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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作家|王斌:小镇悠悠长

 百姓文学社 2023-08-23 发布于云南

铁匠铺在家乡雅安市草坝镇镇头,在那棵百年黄桷树的旁边。几堵烟熏火燎的围墙,一口硕大的红砂大石缸。铁匠铺的瓦顶上整日黑烟滚滚,隔得老远,就已感到了灼人的热浪。

铁匠铺的老师傅姓王,他唯一的徒弟就是他的儿子。天还没有亮透,铁匠铺里已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一块生铁扔进炉膛里,老王师傅就坐到炉口的圆木上,鼓起腮帮子使劲拉风箱。老王师傅被煤烟熏得黑红的脸膛上窜起一根根青筋时,炉膛里的碳火已烧成了一片通红。他扔下箱杆,弯下腰,用铁钳从炉膛里夹出烧好的熟铁放到铁砧上,使个眼色,徒弟立马扎上被火星烫得千洞百眼的皮围裙。老王师傅使小锤,徒弟使大锤,叮叮当当,老王师傅在铁砧上翻转着铁块,小锤引导着大锤。师徒二人都光着上身,黑黝黝的上身像是涂了一层油,胳膊上不时绽开一块块肌肉疙瘩。

铁砧上的铁块渐渐成型,老王师傅用铁钳夹住伸进炉旁的石缸里,嗞嗞嗞,几股青烟冒过,石缸底冒上来一串串汽泡,老王师傅夹出淬好火的铁具,放到铁砧上翻看着,若是还不满意,就用小锤再敲打几下,这才招呼徒弟到外边凉快休息。

每年秋收前是铁匠铺最繁忙的时节。瓦檐下堆着半成品的锄头、镰刀。炉膛的上方用绳子吊着一口钢精锅,里面装的是师徒二人的午饭。炉膛边上有时还煨着几个大洋芋或一个大红苕。一个装满了老鹰茶的大塘瓷缸子就煨在炉膛口,每打好一件农具,老王师傅就要端起塘瓷缸子,咕噜咕噜,猛灌一口。

临近黄昏,铁匠铺里的铁器活也差不多快打完了,这时的老王师傅总爱蹲到铁匠铺外的黄桷树下,点上一只烟,眯上眼,悄无声息地望着远方,像一幅意味深长的画图。这一幕就这样深深地刻进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老药店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条叫水巷子的小巷里,出巷口,碎石铺成的大街对面就有一家老药店。隔着大街,老远就可以看到老药店的大门两侧放着供路人歇息的高背小竹椅,台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竹匾,晾嗮着根、皮、叶、花之类的药材,走得近些,缕缕好闻的药香就直往鼻子里钻,那是成千上百种药材经过烘炒、焙干、淘洗、晾晒等工艺后一日日沉淀下来的药气。《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晴雯病了,宝玉就说过,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

看老药店的小伙计抓药是一种乐趣和享受。有人进店抓药,小伙计接过处方,先过目,抚平,反手扣到柜台上,再取石镇纸压住四角。接着取戥子秤秤药。戥子秤精致小巧,秤杆纤细如筷,秤砣为黄铜,秤链似项链。小伙计倒提着戥子秤朝百眼橱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提秤,右手抓药,每一味药都得和抽屉上的标签对上号。抓好一味,他就对应处方上的药名打上勾。有的药需要捣碎的,小伙计就秤好倒入捣药钵里,丁丁当当捣上几下。一副药全抓齐了,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小伙计便开始打包。

小伙计打包总是行云流水,无半分停滞。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裱纸到了他的手里,四只角先是慢慢向中间拢去,拢成一朵含蕊待吐的玉兰花,接下来,玉兰花折成了一个有棱有角的尖斗,然后一包包地码起来。小伙计用处方封顶,一抬手,从天花板上吊着的线砣上扯下一段线,横一下,竖一下,再打个结作为提手,用手扯扯,“药抓好了,慢走,”小伙计在柜台上把算盘珠拨得噼噼啪啪响,结账走人。

小时候,我奶奶的肠胃不好,隔三差五的,我就要到老药店买几片大黄速打片,老药店的老药师和小伙计都认得我。后来,小镇大街几经拆迁,老药店也就消失了。

老茶馆

初夏的早晨,浮荡在小镇大街上的晨雾还未散去,那家隶属于家乡草坝镇“合作小组”的老茶馆就已开门营业了。推开两扇“吱吱呀呀”的厚重老木板门,老茶馆里的地面是砌得整整齐齐的大石板。二三十张小方桌顺着墙根依次排开,在每张小方桌的下面,两把高背小竹椅椅背朝外,排成一溜,也摆得整整齐齐。

循着茶香再往里走就是老茶馆烧开水的灶房了。两眼灶是黄泥大土灶,碎炭火从早到晚都烧得旺旺的,似乎一年到头都没有熄灭过。壶是几把肚大嘴长的大铁壶,一早打开了炉门,便一天到晚都在“扑、扑、扑”地冒着热气。

老茶馆的老板是四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的跑堂。老茶馆开了门,四个老婆婆也就忙开了,生火烧水,洗碗备茶。而那个年轻的跑堂手脚麻利。掺茶续水,招呼应酬,来来回回的穿插于茶馆里喝茶的老茶客和茶桌间。提着10来斤重的大茶壶,偏要抖出几个花活来:白鹤亮翅,仙人指路,苍鹰搏兔。老茶客们喝着茶,两眼尽在跑堂身上打转。一口茶在口里含着,手指在方桌上敲着,只在心里道一个好。

老茶馆里有看手相的,卖跌打损伤狗皮膏药的。但最热闹的还是晚上说书时。小时候跟着父母到老茶馆听过说书。吃过晚饭,老茶馆房梁正中的百瓦大灯泡把老茶馆内照得雪亮。老茶客们早已坐满了茶馆里的竹椅子。有的靠在门边嗑瓜子,有的围拢一堆摆龙门阵。忽听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说书人不慌不忙地顺着楼梯走下来,边走边清清嗓子,再甩甩手里长长的竹板,突地一声大叫:“各位看官,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原本乱成一锅粥的老茶馆里一下就变得清清净净的了,静得能听见开水冲进茶杯里的声音。有时是薛丁山征西,有时是十八路反王闹京城。说书的内容大多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寂寥的夜色中,只有清翠的竹板声和说书人时高时低的说书声在久久回荡。

岁月流逝,今天的小镇变了,昔日的老茶馆连同说书时的热闹场面已成为埋藏在老茶客心中的一段如歌慢板。偶尔还能惹人情思。也如同一杯刚泡好的清茶,那滋味素淡而悠长。

老理发店

在小镇上,和老茶馆、老药店一样,老理发店也有些年头了。老理发店的店面狭窄矮小,里面只有三张老式理发椅。理发时,木头卡梢那“吱吱噶噶”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老理发椅随时都会垮掉。和老理发椅一样,因为年深日久,挂在墙壁上的那几面镜子的镜面和边缘都早已变得漫漶不清,一副岁月沧桑像了。

老理发店的剃头师傅是七十初头的雷大爷。有人到店里理发,招呼一声。“哪个要剃脑壳,”雷大爷两手往腰里扎着他那条散发着浓浓肥皂水味的围布,便从烧洗头水的灶间转了出来。“你先坐到,”招呼了客人,让客人在三张老理发椅中的一张坐下后,雷大爷又重新转回灶间去了,接着一瓢一瓢的往蜂窝煤炉上的那个大钢精锅里加水,直到洗头的水加够了,这才用腰间的围布揩着两手,出来为客人理发。

据雷大爷说,打20岁起,他便跟着师傅在小镇上吃剃头这碗饭了。“在这个镇上,好多人都是我从小就到剃白了头,”有时高兴了,雷大爷还会冒出这么一句来。每次给客人刮完了胡须,他把手中的那把剃刀在墙上的擦刀皮上荡两下,立腕竖刀,在客人的眉心轻点两下,真是让人感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从上小学一年级起,我就一直在老理发店里理发。我不喜欢老理发店里的那股肥皂水味,每次,都是被父亲拽着拉到老理发店里理发的。进了老理发店,父亲把我按在挨着门口的那张理发椅上:“理个平头,”等雷大爷从灶间转出来了,他便点上一枝烟,自己蹲到老理发店的门外去抽他的烟去了。

我理完了发,父亲又重新回到老理发店里,先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一番:“哦,这才像个小学生嘛。”转过身,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枝烟,连同理发钱一并递给雷大爷:“雷师傅,辛苦了。”“王书记,不辛苦,不辛苦,”雷大爷伸手接过烟和钱,赶紧客气的说。每次,我在老理发店理完发,父亲都要发一枝烟给雷大爷,而雷大爷也总是要客气一番的。

和老茶馆、老药店一样,在我的懵懵懂懂中,老理发店也从小镇大街上消失不见了。岁月悠悠,小镇的过往岁月一去不返。老茶馆、老药店、老理发店、铁匠铺,那些人,那些事,他们都是散落在我记忆深处的珍珠。

作者简介:

王斌,四川雅安人,雅安市作协会员,小学教师,获得过《中国作家》征文优秀奖等十多个奖项,已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2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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