈夫可能抛弃了她和孩子,一 去不复返了。修子继续说:“袁医生出身不好,不然她也走了。她爸爸妈妈都是医生,爸爸在'文革’中死了,听说是什么里通外国。她爸爸留过学。她妈妈还在,到农村来过,我亲眼见过的,和袁医生特别像。” 修子虽然寥寥数语,却在我脑海里勾勒了一个悲剧的背景,虽然不确定,但是一种强烈的悲剧的预感如天边的乌云压上了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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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在河边和修子讲《三国演义》,一口气讲了“斩颜良” “诛文丑”“封金挂印”,修子还要听“千里走单骑”,可是一包“游泳”只剩下了空盒子。夜很深了,只能且待下回分解,尽管修子意犹 \未尽。修子好不容易弄到了烟,我心里好感谢他的。那个初夏的晚上,修子如痴如醉听《三国演义》的样子,恍若就 在昨夜。多么想再给你讲《三国演义》!给你讲一通宵,把你讲得睡着了还要追着你讲!你那时候总是哀求我讲,而我还总吊你的胃口, 逼着你买烟,虽然有玩笑的意味。可你实在没钱,一分钱都没有,和我一样。回想起你当初无钱买烟而又渴望听故事的样子,我今天心里 似乎还隐隐作痛。对不起,修子兄弟!时隔快五十年年,我向你道歉!

      我后来听到很多人讲到袁慧宁的故事,当我对她一无所知的时候,袁慧宁已经成为我们大队的一个传颂。牛吃过草的地方要很多天才能长出新草,所以放牛要经常挪地方,由此我放牛的足迹踏遍了大队的每一条田间小路直到汈汊湖。大队有六个小队,我认识各小队的每一位牛倌。这些牛倌多半是些老头 子,和这些老牛倌们在一起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听到很多故事——老故事、新故事都有,其中就有很多袁慧宁的故事。背着药箱,戴着草帽,留着短发,卷起裤腿,走在田间小路上, 这是当时农村赤脚医生的一个经典造型。而袁慧宁除此之外还背着自己的小女儿,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她。我们经常看见小女儿芳子趴在妈妈的后背上睡着了,小脑袋还随着妈妈的脚步晃动着,让每一 个在路上看见的人都触景生情,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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