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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的回忆录(14)

 昵称MJRlOV28 2023-08-07 发布于辽宁

大约一个月后,新宾县召开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游斗大会,我们在岗东见到了李恩程和刘明岳。他们和一些犯人站在几辆解放牌汽车的货厢里,五花大绑,剃了光头,每个人后面有两个干警押着。他俩前面都挂着一个牌子,分别写着:盗窃犯主犯刘明岳,判刑九年;盗窃犯李恩程,判刑四年。

两个人为什么判得这么重呢?这就要从20000多斤粮票当时的价值说起。就算25000斤粮票,当时1斤粮票卖3角钱,25000斤就是7500元。当时我们村一般年景1个工分分值4分钱,一个好劳力一年挣5000个工分,一年的收入为200元。那么7500元就是我们村一个好劳力干三十七年半才能挣到的钱,也就是一个人几乎要干一辈子的总收入。

几个月后,刘明岳被带回生产队,取走了他被带走前私自匿藏的粮票。第二年春天,二队社员平整土地时,又发现了李恩程匿藏的部分粮票。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听说,李恩程在盘锦监狱劳改,在稻田里干活;刘明岳在朝阳监狱劳改,在铅矿下井。几年后,我得知李恩程刑满后,在沈阳住了几天,不久就随家去了兰州,至今没有消息。刘明岳刑满后,因他家已下放到铁岭,他沈阳落不下户口,只好回原劳改单位就业,在一次跟车工作中,因车辆肇事不幸身亡。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俩是他们剃了光头,挂着牌子在岗东被游斗的那次,离现在整整四十九年了。正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四十九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四十九年前的一幕幕往事,犹如在昨天。

三年来的知青生活和劳动的实践,特别是经过贫下中农的言传身教,我已经具备了在农村独立生活的能力,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我准备在农村打一场持久战,和谁打不知道,先扎根再说。要打仗,要保证打胜,在有信心的前提下,还要备足粮草,要练就单兵作战的本领。我要脱离青年点,一个人生活了!这是扎根农村必须要经过的程序!

我借的房子是一个标准的单间,在'社房'附近,单独一个小院。屋里顺山的西炕,北面间壁成里屋,作为厨房,一个六仞的铁锅坐在灶台上。过日子的柴米油盐我准备得一应俱全,在不耽误出工的情况下,每天自己做三顿饭。我把青年点分的木头劈成大劈柴,怕雨水淋湿,垛在屋里,木垛有一人多高;刀柴也备了一小垛。我找了村里一个叫'不大子'的小伙子晚上和我做伴。

1973年7月中旬,我接到弟弟的来信,说他要来看我。听说弟弟要来,我异常高兴。因为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弟弟了,况且我和弟弟从小就非常亲近!

弟弟1970年随家下乡到新民县,1972年中学毕业后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弟弟念书时是三好学生;回乡劳动表现突出,担任了大队团总支副书记。

高兴之余,我转念又愁了,接待弟弟得需要钱啊,我现在是手无分文啊!我计算一下,这次弟弟来至少需要五块钱。几天来我一直在想:上哪弄这五块钱呢?和要好的知青借,没有问题,短时间内我怎么还呢?又一想,连五块钱都没有,不让人笑话吗?我先向生产队借,队长说队里没钱。这时,我想到了我的房东。当初一户分一个知青时,我被分到社员于永新家。于永新是队里的保管员,他头脑灵活,为人正直,他家的生活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我在于永新家生活了半年多,他们一家人对我很好,大叔大婶想认我作干儿子。我担心如果做了干儿子,将来恐怕要承担抚养责任;再则,现在我自己还没有着落,将来都是未知数,如今都没有能力孝敬自己已经年迈的父母,拿什么来报答干父母呢?因此我没有答应。

吃过晚饭,我来到大叔家。山区夏日的夜晚,寂静凉爽,繁星满天。大叔陪我坐在房前,我俩东一句西一句唠了好长时间。闲谈中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借钱的事,我多次想打断大叔的话,但我实在是难于启齿。已经接近午夜了,此时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最后,我终于开口了:'大,大叔,有个......事,我弟弟,后天来,可我......手里没钱,您手里......您能借......我五块钱吗?'大叔说:'炳义啊,是这事啊,不怕你笑话,你大叔现在手里真就没有五块钱,要有,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连忙说:'没事,大叔,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又坐了一会,我就告辞了。回到小屋,躺在炕上,我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我堂堂的五尺汉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怎么就被五块钱难倒了呢?突然,我心里一亮,卖自留地里的土豆!地里的土豆虽然还没到起的时候,但也长得差不多了,缺粮的人家已经开始吃了。我高兴得半宿没睡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接弟弟那天,我扛上在自留地刨出的土豆早早地上路了。我要走三十多里山路,赶到田师傅,把土豆卖了,再到南甸火车站接弟弟,火车是上午11点40分到。我扛着满满一布袋土豆,在崎岖的山路上翻山越岭,没有半点累的感觉。

因为我扛着的不仅仅是土豆,更是兄弟相见的希望和保证啊!此时,我心情舒畅,路边的树木、花草比哪一天都翠绿芳香。当我走到大峪沟东坡下岭的时候,乌云开始向一起聚集,没过多久,突然下起了如注的大雨。雨水顿时浇透了我的全身,从土豆口袋里渗出的泥水在我的“海魂衫”上形成一条条泥流,瞬间又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我知道没有避雨的时间,只能冒着急骤的大雨,在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前行。急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功夫不大,大雨戛然而止,太阳从流动的云层中钻了出来,火辣辣的阳光又洒满了我的全身,一会儿功夫,我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干透,肩上的土豆也被晒得滚热。

我赶到田师傅市场,将27斤土豆,以最低的价格--每斤1角8分钱出手,一共卖了四元八角钱。我匆忙赶到南甸火车站,接到了弟弟,和弟弟花一元两角钱乘长途客车坐到双河,沿着进山的小路,回到了我的小屋。弟弟来的那几天,是我几个月来最快乐的日子。我和弟弟登上村里的西山,眺望眼前的群山,远处清晰的太子河和周围的村落尽收眼底,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览众山小'的心境和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爱恋。我和弟弟来到下夹河大队,在太子河里畅游。下夹河段的太子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稳,河水清澈见底,是难得的游泳好地方。弟弟在我这住了三天,第四天我送他到南甸,看着弟弟乘坐的火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五块钱已经花光,我只能沿着大峪沟,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回到生产队。

一个人的生活,比起青年点艰难多了;但一个人的世界对我来说,却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几年来我所经历的变故造就了我孤僻的性格,我喜欢自给自足的生活,不愿意享受别人的馈赠,不愿意和别人发生经济和事务上的纠葛。我觉得,群居固然轻松快乐,但独处更能品味生活。在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中,独自一人面对艰难困苦的挑战,经受风霜雨雪的洗礼,品尝酸甜苦辣的味道,这些都是我所追求的独处的享受。

一天外边下起了大雨,我的小屋不停地漏雨,雨水在里屋汪成一片。我在里屋和外屋之间掘了一条小沟,让水流到外屋,用牙缸将水一点点舀出去。夏天收工晚,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躺在炕上,头倚着卷起的行李,望着棚顶年久熏黑的檩子、椽子,想起几百里之外久别的父母和兄弟,想起在沈阳已经工作了的同学,想起下乡五年的经历,我感慨万千…

夜深人静时,昏黄的灯光下,小屋里经常传出我低沉的歌声:'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静静的小河旁,站着两棵美丽的白杨,那是我可爱的家乡......'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黑夜里想你有方向,迷路时想你照路程......'这些心仪的歌曲伴随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二队的知青来告诉我:今年大学招生要开始了,要通过文化课考试录取。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觉得又有了希望。我说:'咱们的数学基础太差了,现学也来不及了。'

我下乡时只带了一本《新华字典》,于是我借来书籍,和一些知青共同学习勾股定理和其他的文化知识。但是一直没有招生的消息,后来听说有个叫张铁生的考生,在考场上写了一篇文章,主要意思是说他当生产队长,没有时间复习文化知识。《人民日报》就此发了《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肯定了张铁生的观点,堵死了我考大学的路。

一天,'不大子'有事没来陪我。傍晚,二队的同学张顺来了。我说:'别走了,今晚在这睡吧!'他就没走。午夜时分,在如同白昼的月光下,一个黑影爬上了窗棂。张顺先醒了,他赶紧推醒我。因为我们刚和抚顺青年发生了冲突,我俩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时,黑影敲了一下窗户,接着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炳义,睡了吗?你三叔在你这没?'我松了一口气,说:'是三婶啊,三叔没来,张顺在我这呢!'黑影没再说话,走了。张顺逗我:'我今天不在你这睡,你要成俘虏了。'我说:'人家找三叔,你瞎想什么!'

我自己单过,主要原因还是从经济上考虑的。在农村这几年,我发现了一个奇怪而又普遍的现象:在这贫穷落后的村子里,家里劳力多的,年底扣除口粮和一些花销外,还能分到百十元钱;劳力少的,不但分不到钱,反而欠生产队的钱。大多数村民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但日常生活的支出,换季时添置衣服、盖房子、娶媳妇等等,哪样都不差。一般的家庭,一年正常的花销至少得几百元,他们这些钱从哪来呢?每年家家卖些鸡蛋和山货,这点收入根本不够维持日常生活的。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个心照不宜的事实:家家都卖粮。那时生产队是集体经营,粮食产量非常低。我们队一千多亩地,有一年粮食总产18万斤,仅上交公粮3000斤大豆。

由于农村产粮少,粮食成了市场上最重要的商品。那时候一斤大米卖到五角钱左右,一斤苞米粒卖到四角钱左右。城镇人口粮食定量,孩子多的家庭粮食不够吃,买议价粮是很多城镇家庭的普遍现象。离我们队三十几里地的田师傅煤矿,有几千户工人家庭,是一个有巨大潜力的粮食市场。我插队的村子一般年景,一年每人的口粮只有360斤毛粮(玉米粒,谷子、高粱都是带壳的)。即使精打细算,这些粮食也不够吃。在这种情况下,农民既要填饱肚子,还要应付一年内的各种开销,他们只能采取口挪肚攒、瓜菜代、多生孩子(可以多分自留地)等各种方式节省和多收粮食,以求得多卖一些粮食。那些年,村里每户一年都要卖几百斤或上千斤粮食。在和农民的接触中,我逐渐地明白了家家卖粮的深层原因。

于是,我开始精心地种我的自留地(接近二分地)。我在青年点西院种上各种蔬菜和黄烟,在台上的自留地里全部种上苞米。很多村民的自留地都在那,和我邻近的地都种着蔬菜,而我种的四垄苞米如鹤立鸡群,通风良好;在对苞米的种植和管理上,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首先合理密植;小苗出土后,多次铲趟,一年追两次肥;几乎每天我都到地里观查庄稼的长势。庄稼不负有心人,由于我精心的管护,我种的苞米长得粗壮挺拔,深绿色的叶子闪着亮光。年底我种的苞米竟收获了500斤,卖了200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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