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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奉节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8-05 发布于上海

作者:黄亮斌

2018年5月19日,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幅父亲在白帝城《出师表》碑刻前留下的照片,配发文字:81岁的父亲在朋友兼老板夫妇陪同下游历了白帝城,了却他游历三峡的多年夙愿,身为人子,既惊且愧。自此以后,奉节就一直是我灵魂向往之处,希望早日实现对这个“中华诗城”的探望与叩拜。5年后,我终于随“大地文心”中国生态文学作家采风团,第一次踏上奉节的土地。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们上午走访了大山深处的青龙镇大窝磺矿旧址,午后便沿着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往长江干流赶。沿途满山都是鲜花,雪白的梨花,金黄的油菜花,间以其他各种迎春开放的野花。上年的脐橙在“挂果保鲜”新技术的保障下,至今还留下一些,疏疏朗朗地挂在碧绿的橘树上,以便实时采摘下来卖出最好的价格。春天的江岸有如一幅织锦,这使得一向午后困顿的我也不觉疲倦,很快就来到长江北岸永乐镇的一处环卫趸。此处高台,长江美景尽收眼底:从西向东是浩浩汤汤的长江,阳光照耀下闪着粼粼波光,一江碧水如玉带般流淌在两岸青山中,河道上来往穿梭的运输船舶,大动脉承载着中国经济的繁荣与发展。长江对岸是款款汇入长江的是朱义河,奉节新城就沿着这条河流狭长的河谷而建,这也是这个拥有2300年历史的古城第一次将县治从长江北岸迁移到南岸。

奉节自战国时期立县,长达1300多年的时间里,县治设在白帝城,占地面积约两平方公里,但即使在吏事简单、衙役极少的宋代,主政者们也觉得空间狭小,施政不开,这样到了宋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奉节将县治从白帝城迁往瀼西,此后一千年间这里都是奉节县治所在地。1983年因为三峡库区建设,大面积移民拆迁开始,奉节古城成为唯一全淹的省级历史文化名城,在全部迁移的120万人口中,奉节独占9万人,为三峡库区建设作出了无私的奉献和巨大的牺牲。

奉节地处大巴山弧形构造带、川东褶皱带及川鄂湘黔隆褶带。三大构造体系在区域交汇,以奉节为界,东为皱褶山地,西为丘陵地带,地质环境十分脆弱。当然,奉节有着4000平方公里的辖区面积,要在全域选出新的县治也绝非难事,但奉节人出于对自然环境和历史文化的热爱,坚持拆迁“三不”原则——不脱离长江、不脱离历史背景、不脱离白帝城。这样一来,他们的选择就变得十分有限,他们中意的新县治是最东面的宝塔坪,那里既有白帝城的如烟往事,有杜甫写下《登高》时结庐而居的草堂河,更有靠近瞿塘峡的天然港口。但地质与环境专家早就发出过预警,指出这里是一块滑坡体,作为主城区建设存在相当大的地质隐患,建筑甚至被规定最高不能超过6层,而且将几万人送上山顶,不仅交通困难,供水成本也将提高。但奉节人一定要在自己的应许之地盖出一个新城,开启三峡库区建成后的新生活。

他们也着实盖出了一方新城,彼时的奉节县城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独特形态,10万人挤在数块六七平方公里的坡地上,俨然成了“一座挂在山坡上的城市”。而且随着三峡二期蓄水,水进人退,本来极端破碎的地质环境变得越来越脆弱,而且山体脱离加剧, 1996年四川省政府作出批复,确定三马山与刘家包二处山坡为主要城区。拥有2700年历史的奉节首次将县治移至长江以南。

奉节县域内汇入长江的四大支流是朱衣河、草堂河、梅溪河、大溪河。其中,梅溪河从县城瀼西流过,最负盛名,杜甫在《瀼西寒望》中有“瞿塘春欲至,定卜瀼西居”诗句,显然是在写自己在奉节县城居住过的日子;陆游有“千载瀼西路,今年著脚行”的诗句,是写自己路过奉节县城的经历。不过于我来说,如此关注梅溪河,是因为当日上午正好走访的大窝磺矿。

奉节具有丰富的煤炭、硫铁矿、石灰石、石膏矿等 30 余种资源,青龙镇一带便是奉节煤炭、硫铁矿储藏丰富的区域,并于1951年建立大窝一磺厂,工人总数达3600人。全盛时期硫磺年产量达7000吨,创造税收1100余万元,占全县经济总量的1/3,是当地有名的省属企业。1998年硫磺生产线虽全面停止,但转向发展起了煤炭,1999年至2011年煤矿总生产量170万吨,规模之大成为一时之胜,当地民间曾流传这样的说法:“儿要进厂,女要嫁厂,幸福生活大家享。”生产硫磺和煤炭,既是大窝磺矿的辉煌历史,也是大窝人曾经的骄傲。但是,资源的过度开采给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土地长年受硫磺侵蚀,酸性严重,导致森林覆盖率低,厂部核心区域寸草不生。没有资料显示,大窝磺矿导致多少矿山碎石流进了长江,多少废水污染了江河的水体,以及对公众的损害程度。但彼时在奉节工作过的重庆作家向林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长江水是臭的。有资料记载,长江对岸湖北恩施州建始县一家磺厂年产60万吨硫铁矿选矿项目,仅仅在擅自试生产期间产生的废浆水未经处理,渗漏至地下水后,直接污染重庆市巫山县千丈岩水库,造成周边4个乡镇约5万名群众饮用水受到影响。阳春三月,我在游船上眺望梅溪河入口,大窝磺矿往昔的烟火、随坡滚落的山石、肆意排放的污水,都消失在历史的烟云,淹没在长江两岸的青山中,山顶的莲花寺、太极亭正在以传统的智慧昭示和启迪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道法自然是正确的选择——奉节人坚守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努力发掘白帝城、瞿塘峡、三峡之巅、三峡原乡、夔州博物馆等传统旅游资源,依托中国诗城的文化底蕴,大力发展旅游事业,连大窝磺矿也结合工业遗址和生态旅游开发,发展成为全国AAAA级景区,奉节连续两年获评中国旅游百强县。

船行江上,我们向白帝城进发,向夔门迈进。雨燕在空中飞翔,鱼儿跃出水面,无数诗词佳作随着和煦的春风一齐向我迎面扑来,让我从诗词中见证历史江河奔流,同时也感受着河流本身的变化,不仅夔州古城沉入江底,一些为历代文人歌咏过的其他古迹都不复存在。如宋代著名词人苏轼和张晋分别写下《八阵碛》和《踏碛》,三国时诸葛亮轻摇鹅扇、沙场点兵,如今早已淹埋水底,时代留给我们新的自然景观是三峡库区消落带;滟滪堆自古为历代诗人词家所咏唱,杜甫和苏辙都写过《滟滪堆》,更有一首佚名的《滟滪歌》,“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在三峡地区的传唱度堪比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和刘禹锡的《竹枝词》,但历来被视为“鳖灵夏禹不能摧”的滟滪堆,在20世纪50年代末,在数千吨炸药的轰鸣声中轰然倒塌,工业革命和现代科技显示出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摧枯拉朽的伟力。尽管如此,历代先哲依然留下无数依赖自然、感恩自然的诗词佳作,如宋代夔州知府王十朋,接连写下《给水》《买山》《种柳》等多篇诗作,这位一千多年前的奉节地方父母官,和后来历代的继任者一样,与三峡两岸山高谷深的艰苦自然环境抗争,带领淳朴的山民植树造林、涵养水源和解决饮用水问题。

我从历史的遐思中回到眼前,远处青山上,巨大的风叶轮在缓缓地转动,那是奉节引进的新能源风电产业,而母亲河河岸温润的风,孕育了中国地理标志产品——奉节脐橙。在碧波荡漾的母亲河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图景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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