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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真我到假我的防御式断裂

 新用户7108ch4w 2023-08-20 发布于河南

在对存在性不安个体焦虑模式进行描述和阐释之前,可以先从文学的角度来体会其中的一些精神特质。建议去读卡夫卡的作品,卡夫卡作品中描述的人的状态近乎就是存在性不安的鲜明例证。

莱因写到:“如果比较莎士比亚和卡夫卡对人之痛苦及普遍异化的揭露(而不考虑他们各自的天才),那么当代读者会认为,是卡夫卡而不是莎士比亚作出了更为强烈和更为全面的揭露。这一判断可能的确是对的,而这正好是因为,对于卡夫卡来说,个人身份并未抵消对于恶的意识。......在卡夫卡的'牢房’中,在死刑判决被执行之前很久,甚至在那恶的法律程序被确定下来之前很久,某种可怕的结果就已强加在了被告身上。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他被剥夺了作为人的一切,只剩下抽象的人性,就像是他自己的骨架,像一具骷髅,那是绝不可能作为人的。他没有父母,没有家,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承诺,甚至没有嗜好;而可能伴随着这些人生内容的权力、美、爱、智慧、勇气、忠诚、名誉、骄傲等等都与他无关。因此我们可以说,卡夫卡关于恶的认识是完整的;他没有用关于健全而合理之自我的认识与之对立。而莎士比亚关于恶的认识,却存在着极大的内在冲突”。

作为拥有稳定自我意识的人来说,痛苦是可以承担和抵抗的,因为完整的自我意识(确证的存在感)可以承载善与恶、快乐与疼痛。而对于存在性不安的个体而言,自我是碎片化的、未成形的、无法确证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件需要忍受的事,一切外界都在威胁着个体。好比一个没有经过烧制的陶瓷用来盛水必然面临毁灭的危险一样,世界无力被这颗碎裂之心承载。

存在性不安个体缺少有效和健康的防御机制,无法将自己与环境分化开,就像是没有利爪与铠甲的赤裸婴儿被抛置在丛林中,独自身处危机四伏的丛林,到处都是毁灭性的力量。(心理类型类似于分裂样人格)

存在性不安的个体有发展为精神分裂的风险,其内心的疼痛感受带有精神病的性质,对此可以联想费尔贝恩的精神病理论。费尔贝恩认为“精神分裂性元素”是一切心理疾病的基础,费尔贝恩分析的防御手段也与莱因分析的防御手段类似,都着重强调和分析了分裂机制的重要性。因为分裂机制作为防御手段过于简单粗暴,属于婴儿样的防御手段,此防御机制容易导致病人发展出混乱而严重的精神障碍。

存在性不安个体的独特焦虑方式类似于马勒说的“共生性精神病”,两者可能存在同等的病理根源,虽然马勒的病理学认为创伤主要源于母婴分离,而在莱因的病理学体系中,家庭与社会是被强调为致病首因。

未完成分离个体化的个体普遍存在孤独与依赖的矛盾心态,若独立处世则无能为力,若依赖他人又将恐惧失去自我。对于共生性精神病患者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影子害怕阳光的照射,但影子若藏身其他影子里却因此失去了自我。溪水恐惧干涸,若汇入大海则等于消灭了自己作为溪水的存在,这大概就是未分化个体左右为难的尴尬处境。

保存自我是人类最根本的本能,滋养自我是人类最基本的天性,存在性不安的个体为了自我保存与滋养自我将为之会付出巨大的努力。

上文提到了存在不安的三种焦虑模式,“吞没、爆聚、僵化”,在此我们书接上文。

1、 吞没:

吞没焦虑是指病人与他人交往中总是担忧自我会被吞没,通常可以表现为“玻璃心”、容易崩溃,他们可能会经常激烈的与他人发生争吵,不断的“捍卫自己”。对于存在性不安个体而言,吵架是万万不能输的,因为吵架对他们来说不是输与赢的问题,而是生存与毁灭的问题,输等于失去活着的价值与意义,必须赢是为了拯救内在岌岌可危的存在危机。

存在性不安个体不仅恐惧争吵,也同样恐惧被爱。他们害怕被关注,被凝视,被探寻。他们觉得爱与关注“太烫了”,会将他们融化掉。精神病性的个体为何害怕爱呢?对此费尔贝恩曾经提到过婴儿会将哺乳创伤(坏乳房意象)理解为自己的爱具有危害性,既然自己的爱是有害的,其他人的爱同样也是可怕的。原始性的爱似乎总带有未分化的特征,包含了攻击本能与克莱因说的“嫉羡”心态。

2、 爆聚:

爆聚焦虑是指存在性不安个体害怕自己内心的“空”与“轻”被现实的“实”与“重”摧毁。如果把他们的心灵比喻成一个纸片盒子,那个这个纸盒子只能装下一些轻柔制品,这些轻柔制品大多是由他们自己的全能幻想构成的“自由世界”,这个世界是封闭的,安全的,虚空的。存在性不安个体的脆弱空虚感与脱离现实依赖内在幻想世界有着直接的关系。

依赖于幻想通常伴随的是无力感,或许成长过程中满足体验的匮乏造成了自我满足的需要,完美的依恋经验会促进个体心理发展,但完美依恋的匮乏将导致个体对于完美依恋的持续的神往与弥补,那是一种类似神话一般的依恋需求,这种神话一般的依恋只能由全能感幻想来达成。

3、 僵化与非人化:

僵化与非人化这种焦虑形式不仅表现为焦虑体验,也将会成为存在性不安个体的一种防御手段。“僵化”体验在于感觉自己失去了活力,变得机械化,便成了“石头”,我解梦遇到一位梦者说自己梦到自己在梦中无力的病倒,“头发如稻草一般”,这种梦境表达就有“僵化”的意象,是失去活力失去存在感的表达。

非人化大多出现在攻击与防卫中,攻击他人时贬低为对方为“臭虫”,那么之后的攻击行为将会变得没有“人道”了。非人化的防卫意义在于受到攻击后把攻击者贬低为非人降低攻击的本质,贬低敌人是为了拉低敌人对自己的攻击力度。

下文主要介绍存在性不安个体的防御过程,以及防御挫败后的精神病态。主要内容涉及自我的分化,真我系统与假我系统的人格结构分析。

1分裂

存在性不安个体为了保护自己,通常会选择一个回避伤害源(现实世界)的路线。极力维持自己脆弱的自体不被击碎,他们像是躲进洞穴中的小老鼠一般,侧耳倾听这个狂暴的世界,畏惧着一切来自他人的打击,甚至总是仅仅畏惧着人性的阴暗面。

存在性不安个体属于过度敏感的人群,内心深处又似乎是些冥顽不化的人,他们的心灵大多保持着某种“单一性”,世界很难真的能够同化他们,那是等待发展和等待被发现的状态,那也是拒绝被污染的自闭状态。

常人对于世界规则过分的认同只会造就平庸,存在性不安个体却拥有通往智慧之路的极大可能性。巴林特将人的状态描述为三个区域(创造区域、基本缺陷区域,俄狄浦斯区域),创造区域是充满分裂元素的,存在性不安所处的位置似乎正是这个创造区域,他们大多接近诊断表中的“分裂样人格”,带有精神分裂气质的他们,要么奋力构建一个新秩序新体系,要么只能走向自我毁灭。不是耀眼的照耀他者,就是卑微到碎裂。

对于病人而言,如果说世界被认为是不安全的,那唯一可以逃往的地方就是内心深处。那些嗜睡的人、回避社交的人、沉浸于虚拟世界的人,通常有一个拒绝与真实世界正面接触的心态。“宅”是一种深刻的心理现象与文化现象,不想与真实世界接触其实是为了躲避被社会“骚扰”,躲避被异化。如果世界总是剥夺人的存在感与真正的价值感,那么人们就倾向于回避。

把注意力撤回,这是正常个体能够做到的回避痛苦的方式,避免纷争独自静一静,“惹不起躲得起”,这似乎并不难。但是存在性不安个体的回避策略做的更加极端与彻底,大概因为体验到的焦虑值不同的缘故。他们对于人的依赖与恐惧都过于强烈,靠近他人担忧自己被融化,远离他人又不堪忍受孤独,所以在撤离世界的时候采用了一种“貌合神离”的手法,他们要把自己的心与身体相分离。

身心分离是莱因理论中重要的思想概念,身心分离的防御方式也是人类普遍具有的一种极端防御手段,在遭受家暴的儿童身上通常存在。家暴儿童会出现一种“解离”体验,解离是指主体觉得自己与身体相互分离,不再是一体的,主体觉得“被伤害的人不是真正的自己”,或者“被伤害的人只是部分的自己”。

解离患者把自我放在一个抽离身体的位置上,自己的心灵像是精灵一样,是非物质的,如此一来攻击者将无法伤害到“真正的他”。解离患者自己仿佛看着自己在那里,有灵魂出窍般的体验。对于受虐待的主体而言,因为内心已经从躯体性的存在中“撤回”,肢体成为一个脱离自我的客体一般的存在,如此一来,躯体负责承受痛苦,自我则躲在躯体背后“保护自己”。解离体验将被伤害的痛苦感受“切断了”。

当巨大苦难降临的时候,疼痛无力承受,人就选择让心与身体分离开来,自我从受难的“身体自我”中抽离。比如在痛苦之巅,人反而会解离出来自嘲一番,“苦笑”正是一种轻微的解离。

存在性不安个体会因为难以承受真实世界的刺痛而将真实自我“缩进”内心深处,在行为上保留一部分功能性的自我来维护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内心与身体相互分离,身体交付给这个处理外部世界的“功能性系统”,这个功能性系统被称为假我系统或者外部自我,而缩在内心深处的与身体感受分离开的自我叫做真实自我或者内自我。身心分离者对于外部的危险与疼痛会表现出某种迟钝,因为觉得内心与身体隔离的较远,外部刺痛很难伤害到自己。恰恰因为有一颗敏感过渡的心,所以刻意打造了一身厚厚的皮肤来隔档在世界与“真我”之间。

外部自我是一套敷衍与表演性的虚假人格,以伪装的方式去“适应环境”,这种虚假自我通常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很随和的“老好人”。

虚假自我的概念首先由温尼科特提出,早在婴儿阶段,如果母亲没有共情婴儿的真实存在,婴儿就会发展出一个适应环境的虚假自我来保护内在的自体。像是保护一颗种子一样保护自己的“真实的果仁”,虚假自我的“配合性”与“伪装性”作为变色龙的伪装色成为一种防御手段,这种防御为自己的内在真实感留下了余地,但也将自身的主体性逼到了一个虚无而缥缈的形态中。莱因发展了温尼科特的假我概念,两人的理论区别主要在于起因与发生时间,莱因理论中说的假我是在整个童年期间逐渐构建成形的,影响因素更多问责鱼整个家庭与社会的环境。温尼科特认为假我产生于一个“不够好的妈妈”。

虚假自我的不断发展会导致很多问题的出现,假我/外自我系统的发展与强大甚至可以与真实自我/内部自我相互抗衡以至于争夺主体性,这通常是存在性不安个体防御失败后最可怕的后果。

真实的自我藏于内心深处,外面的行为却并不被自己重视,外自我甚至被内自我嘲笑与轻视,他们会对自己说“我真虚伪”,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逢场作戏罢了”。他们一方面因为逢场作戏而自觉虚伪,另一方面又因为内自我只对内自我自己负责而显得格外真实,他们对自己从来不说谎甚至过分的坦诚与刻薄。

存在性不安个体运身心分离的方式可以获得短暂的和平,但是缩回内心深处的自我与外部世界是脱离的,内自我无法获得真实世界的滋养与补充,长期的分裂导致内自我面临着逐步的枯萎与干涸的危险,真实自我渐渐的失去活力,渐渐地觉得自己“宛如枯木”。

内部自我永远渴望着去真实的活着,又永远的恐惧受到世界的伤害,他就像是躲在一座封闭城堡里偷偷观望世界的胆小鬼。一切的愿望和追求将只能由幻想获得,而真实生活中的外部自我却仅仅是一个麻木的参与者,一个傀儡一个躯壳,真实的感受性的东西被隔离了。

外部活着的自我没有个性,没有欲求,外自我最大的目标是维护外部和谐,以保护内部真实自我的安全。但内部自我虽然借此获得了安全,却只能孤零零的自己陪伴自己。分裂的自我结构正是由这样一个拥有感受而没有行动的内自我,以及一个是拥有行动却没有用心活着的外部躯壳组装而成的。

2崩溃

靠伪装而回避生活的分裂系统因为无法更新内自我,防御失败的结果就是双自我系统逐渐走向崩溃与解体。莱因分析了病人内心崩塌的转变过程,记录了患者的核心体验,他写到:“内自我变得幻想化或发散化,因而失去稳定可靠的身份。变得不真实、贫乏、空洞、僵化、分裂。变得越来越充满厌恨、恐惧和嫉妒”。

病人发病时可能会突然爆发,行为变得疯癫夸张,此刻病人的内心却是因为被抽空的真我突然渴望“真实的活一把”导致的。病人将自己的各种幻念与疯癫作为他自己“真实生活的定义”,发病状态在患者理解中是觉得自己终于真实了,终于无需表演,终于无需伪装,但其行为和言语在外人看来却是病了。

莱因分析了精神分裂的人格机制,精神分裂患者从内外自我系统发展到被崩溃的过程经历了多次继续的再分裂,内部自我不断碎裂为更多“子系统”。多个子系统相互之间无法融合,各自为政,终于变成了一个吵闹的“集合体”,其中有大量病人模仿的重要客体关系。

在对精神分裂的多个自我子系统的描述中,莱因把多个人格碎片都称为自我的子系统。但是对于人格分裂的理解似乎完全可以借鉴科恩伯格的理论,因为精神分裂的人格子系统中会出现很多客体人格碎片,客体关系中的自我人格与客体人格是存在组合关系的。客体关系理论尤其是费尔贝恩的多组动力结构的思想可以作为理解莱因书中讲述的多个子系统交互掌控主体的现象。

最后摘抄一段一位精神分裂症者发病期间的诗,这首诗中体现了诸多分裂的内部意象(自我表象以及客体表象)对于患者的折磨,也饱含了患者对于外部真实世界的极大恐惧:

“没有温柔,没有温和,没有温暖

在这深深的洞穴。

手摸索着石壁,

道道裂痕,潜藏着黑暗。

在深穴之内

我尚能呼吸,可不时感到可怕的窒息,

活着,但渴盼新的空气。

没有门,没有路。

我囚禁此地。

此地非我一人。

这么多人挤着我。

从岩间的细缝,透进一线光亮。

此地黑暗如漆。

此地阴湿,空气如此陈腐。

此地人群多而拥挤。

他们彼此用回声交谈。

影子也跟随他们,

在石壁上游移。

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

也不知道人们的尊容。

他们践踏我,

有时只是无意,

我想,我希望。

多沉的人群。

此地越来越挤。

我畏惧。

外面更可怕、

外面人更多。

我将粉身碎骨,因为与此地相比,我想,

外面的人群更沉。

很快,这里面的人群会如此经常(只是无意,我想)践踏我,

此地于我没有余地,

我会变成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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