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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进击的自耕农,中国中产阶级的第一次表演

 汉月银山 2023-08-19 发布于陕西


站在未来回看历史,我们总是希望找到这样一个节点,它如一把利剑将历史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段,它之前是旧时代,它之后是新纪元。

如果一定要以这样方式来寻找中国历史中的关键节点,那么公元前359年算是一个,这一年在中国西北一个诸侯国的一次改革深刻了之后2000多年的中国历史。

但即便如此,将商鞅变法理解为一把将中国历史分为两段的利剑仍未免有些欠妥,因为历史是连续的,任何一个天才的想法、任何一个伟大的改革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任何对历史产生深远影响的事物,在其横空出世前,都必然存在一定的社会基础。

在真实的世界中,历史往往并非因某一孤立事件而彻底转向,相反历史的转向是一系列关联事物共同作用的结果,从这个角度上讲,历史在更多时候并非是被利剑劈开,而是被钝刀慢慢割开。

在时间这把钝刀的作用下,有人由强转弱,有人由弱变强,现在就让我们回到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去看一看一个西北边陲的小国如何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成长为一统天下的超级大国。

秦立,进击的自耕农,中国中产阶级的第一次表演

马太悖论

《道德经》中有这样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圣经》马太篇中则有这样的论断:凡有的,还要给他,让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本不多的也要夺走。

中西方流传最广的两部经典都指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人类世界,对于弱者是很不友好的,资源会向最有资源的人身上靠拢,财富会向最不缺财富的手上集中。

《三国演义》告诉我们: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但是三国故事的结局却正好相反,所谓占据人和的蜀汉一直是三方中最弱小的,真正统一天下的,还是在乱世之初就占领北方的曹魏(晋)阵营。

事实上,所谓的“曹魏占天时,孙吴占地利,蜀汉占人和”的划分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事情的真相是,曹魏集团在北方站稳脚跟后,靠着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更发达的经济,在人才方面同样超过蜀吴两个集团。

秦立,进击的自耕农,中国中产阶级的第一次表演

沦为弱者的刘备做错了什么吗?似乎也没有,他在三足鼎立之时成为弱者,不过是因为他家底太薄,不能像袁绍、曹操等世族子弟一上来就在北方这个主竞技场驰骋,待他终于拉起自己的班底时,北方已尽数落入曹老板手中。

大约10年前,李嘉诚在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如是鼓励香港年轻人:如今的经济比我创业的时候发达得多,各位的机会也比我创业时候要多。

这句话似乎没有问题,如今香港的经济确实比李嘉诚创业时翻了几十倍,但是年轻人可一点没感觉到机会遍地,原因也很简单:如今的香港是一个相对成熟的经济体,各行各业已经趋于成熟,通俗点说,核心资源该被占的已经被占了,再想入场,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现有规则,从市场的边缘地带一点一点往里挤,每往里挤一寸都要拼劲全力,且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打回原形。

是的,年轻人的什么也没做错,他们只是入场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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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感觉很绝望?人类社会的资源本身就有向强者集中的趋势,且决定你是强者还是弱者的,很多时候只是入场早晚,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就是单纯看命。

先别急着绝望,如果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全部规则,那么世界上所有的资源早就应该集中在一个人手中了,世界在以马太效应给强者越来越多的资源的同时,也对他们进行了诅咒,当环境变化时,他们往往后知后觉,或者说即便先知先觉,也抓不住环境变化带来的超级大机会,环境变化时的超级大机会,往往是留给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的弱者的。

燃油汽车的王者日本,在电动汽车兴起的浪潮中注定后知后觉,当新事物产生时,在原有规则里的强者会习惯于继续留在原有体系中,而在原有规则里的弱者边缘人,则不得不放手一搏,去拥抱变化的环境,这就是世界给弱者的机会,抓住它,就能实现超越。

井田之问

中国以农业立国,黄河这条母亲河所带来的冲击平原养育了她两岸的儿女,也注定了她的儿女们在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的一切行为都要围绕着农业和土地进行。

周天子分封天下后,大多数诸侯国的采用井田制这种生产方式来进行农业生产,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井田制:

秦立,进击的自耕农,中国中产阶级的第一次表演

井田制的生产方式是这样的,一块九百亩的土地被化为一个生产单元,这九百亩目的要被分为九份,中间那一份是公田,周围的八份是私田,春耕时,整个井田里的所有农民要先去耕种公田,公田耕种完毕后才可以耕种自己的私田。

在一些诸侯国,农民们只需耕种公田就算为国君缴纳赋税了,私田所得全部归个人,而有些诸侯国则规定农民们在自己的私田所得还要上缴部分作为给国君的赋税。

需要说明的是,井田制下的农民们并没有对土地的所有权,只有耕种权,他们没有权力把自己的私田租出去或卖掉。

无论是一整块井田还是一块井田的里的不同私田都有好有坏,为了防止因一些人分到好田,而一些人分到坏田带来的不公,井田制还规定耕种者与田地三年一轮换。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是不是感觉井田制很蠢?耕种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

但是等一等?请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在西周时期,耕种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

农业是人类的第一种文明形式,它让人类开始定居在一个地方,而不用再去到处迁徙,它让人类可以获得较为稳定的食物来源,而不必再去过朝不保夕的狩猎采集生活。

因为农业给人类带来的收益如此之大,人类是很愿意在农业领域进行投入的,农业产生于新石器时代,当时的农具也以石制为主。

西周时代,其实中国早已进入青铜器时代,但是由于青铜器自身的属性,应用于农器的不多,也就是说,西周时期农器仍以石制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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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田制并不是九块100亩的田地的简单组合,它包括了可以供整个井田系统应用的灌溉系统和一些较为昂贵的农具。

简单说,在那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期,一户人家耕种一块是根本养活不了自己的,人们只能聚在一起,农民们靠帮助王公贵族们耕种土地来换取王公贵族们的生产资料,普通农民只有在这个系统里才能生存。

现代人看古人,经常会产生出一种古人天生愚昧、保守、落后的错觉,但古人与今人中间只隔了几千年,这点时间远不足以让人的大脑发生根本行改变,古人那些在今人看来无比愚蠢的繁文缛节,在当时的历史背景,往往是维系他们生存下去的基石。

与井田制一同被今人鄙视的周礼也是如此,在当时那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只有让大多数人都遵守这个礼法,社会才能维系。

但是井田也好,周礼也罢,其存在的基础是石制农具为主要耕种工具,当春秋后期,铁质农具开始大规模使用,礼崩乐坏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礼崩乐坏

周礼的本质是等级制,什么等级的人只能干特定的事,只能享受特定的待遇,做越级的事,享受超额的待遇都被认为是不祥,它虽然迂腐,但也维系着那个时代的社会基础。

但是当铁质农具开始大规模出现,一切都变了。

铁质农具的出现让单个农民的生产效率明显提高,一个人耕种,或者一个小的家庭通过耕种一小块土地可以养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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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靠耕种小块土地养活自己,何必要在井田制下接受那种不灵活的耕种方式呢?

井田制下,农民对于贵族是有人身依附的,贵族们为普通农民提供生产资料,他们才得以获得耕种粮食,养活自己的机会。

这样的背景下,农民当然要遵守贵族们制定的规则,但是随着铁质农具的普及,农民们可以脱离贵族的井田,自己开垦私田来养活自己,这样一来,农民与贵族之间的人身依附很大程度上被解除了,既然这种生存共同体的纽带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农民们又有什么必要再去遵守旧的礼法制度呢?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世上没有天上掉下来的理论、制度和思想,它们都不过是特定社会环境下的产物。

随着铁质农具的出现,自耕农,这个新的群体开始出现在历史舞台,随着自耕农的大量出现,以往社会的所有规则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接下来,看谁能抓住这种变化带来的机遇了。

边缘崛起

秦国的始祖秦非子因为替周天子养马有功而分到一块位于西北边陲的封地。

注意,此时的秦还没有获得诸侯国地位,直到西周东城镐京被犬戎攻破,秦襄公保卫周王室有功,秦国才正式成为诸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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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如此,秦国在传统中原诸侯眼中仍是蛮夷,这也不难理解,秦国封地在西北边陲,经常有北方游牧民族出没,秦人与游牧民族战战合合,逐渐生活习俗也会出现融合。

井田制和周礼在中原传统农耕去非常适用,但是到了整天面临北方游牧民族袭扰的秦国,谁有功夫跟你玩那一套繁文缛节。

请注意,在石制农具为主的时代,井田制可不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落后产物,相反它是适应当时社会现实的先进产物,秦国的井田制并不发达,不是因为秦国人瞧不上这种制度,而是因为当时安全环境下,秦人搞井田制是真的费劲。

井田制的缺点是麻烦,得凑出一整套系统才能搞出一块井田,在石制农具时代,秦国人搞出这一整套系统很费劲,所以井田制一直搞得半死不活,所以秦国的特点是穷,在当时,农业是主要生产方式,农业的最佳耕种方式是井田制,井田制你秦国搞不好,你不穷谁穷?

但是随着铁质农具的大规模使用和自耕农群体的大规模出现,情况完全变了,这些自耕农们已经脱离了与贵族们的人身依附,他们需要与国家,与社会建立新的联系,哪一个诸侯国能够利用好自耕农这一群体,哪一个诸侯国能够与自耕农这一群体之间建立更高效的联系,哪一个诸侯国就会成为新时代的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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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中原地区的诸侯国井田制和周礼都已十分发达,尽管自耕农的出现正在瓦解井田制存在的社会基础,但是旧制度的惯性会拖慢整个社会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尤其是负责制定规则的统治者们,他们可都是旧制度的受益者,尽管自耕农这个群体已经出现,但是统治者们仍会倾向于认为这一群体的出现并不会影响井田制和周礼的合理性,而原本就对井田制和周礼认同度有限的秦国却能够轻装上阵地拥抱新事物。

大约在秦简公时代,秦国的征税方式已经开始变为收取土地产物的分成,这种简化的税收方式让农民们不再受困于井田,而可以采取更加灵活的方式进行耕种。

被忽略的法条

商鞅于公元前359年来到秦国,当时的自耕农经济已初具有规模,商鞅要为秦孝公制定的律法,说到底是一份与国家内部自耕农群体的契约。

商鞅变法的内容大家都大致了解:废除井田,授田地,奖军功,严刑峻法,实行连坐。

但是大家对于秦法中的一条印象应该不那么深刻,这条法律看起来有些奇怪:秦法规定:规定凡一户之中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加倍征收户口税。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老子和儿子住不住在一起,这本是人家自己家的事,你秦国用国家法律的方式规定人家必须分家,这不是狗拿耗子吗?

但事实上,恰恰是这条法律说明商鞅真是把自耕农经济的社会运行规律给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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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耕农的本质是农业生产单元的小型化,一对夫妻为基本单位的家庭生产单元就足以创造出足以养活自己且有富余的粮食。

表面上看,小家庭与大家庭生产并没有太大区别,小家庭生产的粮食少,消耗的粮食也少,大家庭生产的粮食多,消耗的也多,但这是站在普通百姓视角看问题,如果站在统治者角度看问题,就会立刻发现二者之间的区别,区别来自于:效率。

商鞅变法前后,战国七雄的国君几乎都被一件事所困扰:贵族。

贵族们占据大量土地,雇佣大量人口,他们一方面拿走雇佣之人的劳动所得,一方面上缴税收给国君,有人会说,这没什么问题呀,不,对于统治者来说,这有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能量在传导过程中会有损耗,传导的中间环节越多,损耗就越大,同样,平民们上缴的税赋经过贵族这一中间环节再传导到国君,和直接传导到国君,其效率是完全不同的。

有人会问,上面说的是贵族,我们说的是家庭,但是看过三国的人都知道,那种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在地方拥有的能量完全可以与贵族比肩。

消灭大家族的根本目的是提高统治效率,让秦帝国的统治能够一竿子直接插到具体的秦人处,这才是商鞅变法的核心。

原子秦人

现在,让我们试着去概括一下商鞅变法的核心:国家以一切手段,打散帝国内部一切中间环节,将秦人的组织形势维持在能够完成农耕的最小单元,一个个秦人以原子化的形势存在,秦帝国再以一套赏罚并重的法律教化秦人,让他们成为秦帝国战争机器上的一个个齿轮,让他们一生只干两件事:耕种与作战。

秦立,进击的自耕农,中国中产阶级的第一次表演

商鞅变法的目的是富国强兵,从结果上看,它做到了,但这是从国家的层面上去分析问题,很多人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从个人层面上讲,单个秦人是否生活的非常痛苦?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从表面上,答案似乎是肯定的,秦人一年耕种出的粮食,一半要上缴给秦帝国,每年还要服徭役(一般是一个月),成年后还得服兵役,所有成年男子的兵役至少两年,战争爆发时还得有临时征调。

苦吗?当然苦,想到什么了?是不是很像现在世界各国的中产阶级,大多数国家很难收富人税,不敢收穷人税(他们也确实交不上什么税),中产阶级扛下了国家税收的大头,同时国家的各项补助与你无关,你得辛苦负担车贷房贷,苦吗?当然苦,而且这种苦不是非得受的,只要你自愿堕落一下,滑落到社会底层,国家机器就拿你没办法了,但现实却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绝大多数中产阶级就算忍者,熬着,也不会自愿堕落到社会底层,为什么呢?其一,因为放不下当前拥有的东西,其二,因为眼前还有希望。

秦人的生活状态类似,秦帝国确实赋予秦人沉重的徭役、兵役和赋税,但秦帝国给了交换,这交换之物简单粗暴:土地,在秦帝国,国家分给你的土地就是你的,秦人不似井田制下那些只有耕种权没有所有权的旧农夫。

这还不算完,商鞅还给了你希望:军功爵制,只要作战勇猛,就能获得爵位、土地、房屋(当然,条件是很苛刻的,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砍脑袋就有爵位,但获得爵位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商鞅不愧是人性大师,真是恰到好处地拿捏了人们心中“舍不得”和“不甘心”的心理,让一个个秦人在忍受着秦帝国的极限压榨后,还会主动地进行自我压榨来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加无坚不摧。

人类历史上有很多契约,有的平等,有的不平等,有的开始平等后来不平等,有的时而平等时而不平等。

理论上讲,平等的契约更具备可持续性,但是平等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暧昧的概念,它中间有很大的灰色地带,这片灰色地带就是规则制定者的发挥空间,商鞅以一块土地为饵,让大量秦人与其签下并不平等的契约,这契约并不美妙,但是由于它符合人性,所以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这便是秦帝国崛起的大部分真相,铁质农具的出现催生出自耕农这一新群体,人性大师商鞅精准地拿捏人性,为秦帝国设计出一套不平等,但可持续不断最高效地获取秦人价值的体系,这个体系把秦帝国打造成了一架高效的战争机器,这架机器一旦形成正反馈循环,就能在一次次战争中持续不断自我升级迭代,六国或被蚕食或被鲸吞,有时也能奋起反抗,但是长远来看都将变成大秦这架高效的战争机器口中的亡魂。

但正如上文所说,契约还是尽量要公平的好,不公平的契约在一些技巧的加持下也能维持,但是一旦外界环境发生改变,整个系统就会灰飞烟灭。

大秦是一架靠战争喂养的机器,一旦战争结束,它就会失真、失灵、失控,当天下尽归大秦,这架失控的战争机器仍会四处寻找目标,最后吞噬调它自己。

……

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它存在的意义除教会后人如何建立一个权力集中在中央的统一帝国,还以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向后人展示了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在什么情况下会土崩瓦解,某种意义上讲,秦崩之于中华大地大一统的意义,与秦统一六国一样巨大,诚然,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逐渐变强到最终统一六国中间还有很多故事值得去讲,但是相比于秦崩,这些故事都显得逊色,那个强大的帝国怎么就会在一瞬之间崩溃?接下来要通过多篇文章,从多个角度,以多个历史名人以及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人手,来讲一讲大秦的崩溃,秦崩系列即将上线,如果喜欢不妨先点个关注,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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