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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怀念老家的豆腐

 梦回乡关 2023-08-24 发布于浙江

在老舅的告别宴上,望着满桌子大鱼大肉的流水席,因为悲痛至极,我无从下筷。

刚准备放下碗筷时,伴随着一股浓浓的豆香味,上来一盘浇卤豆腐,试吃一口,豆腐软嫩、卤汁鲜美,令人回味无穷。虽说味道逊色于儿时自家做的豆腐,但比城里超市卖的豆腐要强上百倍。

小时候,逢年过节或者谁家办白事,就会做豆腐。年节为了改善生活吃豆腐我还可以理解,至于白事为啥吃豆腐,家人没给我更好的答案,史料上也说法不一。

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个年代生活水平不高,家家都种豆子,相对便宜吧,又或许是因为豆腐本身就是白色,更符合这种场合。

豆腐好吃,但做起来不是件容易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明了做豆腐的辛苦和制作过程的复杂。现在依稀记得小时候做豆腐的场景。

妈妈先用簸箕簸出黄豆中的杂质,再反复挑出秕子、带虫孔的豆子,她说这是吃的东西,得保证干净。

再找个大铝盆儿或是小缸儿,将豆子反复清洗再开始浸泡,泡到豆瓣都饱满了就捞出去磨豆腐。我虽说不能挑起装豆子的水筲,但也总会跟着妈妈的身后,拿个水瓢、笊篱什么的打打下手。

早年间用石磨磨豆子,一般都是一人推磨,一人添豆子。那时候老家只有个别人家养头毛驴,看到眼蒙黑布的毛驴在拉磨,就好奇地想,驴拉磨为啥蒙眼呢?豆子精贵,怕被毛驴糟蹋;也可能是怕毛驴走出那个圈吧。驴要是偷懒走慢了,还会挨上一鞭子。

大多数人家都是靠人推磨,这可是个出大力的活,而且一干就得仨俩小时的。在那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年代,这样的重活基本都落到女人身上,即使是数九隆冬,也难免大汗淋漓,那小北风飕飕的,不一会棉袄棉裤外都结成冰碴。

我看着妈妈推磨受累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上来替换一会儿,刚开始新鲜的还行,走几圈就迈不开步了,脖粗脸红地败阵下来,一旁总有人开玩笑地说些“油梭子发白——短炼”,“小毛驴拉车——没长劲”之类的俏皮语儿。

几年后,堡子里出现的磨米坊机器代替了原始的石磨,结束了推磨的历史。


磨完黄豆开始过滤,起初是用筛面箩一点点地过,效率太低,一弄就得一天,到黑也吃不上饭,逐渐被淘汰了。后来改用豆包(就是一大块细密的纱布)摇了。

这个活不是谁都会的,妈妈会而且还是个好把式,真是“巧人是拙人的奴”,左邻右舍一做豆腐就喊我妈去帮忙。

虽说这是个苦差事,但她从来没说个不字,乐呵呵地去帮忙,她总会说“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

冬天就在外屋地房梁上拴个绳套,下面挂上一个特制的摇包架子,把豆包四角都绑在架子上,地上放个大铝盆,用水瓢把磨完的豆浆舀到豆包里,按比例加水,有节奏地摇着架子,豆浆一点点渗到铝盆里,豆包里剩下的残渣,送外面冻上。到了夏天,则会在外支个三角架子,在外面摇豆浆。

卤水点豆腐是整个过程的关键,烧火得细点,不可大火,害怕豆浆开锅跑了;卤水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豆腐的口感。

准备工作先做好,先把卤水化好放在锅台上,再找一个干净的大筐(将洗好的豆包铺在里面),一个大盖帘子,青石头一块。

豆浆开锅那真是香味扑鼻而来,妈妈会先舀出几碗豆浆,让我放点糖给爷爷奶奶送去。

接下来的关键动作妈妈略显紧张,她手里拿着水瓢娴熟地搅拌豆浆,一点点地加卤水,眼睛紧盯着豆浆的变化,看火候到了,就舀出一盆两盆的,准备做成豆腐脑。其余的都舀到准备好的大筐里,用豆包包好,压上盖帘子,为了加速过滤,上面再放块青石头。

外面飘扬着雪花,还刮着冰冷刺骨的西北风,灶坑里的柴火烧得很旺,整屋子都弥漫着豆腐的芳香。

妈妈坐在门坎上短暂地休息,头发都湿了,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被蒸气熏的,双手被水浸泡得发白,脸上显得疲惫不堪。

我心想豆腐虽说好吃,但做起来太累人,不能让妈妈一人受累,在烧火的同时,会主动去干点喂鸡打狗类的家务,妈妈望着我的背景,笑着说道,孩子长大了。


大约半小时后,妈妈开始把压好的豆腐切成块,大块的要么冻上要么准备送人,我不敢动。

筐周围的边角余料我们管它叫豆腐边子,味道一样,只是不成型,看到我快要流口水的馋样,妈妈给我拣了几块,我不顾烫嘴狼吞虎咽起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腐了,至今难以忘怀。

老家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家家虽说不富裕,但邻里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妈妈常说一句话,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做好的豆腐块,她总会包几个齐边齐角的让我给邻居家送去;或者给人家点上一小盆豆腐脑,还提醒必须在上面放一勺打好的卤子,这叫不能白了。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人都注重节俭,什么都舍不得浪费,因为没有冰箱,为了保存豆腐想出了许多办法。

冬天还好,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冰箱了。

把豆腐切成小块放在外面冻上,这种叫冻豆腐。冻豆腐放在杀猪菜里,它吸足了酸菜炖猪肉的汤汁,既筋道又有嚼头,老家人都挺好吃这口。

奶奶岁数大了吃不了冻豆腐,她找个坛子,把豆腐放在里面,加满清水泡上,这种叫化豆腐。但必须天天换水,一旦哪一天忘了,豆腐就会有一股子馊味。

即使这样,节俭的奶奶也会逼着家人把这馊豆腐吃掉,虽说吃起来没有食欲,奶奶还在不停地唠叨,人老了记性不好,吃吧,浪费有罪啊!

冻好的豆渣都放在缸里保存,等过了年没啥菜吃的时候,奶奶会泡上点干白菜,从咸菜缸里捞点咸萝卜、雪里蕻之类,加上豆渣炒在一起,大家管这个叫菜豆腐。咽下去有点剌嗓眼儿,但也有豆腐的味道,吃起来也挺下饭。

夏天存储豆腐就有点难了,把豆腐切成小块,在上面撒上盐粒子,都放在盖帘上,放在阳光下暴晒,这就是豆腐干。期间要不时地翻几面,保证四面都晒到,还要防着阿猫阿狗偷吃。

如果倒霉遇到连雨天,豆腐干表面容易发霉,长小黑点。那时缺少保健常识,也不管对身体有没有害,经过简单的处理,也都吃掉了。


伴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家在外求学,只有年节才能回家,妈妈早早准备好了豆腐块、豆腐脑,虽说吃起来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但却看不到妈妈做豆腐的辛劳场景。

近些年老家的种植结构发生了变化,为了便于管理,几乎都种上了苞米,理由是苞米产量高、可打除草剂、好侍弄,秋收也方便。高粱、大豆、谷子等杂粮均退出了历史舞台。

父母年事已高了,家中再也不做豆腐了,那个摇包架子也像个退役的英雄一样静静地躺在厢房的一角,上面挂满了灰尘,它代表了一段历史,仿佛在向后人倾诉当年的丰功伟绩。

邻村开始有人专门加工豆腐了,一般早上晚上交替串屯子里叫卖,不用吆喝,听到二人转声,想吃豆腐的人自带个小盆,在家门口就能拣上几块。

一边吃着豆腐,父母还不住地评价,什么高豆腐家里可埋汰了,下次不买他的,李豆腐家掺假太多了,都炖不住了,韩豆腐这个还行,就是比别人的都贵,一分钱一分货啊……

后来我在城里安家,也曾多次在超市买过豆腐,或许是商贩们利欲熏心,或许是机械化取代了传统的加工手法,味道差之千里,食欲瞬间皆无。媳妇告诉我,不要说人家的豆腐在掺假,是你的味蕾在升华,我默默不语。

我知道,是老家的水土长出了好的黄豆,是妈妈辛苦加工才有的豆腐,我想吃的是那种老家的味道,那种渗透着老妈汗水和爱意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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