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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治中回忆录:(69)和谈破裂 留在北平

 兰州家长 2023-08-22 发布于甘肃

在协定送往南京后的这一段时间,商谈是完全停止了,不过,接触却仍继续,中共代表分日轮流宴请代表团同仁。

黄代表17日来电也只说:“各项问题刻正研究中,俟商妥即行电告。”到19日,我们等得不耐烦了,便去电南京催询,到20日深夜接到李、何卯号复电,全文如下:

限一小时到,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张首席代表治中并转邵、章、李、刘诸代表均鉴:

黄代表绍竑、屈顾问武返京备述和谈进行经过,并携回中共代表团所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全文得悉。

今日国家残败如此之甚,人民痛苦如此之深,在八年惨烈抗战获得光荣胜利之后,国际地位反一落千丈,此皆由于战乱之所致。

但求能彻底消弭战祸,实现真正和平,使人民获得休养机会,国家进入建设途程,吾人自应不惜一切牺牲,以促其成,庶几毋背革命之初志;上可以对中华民族之列宗列祖,下可以交代后世子孙。

政府方面,自蒋总统之元旦文告倡导和平,以迄宗仁、应钦等主政后之一切措施,无一非遵循全国人民渴望和平之意旨,以国家人民最高利益为前提,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开诚布公,苦心谋和。

蒋总统之毅然引去,与宗仁前致毛泽东先生卯阳电,即在欲牺牲一己,以成大局,耿耿此心,宜为全国同胞所共鉴。

乃综观中共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啻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阋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牒,则又视和谈之开端,为战争之前夕;

政府方面纵令甘心屈辱予以签署,窃恐畏于此种狭隘与威压作用,刺激士气民心,同深悲愤;不特各项条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证执行,而由此引起之恶劣影响与后果,亦决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

良以此种协定果一旦订立,所给予人民者将非真正之和平,而为更残酷更大规模之长期战争;迫切渴望和平之人民,亦必决不愿政府接受此一名为“和平”实为“战争”之协定,招致全国人民重罹浩劫,岂徒显背谋和之初衷,亦必造成仇雠相报永远砍杀之悲惨局面。

原文前言,全属对政府及中国国民党诋毁谴责之词,等于对罪犯之判决,何能称为和平协定?即以条文内改编军队一项而论,双方军队既罢战言和,自应同时改编,以实现军队国家化之原则;而该项协定政府所属的一切武装力量,包括一切陆军、海军、空军、宪兵部队、交通警察部队、地方部队,一切军事机关、学校、工厂及后方勤务机构,均应编为人民解放军,政府一切军事设备及一切军用物资,亦应移交人民解放军接收,所谓“民主原则”,竟成共军独占之制度。

关于整编程序,规定为集中整理与分区改编两个阶段,所谓集中整理,即是由共方所控制之整编会,命令国军将防区与仓库物资先行移交人民解放军接收,再开赴共军认为适当之地点集中,以便分区改编,成为“人民解放军”。如此改编工作完成之日,即国军全被消灭之时。

在政治方面,联合政府成立之前,政府虽被允许暂时行使职权,实际上是奉共军总部之命办事。其主要任务为协助共军“办理各地的接受和移交事项”,中共不但要接收政府的军队和政权而已,且要通过军事管制委员会之统驭形式,以“接收地方的一切权力及国家产业财富”。

关于决定国家人民命运之政治协商会议问题,照协定条文二十三款:

“在南京国民政府代表团签字于《国内和平协定》并由南京国民政府付诸实施后,中国共产党代表团愿意负责向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的筹备委员会提议,南京国民政府得派遣爱国分子若干人为代表,出席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在取得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委员会批准后,指派国民政府的代表,即可出席新的政治协商会议”,

质言之,政府参加政协,须俟中共考察政府执行和平协定之成绩,认为满意始允负责提议,以待批准。

又照协定,政府即获“批准”参加政协,而能否参加联合政府,仍须待共党之提议;而且,政府参加政协及联合政府之人数及人选,均预先听命决定。

上述云云,不过略举数项,以为例证,则该项协定全文,均充满以中共武力控制全国之意味。一则曰:“人民解放军”开进,再则曰:“人民解放军”接收。

所谓和平协定,实际为欲政府承认中共以武力征服全中国。政府军队,固等于全部缴械投降;即全国各城市乡村,亦将因中共军之普遍开进,原有之社会组织与人民生活方式,亦将依中共之意旨而彻底改变。如此,势必激起军民之愤怒。

若中共部队向各地开进,中共人员向各地渗透,其必然遭遇军民抗拒,殆为不可避免之事实,结果战火与屠杀即将遍及全国之每一城市与乡村,人民之痛苦愈益加深,国家之损失愈益增重,势所必然,无待深论。

事果演变不幸至此,则谋和适以制造乱源,弭战反而扩展战祸,岂忠于谋国爱护人民者所宜出此,以忍出此?

总之,吾人如真能体认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共同具有谋和之诚意,则必须消除一切敌对与报复之心理,根据事实,适应环境,共策合理有效之方法,以达到彻底消弭战争获致真正永久和平之目的。

因之,政府除对此次中共所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表示上述原则性之意见外,仍希望中共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

至于自今年元旦以来,政府军队每遇共军进攻,均尽可能极力退让。事实俱在,有目共睹,然中共方面不但未能停止进攻,且自四月一日政府和谈代表抵达北平以后,衔接地区之攻势,较前愈趋猛烈,殊堪遗憾。兹为培育祥和空气,极盼能即日成立临时停战协定,借以表示双方谋取真正和平之决心与诚意,俾和谈得以顺利进行。

特电布达,希即将上述各项意见转达中共方面并复为盼。李宗仁、何应钦卯号印。

南京方面除了拒绝接受这个和平协定外,并且先要求成立临时停战协定。代表团即刻把复电抄送中共,请他们再加考虑,这是21日上午9时的事。

张治中回忆录:(69)和谈破裂 留在北平

张治中在颐和园留影

不久,街上到处喧嚷着“号外!号外!”之声,毛主席、朱总司令已经命令人民解放军进军江南了。

到了这地步,代表团已经没有继续停留北平的必要。同日接到李、何卯马电:

张文白兄并转行严、力子、云亭、为章诸兄暨代表团全体同志:

共方本日广播毛朱对共军之命令全文已悉,此间迎代表团之专机应于何日飞平,请洽妥电告。兄等此行劳苦,事虽未诸,俯仰无愧,谨先奉慰,诸容面罄。李宗仁、何应钦卯马印。

我们就一面电复南京,一面转知中共方面:南京飞机23日来平,我们定24日回南京,请他们查照。

而周恩来先生当天来看我,他说渡江已经完成,随着形势的转移,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并说代表团不管回到上海或者广州,国民党的特务分子是会有不利于我们的。

还说:“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个姓张的朋友,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了!”词意恳挚、温和而又坚决。

而中共的其他各代表也对我们代表有同样的表示,并说:“过去在南京重庆谈和破裂后,我方代表并不撤退,以保留和谈线索,现在挽留你们,也是同样意思。”

这时候,我的心情陷于极度的苦恼与矛盾中:不回去吧,我是南京政府的首席代表,和谈破裂,理应回去复命;回去吧,中共的挽留是诚意的和善意的;而且脑子里也确实幻想着一旦解放大军渡过长江,协定还是有签订的可能。

在无可奈何之中,也只有暂时留下来了。

23日早,从长途电话中知道南京国民党军警都已撤退。24日,民革李民欣先生从南京带来何应钦23日函,要我们径飞上海:

文白吾兄并转邵、章、李、刘诸兄均鉴:此次和平谈判,经兄等尽最大之努力,仍未能克底于成,此属国运使然,凡我爱国之士,莫不同声悲叹。兹特派专机来平,敬祈与全团同人即日径飞上海为盼。专此敬颂勋安。弟何应钦敬启4月23日。

当时,我们曾复何一函,由全体代表签署:

敬之院长先生:李民欣先生带来23日手示奉悉。和谈破裂以后,同人等正待命南返中,22日晚间接奉德公电话,谓于翌日派机来平,当即转告各同人准备南行,并即函告共方查照。

旋由周恩来、林祖涵、李立三诸位分别访问同人等,坚相挽留,并表示随着将来新的形势发展,尚可续为和平努力等语,曾于22、23两日两电并于23日晨,以电话向南京请示数次,皆未得通。昨闻中央公司今日有机来平,复与共方洽商,申明必须南返理由,冀其同意,然周仍诚意挽留,未肯同意,似此只有暂留静待而已。尚祈亮察。

再同人等此行未克达成任务,万荷李代总统与先生函电相慰,殊深惭汗!并请为转陈德公为祷。专此奉复,敬颂勋绥。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李蒸、刘斐四月二十四日。

这信是25日交飞机带回去的。

在4月到6月这一段时间,是我最苦闷的一个时期。脑海中有许多问题没法解答,矛盾彷徨,展开了激烈的自我思想斗争。

张治中回忆录:(69)和谈破裂 留在北平

周恩来和张治中

这时期,周恩来常来相看,多所劝导,又蒙毛泽东亲临慰问,思想乃初步搞通,内心亦渐次宽解。

刚好在这时候,国民党中央社在6月15日发出一个电讯,标题是《张治中在平被扣详情》。20、22两日又继续发出两个电讯,说我又在北平策动和平,受了中共的“唆使”,离开北平,行踪不明,对我开始攻击了,这给我的“启发”不少。

在中央社这三个电讯发表之后,我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在6月26日发表了一篇《对时局的声明》,原文如下:

新华社北平26日电,广州中央社15日电传广州《西南日报》香港航讯,曾报道《张治中在北平被共产党扣留之详情》,接着广州中央社20日、22日两次电讯,又对张治中将军等进行攻击和诽谤,现居北平之张治中将军特为此事发表声明如下:

这几篇电讯,一派胡言诳语,没有驳斥的必要。不过我来平以后,颇承各地同志和友好关怀,我倒想就这个机会说几句话。

实在说起来,我现在北平所过着的是闲适自在的生活;而且引起一种欣喜安慰的情绪,与日俱增。

什么缘由呢?我居留北平已八十多天了,以我所见所闻的,觉得处处显露出一种新的转变、新的趋向,象征着我们国家民族的前途已显露出新的希望。就是中共以二十多年来的奋斗经验,深得服务人民建设国家的要领,并且具有严格的批评制度,学习精神,和切实、刻苦、稳健的作风。

这些优点反映到政府设施的,是有效率的、没有贪污的政府。反映到党员行动的,是俭朴、肯干、实事求是的军政干部。尤其中共所倡导的新民主主义,在现阶段看来,实与我革命的三民主义之基本要求相符合。

综合说一句,这都不是过去我们国民党所表现于政治设施和党员行动所能做到的。我以国民党党员一分子的立场只有感到无限的惭疚,但是站在国民一分子的立场说,又觉得极大的欣慰。

我们中国人毕竟还有能力把国家危机挽转过来,还可希望把国家搞好,断不是一个没出息的民族,已可得到证明。我多年来内心所累积的苦闷,为之一扫而空,真是精神上获得了解放,怎能不令人欣慰不已呢?

我再要为关心我的同志们特别指出:这次和谈破裂,在我们国民党内有些人认为条件太苛,类似投降。

其实,平心而论,这八条原则早为南京政府李代总统所承认的和谈基础,二十四款就是实行这八条原则的具体办法。

在谈判期间,我们代表团已经和中共代表恳切磋商,并提出书面修正意见四十余处,被中共接受过半数。如战犯只作原则规定,名单完全不提,就是中共最大让步之一例。

并且,口头约定,如果南京政府同意签字,还可作文字上的修改。倘我们认识战败求和的必然情势,又能了然于政权更迭的历史常例,则革命大义,天下为公,我们自己既然无能,就应该让给有能的;自己既然无成,就应该让给有成的。

因为国内战争,本属同胞,谁得谁失,非同异国。试想清廷末季,要是没有我们孙先生号召革命,推翻专制,中国不早就遭受了帝国主义的瓜分共管了吗?

我们国民党执政二十多年,竟弄到这样地步,也不是偶然的事。当然,我是党的干部,也要负一份责任。所以今日我们就应该以诚意承认错误,以勇气承认失败,坦然放弃政权,表示一种革命事业成功固不必在我的态度,则人民观感将为我们这种坦白率真的态度而另眼相看,重新评价。

甚望我们国民党中央和各地负责同志能够善用理智,正视现实,以反省自咎的胸襟,作悬崖勒马的打算,悲天悯人,忍辱负重,为军民减少牺牲,为国家多保元气。

现在虽未为最晚,实已到了最后机会,万不宜轻忽地听其错过。如果还是昧于人心与大势所趋,继续作毫无希望的战争,其结果徒然损伤了大众,贻害了自己,这是无从索解的!

本人虽然身在北平,而心念战区。回想个人的主张,一向力主贯彻革命,实行民主政治。“九一八”变起以后,力主全国团结,坚决抗战,对国内问题,力主以政治方式解决,促成和平。这些,都是大家共见共闻的。

目前大局已演变到此,我觉得各地同志们应该惩前毖后,当机立断,毅然决然表示与中共精诚合作,为孙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亦即为中共新民主主义的实现而共同努力。至于我们国民党,早就应彻底改造,促进新生,才能适应时代,创造时代,达成我们革命党人应负的历史使命。

在目前,我们如果把眼光放远些,心胸放大些,一切为国家民族利益着想,一切为子孙万代幸福着想,我们不但没有悲观的必要,而且还有乐观的理由。国家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人民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为什么我们国民党和个人独甘落后,不能新生呢!

张治中回忆录:(69)和谈破裂 留在北平

1958年,毛主席和张治中在船上

同一天的《人民日报》还发表一篇新华社社评——《评张治中声明》,认为“这个声明是值得欢迎的。其中对于国民党内爱国分子的劝告,是向他们指出唯一的光明出路”。

这时期,承蒙毛主席多次和我谈话,希望我参加中国人民政协和担任中央人民政府的职务。我说:“过去这一阶段的政权是我们负责的,今已失败,成为过去了,我这个人也应成为过去了。”

他笑着说:“过去的阶段从你发表了声明,等于过了年三十,今后还应从年初一做起!”

从此,我又开始了新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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