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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文学】千山樵夫:【 千中往事】(散文)

 三秦文学 2023-08-26 发布于山东

本期编辑:徵   蔚

 千中往事

文/千山樵夫

一九七九年夏,我参加了千阳中学重点初中班的招生考试,那年我十四岁。考完试,回到家中,我开始了一个农村娃的生计。不能参加农业社的劳动,我就一边做些打猪草、割柴、拔草、打土坷垃的事情,一边殷殷期待着县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九月份,公社的中学已经开学好几天了,我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听人说我是考上了,可我却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在哥哥的护送下,背着铺盖和两个搪瓷碗、一双筷子赶去千阳中学。沿着冯家山水库北岸,走了将近三个小时,赶到千阳中学时,才知道初中班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还是我亲戚打来的电话,都只通知到大队部办公室就终止了。

千阳中学,坐落于县城东南一公里处的千河小石门北岸,是当年很多学子心中的圣殿,我之所以能考入千阳中学,其实也是命运的恩典。千阳中学本来只有高中,那几年高考制度刚刚恢复,中专技校也恢复了招生,县上就在千中设置初中班,招收一些学习尖子。我作为那一年全公社小学统考的优胜者,才有资格参加招生考试,从小学毕业进入千中,开始了一个全新的学习阶段。

住在千中

千阳中学,是1942年在原玉清宫的基础上改建的,史载金代元初道士丘处机(1186年)来到千阳,在今华严寺一代修建全真堂,后改名玉清观。后因颓败,明朝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迁建于小石门北侧,这是一块凸出的河岸。冬日里西北风沿着千河川呼啸而下,这块凸出的河岸便直面寒流的扑打,冬日里冷得出奇。

学校的最南边,是东西向的一排平房,是我离家之后的第一个栖身之处。宿舍大约十四五个平米。靠近里边是大木头支起来的通铺,有三米多宽,靠门还有一张单人床。宿舍里已经住了五个人,因为来得晚,我只能挤在大通铺上,每人所占的宽度不过二尺半宽。当年布匹全凭票供应,每人每年只有一丈七尺布票,棉花也只有八两。我的褥子差不多也就二尺来宽,被子大约一米宽。

我家里的房屋早年被没收,从小就祖孙三代四五个人挤住在一起,因为没有布匹,也没有棉花,我爷爷安慰我们,说被子大了显得拥挤,就全部做成这种不足一米宽的被子。家里住的土炕,冬日里用玉米杆烧炕也还凑合,但是到了这里,我夜里不敢翻身,稍微一动,不是前胸就是后背进凉风,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直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父亲才把他单位宿舍里的被子给我拿来一条。

十月过后,天气一天天变凉,最冷的那一段时间,每日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里,感觉冰窟一样。我脱掉鞋子,就赶紧钻入被窝,用被子把头蒙住,依靠呼出的热气和浑身散发的热量,把被窝暖热了,才能起来脱掉衣服。早上起来,放在被子外边的棉衣棉裤已经透透凉。那时候,我从来不曾知道还有秋裤这种东西,甚至于连裤头都没有,内衣就是热天穿的外衣。学校里不能洗澡,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可以用毛巾擦一擦身子,天气冷了几个月都不能洗澡,虱子钻满了衣缝,晚上穿着衣服痒得根本睡不着,往往就得脱个精光。早上起来,冰冷的衣服一上身,就刺骨地冷。有时候早上起床铃声响了,我们还不想起来,或者起来了先穿一件上衣,暖一暖再穿裤子。有一天早上,班主任老师来了,他站在门口,用手电照,就照见我们的光屁股,后来还在班上讲谁谁谁要跑操了还光屁股在床上坐着,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教室里同样是冷冰冰的,最冷的那几天,下了晚自习,已经冻得全身麻木,我的脚指头脚把骨都冻肿了,溃烂了,往往袜子和溃烂的肉粘连在一起,袜子脱不下来,就那么穿在脚上睡觉。有的同学有那种军用的暖壶,下午饭后灌了热水,埋在被窝里,回来的时候,被窝里就热乎乎的。我没有暖水瓶,曾经在县百货大楼看见过橡胶的热水袋,大约两三元钱,但我买不起。后来央求在医院工作的父亲,弄来两个葡萄糖注射液用的玻璃瓶子,灌满了热水放在被窝,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往往刚睡下不久就凉了,有一次,我把凉了的两个瓶子蹬到脚下,半夜里睡迷糊了,把两个瓶子撞在一起,其中一个碎了,水洇湿了被褥,好多天才晾干。

我旁边的同学,有尿床的毛病,不知道他真的睡着不知道尿床了,还是怕冷不起来憋不住了尿床了,开始我不知道。有时候,他半夜里就把我的被子拉走,把我暴露在冷空气里。我醒来,气呼呼地又拉过来,把他的被子扔给他。早上起来,他就赶紧把被子卷起来。后来还是被大家都闻见了尿骚味,才知道他尿床了。冬日里阴云叆叇,好几天都不见太阳,他拿出去晾一晾,根本晾不干,晚上又收回来继续盖。我从小生长在中医世家,听闻我爷爷给小孩子治疗尿床病,吃的是《参茸大补丸》,我给他建议,让他家里给他买一瓶试试。后来他就不再尿床了,我也得以平安度过这学期。

从第二学期开始,按照班级重新分配了宿舍。新的宿舍是两间搭梁房,一进门两侧是大通铺,一共住了二十几个人。大家一字排开,每人大约就是八十公分的宽度。人多就比较热闹,早中晚饭,大家都拿了洋瓷碗,掰馍馍,用开水泡。下了晚自习,在大通铺上追逐打闹便是日常功课。有几个同学,精巧得猴子似的,从一侧跳到另一侧,在大通铺上疯狂地跑,有时抓起枕头乱扔,床铺被踩得乱七八糟,十分热闹。这种搭梁房一般是三间一座,也许过去是做教室用的,后来改成了宿舍,仅从大梁下砌了墙,上边是通的,这边嘻嘻哈哈打闹,那边就能听见,有几次晚上这边打闹,那边学生隔空就骂开了。有时候这边一旦还嘴,那边人就跑过来,气势汹汹地把人从床上揪下来,捶捶打打,甚至把被子扔到地上。

我不喜欢打闹,往往只是悄悄地看书,也没有人找我麻烦。大约到了第三学期,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和高年级的同学住在一个宿舍里。他们有几个使用煤油炉子做饭,做完饭,煤油炉子的烟气特别难闻,我们敢怒不敢言。宿舍一般十点钟就关灯,有的同学喜欢看小说,拿手电在被窝里偷偷地看,我没有手电,又想在熄灯后看书写字,为了不影响大家,我用硬纸板做了一个罩子,把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光遮住。高年级的同学极力反对,说煤油烟气熏黑了他们的鼻孔。我同班的同学就声援我,和他们讲理,说你用煤油炉子做饭就不熏人了么?一个灯芯和十几个灯芯哪个更厉害?而我也不曾考虑过同学们的感受,现在想来我那时还是自私了,这种争吵随着他们的毕业也就结束了。

宿舍里的大通铺下,是空的,那里是老鼠的领地,几乎每个学期开学,都要清理一大堆老鼠打出来的土,平时我们去上课,老鼠就跑出来,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大家带来的馍馍,都高高地挂在靠墙悬空的铁丝上,方才避免被糟蹋。

我们住校的同学,一般周六上午上完课,就各自回家。有时候,我不想回家,或者天下大雨,就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早上我还没有起来,屋顶梁间的麻雀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叫个不停。我只好起来,有时候就去县城转转,或者到县文化馆去阅读报纸。雨季里,连续几天下雨,屋顶上就会漏水,我们没有办法,就去教室里,把课桌拼在一起睡在上面,天明了再搬回宿舍去。在学校住宿的学生,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跑操,那时候我们没有表,所有行动都是以铃声为号令。起床,上操,吃饭,饭后就去教室里朗读,住在城里的同学陆续来到,然后随着铃响,开始上课。

那种生活当年是何等地漫长,令人难忘,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却已模糊不清了,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虽然模糊不清,但时不时想起那种场景,令人回味无穷,虽然艰辛却也充满了乐趣。

吃在千中

住校生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便是吃饭。当年,进了校门,有一排柏树或者松树,有一个花圃,花圃后边是一个操场,大约有三十米或者五十米见方,南边有一个高台,各种集会都在这个地方举行,高台后边有一个大礼堂,当年是全县最高档的大礼堂,礼堂东边有冷水供应处,过了马路是开水房,开水房大约有五六个龙头,每到吃饭的时候,那边就拍起了长队,教师们用热水瓶接水,我们学生往往是端着掰了碎馍的碗,来接水泡馍。记忆中,很少有学生用热水瓶打水,一到饭点,那里就人头攒动,要是没有人维持秩序,就会挤做一团。甚至发生开水烫伤人的事件。大礼堂西边,就是学生食堂,几间青砖砌筑的灶房,平时打了饭,有人端回宿舍去吃,有人就在大礼堂里边圪蹴在地上吃饭,吃完了把碗洗了再带回宿舍去。

学生食堂的灶夫都是从临近村子找来的人,只做一些家常的饭,早饭一般是小米粥,中午一般是旗花面,里边煮了些白菜,红白萝卜之类的点缀一下,有时候也有清油面,臊子面。我记得旗花面是二两粮一碗,清油面是二两粮四分钱,臊子面是二两粮六分钱。每当吃清油面或者臊子面的时候,人就特别多,窗口排了长长的队伍,有时候卖到后来就没有了,大家你争我抢在窗口上演攻坚战。看看挤进去了,又被人挤出来,到最后如果没有面了,就只能买个馒头充饥。下午的饭一般是小米稀饭、玉米面汤、菜汤、馒头、玉米气踏、凉拌的萝卜丝。玉米气踏的叫法可能就我村里人那么叫,一般人叫做玉米面黄。因为玉米面面筋含量低,做不出各种形状,发酵起来的玉米面就倒在笼布上抹平,上锅蒸出来再切成一块一块的,大约就是《平凡的世界》里所说的黄面馍馍吧?这种玉米面做的馍,因为放了糖,吃起来甜甜的,比自己家里做的好吃。

住校的同学,周六下午回去,周日来的时候,就提着一扁竹篮的蒸馍或者锅盔馍,有的还带着一罐头瓶子自家做的辣酱,每天三顿就用开水泡馍吃。我很少有机会从家里带馍来学校,因为家里压根就没有宽裕的粮食,也没有人给我做,只有极少数的时候能带几片馍来。我住校的伙食,就是上灶打饭。哥哥把从市场上买来的粮食,拿到粮店去交了,粮店开给一个粮食转移证明。我拿着这个证明,到学校管理伙食的老师那里兑换,他会按照粮店给的品类和等级折算成净口粮,然后我就可以拿钱购买饭票,一斤两毛钱。规定是转什么吃什么,小麦是个稀缺而高贵的物品,一般一学期大约需要一百来斤小麦,我必须计划着吃饭。有一年因为遭灾歉收,国家给了返销粮,一百斤粮食有十斤麦子,九十斤玉米。我哥哥把九十斤玉米直接从粮店像转账一样转到我们学校里,我大约能买七十多斤粗粮票。粗粮票可以买除过麦面以外的其他食品,比如小米粥,小米稀饭,玉米面馍。一般早饭打四两小米粥,中午吃两碗旗花面,一碗算是二两。晚饭就是一块四两粗粮的玉米面馍。这样下来,一天就是一斤二两粮食,两毛四分钱。如果吃清油面、臊子面,或者要凉拌菜,就要多花一毛四或者一毛六,大约一个礼拜下来,需要两元钱。我为了节省,就每天这样计划着吃饭,因此有多少饭票,就能计算吃到哪一天哪一顿。有时候因为哥哥忙碌,或者没有买到粮食,我就只能去县城买馍吃。偶尔家里有一点粮食,或者烙了馍,我哥哥亲自或者让人捎给我几块来吃。有馍吃的时候,往往是最为幸福的时候,我也就能显得活泼一点。

那时县城有四家国营食堂,我记得一家在东大街县政府对面靠东一点的路南,一家在灯光球场东南角路东,一家在西关市场西侧,那里有一家很有年代的老房子,是个药店,西隔壁是个当时常见的砖房,另一家好像就在西关市场东侧。礼拜六不回家的日子,我周日到食堂去买馍,因为我没有粮票,只能买议价馍,一个馍一毛四分钱,两块钱能买十四个馒头,还能找我四分钱。一个馒头大约二三两,每天早中晚各吃一个,能凑合吃一个礼拜,不够的话那就只有忍着。我刚上学时,我爷爷身体还行,大队允许他在家里给上门来看病的人开中药方,可以收取五分钱的诊金,这个诊金必须全部上交给大队医疗站。大队医疗站按照一个方子五厘的标准给我爷爷记工分,一本子处方签一百张,可以开五十个处方,大约一个月可能有二三十个工分。我爷爷在四乡八里行医一辈子,颇有名气,很多人来,就给个一毛甚至两毛,这样,可以多出来一些钱来,我每个礼拜就拿上两块钱备用。后来爷爷病重,给人看不成病了,没有了收入,我就只能跟父亲要,有时候他工作忙,几个月不回来,我就有断炊的危险。有一年开学时候,我父亲一下子给了我十元钱,那是他的月工资的三分之一,把我高兴了几个月。

因为需要精打细算,我养成了记录开支账目的习惯,初中三年,我有一个统计,共计转细粮469.6斤,粗粮399.4斤,支出现金423.8元,支出包括了报名费、班费、书本费、衣服、看病,偶尔坐班车的所有费用。算起来平均一天的口粮是差不多就是一斤,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情。早上的四两小米粥,其实就只有多半洋瓷碗,有时即便撒了玉米面粉在里边,也还是稀不留的。我后来曾经搞过试验,半斤小米熬制的米粥,大约能有满满的两大碗。中午的旗花面,我往往拿了两个碗,一次打两碗饭,勉强吃够,到下午吃一块玉米面馍,就能挨过一天。也有一次,学校组织去河南岸的山上挖酸枣树,回来之后,灶上已经没有饭了,带了馍的同学自己啃馍,我就躲到教室里去,天黑的时候大家上晚自习,我实在忍不住,就偷偷留回宿舍,偷了同学扁竹篮里的一块锅盔馍吃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位同学发现了没有,或者发现了而不着声,给我留下一点面子!我的经常挨饿的处境,渐被同学知道。大约到了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文具盒里发现了一张纸条,还有五斤省票。纸条上写道:听说你吃粮困难,给你五斤粮票,请你不要在班上打听这件事。我后来曾经努力的打听过,但是却没有结果。

那三年,我也吃了不少开水泡馍,肠肠肚肚也就习惯了那种吃法。一般吃白开水泡馍,就是捏一撮子盐巴搅一搅,个别时候,也许还有一些辣椒酱,或者撒些干辣椒粉。春夏季节的礼拜天,我到县城二分钱可以买一把割葱,用削铅笔的小刀切碎,倒些盐和醋,撒一点辣椒粉,吃起来味道特别美。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会不时这样泡馍吃,有时候打了荷包蛋,泡些馍进去,然后撩几勺子辣椒油或者加上一疙瘩大肉臊子,热烫烫的吃起来,十分的舒服,简直是嘹咋咧。那种感受,堪比吃肉丸胡辣汤和豆花泡馍。

行在千中

我在千中上学三年,从家里到学校来来回回的走,大约也有上百次,路程大约有十二三公里,一般需要步行三个多小时,有一小半是山路,一小半要沿着水库岸边行走,因为北方降雨的季节性,往往冬天春天水位逐渐下降,淹没区逐渐裸露,我就在沙滩上行走,而夏秋时节,水位上涨,我就不得不从半山腰绕来绕去的穿行。黄土高坡,山山峁峁上,几乎只有一个村庄,往往是我一个人踽踽独行。开始的时候我爷爷不放心我一个人行走,一定要叫我跟同村的学生一起走,后来他们因为各自在县城都有落脚点,往往不回家,我就只能一个人走。

有一年的元旦前夕,我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一条大花狗突然从路边窜出来,我都不知道是狗还是狼,远远看见它,我就吓得落荒而逃。那天我背着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色帆布挎包,刚好装了几片锅盔馍,我疯狂的在台阶山地里狂奔,狼狗在后边狂吠追赶。田地里正在冬灌,稀泥把我的鞋子糊了,我跌倒在麦地里,顾不得其它,爬起来继续跑,到了一片田埂边,没有路了,我就从将近两米高的土台上跳了下去,好在当年腿脚灵活,不怕摔打,终于逃脱了狼狗的追赶。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发现本来只有五六片的锅盔馍竟然只剩下两片了。往后很长一点时间,我都非常害怕走过那一段路,如果平安的走过来了,我才能大大的松一口气,好在往后再也没有遇见那样的险境。

回家的路上,还要经过一条小河,河面不过一两米,踩着石头就过去了,但是有一年初秋,大雨过后,我走到河边的时候,发现河水有十来米宽。我小时候得过一场病,有眩晕症,走到河边就心下发怵。脱了鞋子提在手上,挽起裤腿,小心翼翼的淌水过河,总归还是在河里打了个趔趄,一下子就坐了在水中,其实河水并不深,我起来继续走路,回到家的时候裤子已经干了。

有一年夏收完的周六,我回家走到半路,天气忽然变阴,我预感到要下雨,就赶紧一路小跑,但是还是被大雨浇了个落汤鸡。过了河,道路全都是土路,到处都是积水,我深一脚浅一脚在大雨中艰难前行。我又困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到了我家的坡边下,我记得有个做山庄的村里的老伯,我就跑到他那里去避雨。刚好他在窑洞里,因为他和我爷爷相熟,见我来了,赶紧让我进窑洞。时间大约已经下午五六点钟了,雨还在下,他刚刚吃完了饭,还剩一碗小麦麦仁,他叫我喝了,我也没有推辞,等我喝完,又过了一会儿,天都快黑了雨才停住了,我继续往家里走去。多少年后我有工作了,有收入了,不再饿肚子了,我突然记起了这个片段,遂打听老伯的情况,才知道老伯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一饭之恩,我一直没有能够回报,实为憾事。

大约是初二的那年,开学不久,我记得那天是个八月二十三,处暑节气,放学了,我就赶紧往家走。学校大门东侧,有一大片玉米地,为了抄近道,很多人都从玉米地里斜穿过去,地里踩出了一条光滑的小径,大约有好几百米长。我进玉米地里不久,就下起了雨,雨声沙沙的响。我感到十分恐怖,担心会有狼突然出现,不由自主的小跑起来。雨越下越大,等我穿出玉米地,看天气,我感觉不能继续走了,就赶紧从大路返回学校。我没有宿舍的钥匙,在房檐下徘徊了好久,我又冷又饿又困,看着天色渐渐的黑下来,学校里阒无人声。我怀着侥幸的心理,看能不能从窗户里进去,我推了几扇窗户,居然有一扇我被推开,原来是里边的锁扣坏了,我翻窗进入宿舍,把衣服晾起来,用毛巾擦了擦身子,钻在被窝等第二天衣服稍干了,我才起来又翻窗出去找寻吃的。

我来往学校,基本上就是这样来来回回的走,我记得三年期间,我去学校有两次是坐车的,一次是从家里去学校,村里的手扶拖拉机刚好去县上,开车的是我堂哥,我只坐过一回。再一次是我村里一个堂哥在县城干事,有一年秋天,他拉了一大卡车煤炭回家,返回时我趁了个便车。其余的时候我都是走着来学校,初二那一年放了暑假,天下着雨,我背着被包,去汽车站坐了一回班车,坐到公社驻地,再走八九里路回去。在我十七岁之前,我走过的最远的路也就是这段路,从来不曾走过比这个更远的路,也不曾踏出县域一步。

三年期间,我记得好像没有下过大雪,但是冬天是干冷干冷的,我开始穿的是家做的布鞋,因为下雨了鞋子湿了就很沉重,还非常能粘泥,我买了一双解放胶鞋,大约就穿了两年多,冬天,鞋子穿在脚上,本来就透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冬天脚汗特别大,脚汗就从鞋面上渗出来,老是一圈水渍渍黑乎乎的。在教室里坐上几个小时,往往就冻得麻木。有时候从学校去县城,那条道路是泥土路,晴天浮土没脚面,雨天泥水半尺深,我们住校的学生,基本上不需要走这段路,住在城里的学生,就做难了。晚自习后,黑乎乎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家,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后来但凡下雨天,城里学生可以不来学校上晚自习。我本来不需要在雨天去城里,但要是没有吃的了,我就必须去城里食堂买馒头。走过几回这条路,一步一滑真的太难走了。初三的的最后一个春天,我终于还是花了五块七角六分多钱买了一双高腰雨靴,使我在同学中间终于傲骄了一回,因为除过住在城里的同学,我们住宿舍的基本上都没有这样的雨鞋。有了雨鞋,我出行再也不怕下雨了。

学在千中

在学校里的学习,其实和现在的学习是一样的艰苦,那时班级有一半以上都是农村孩子,兄弟姐妹多,很多人家里一般就靠着种地,即便有国家公职人员,工资也不高,生活困难,很多人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而我们也总得得有个出路,通过学习,考上中技,大学,就能离开农村,参加公家的工作,吃上商品粮。我记得我班有一个同学,家是农村的,但是他比较调皮,上课不好好听讲,爱出怪声,下课爱和城里的孩子一起打闹。有一天,老师在班上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说:人家是吃商品粮的。

吃商品粮,意味着每月拿着粮本和钱,就可以去粮店买面,根本不愁没有粮吃。但是,我们这些农村的,却没有那么幸运,比如我家,五口人,只有我哥哥一个劳力,哥哥刚从高中毕业,底分只有八分,而那会儿一个工日值两毛六到三毛钱。家里的自留地也只有一亩四分。一年只能打三四百斤粮食,生产队也有口粮定量,但是我们没有钱去买。因此全家几乎都在饿肚子,于我来说,考上学,离开农村,吃上商品粮,这就是我的全部的唯一的动力。

饿着肚子,也没有几件衣服穿,但是我的学习劲头很大,我一定要考上学,走出去吃上商品粮,这便是我努力学习的唯一目的。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我考了全班的第十二名,到了期末,是第七名,第二学期期末我是第三名,再往后,几乎每次都是总分全班第一名。大家都争先恐后积极努力的学习,我不敢稍微懈怠。除过往返学校的路上,其余的时间,我都是安排的满满的。周六有时候我不回家,大家都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学习,做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背英语单词,背诵课文。

有一段时间,我身无分文,听人说,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每千字有三元的稿费,于是我就发疯了似的写稿子,也发疯了似的阅读各种文学名著。将写出来的文章誊抄到稿纸上,按照报纸杂志上的地址寄出去,但是却从来没有一篇文章被发表,我看了巴金的《家》《春》《秋》,高玉宝的《高玉宝》,就模仿着想写小说。大约初一结束的那个假期,在山坡上割柴的时候,我被某一个灵感所触动,就着手写小说,六个月内写出了十八万多字,初二第二学期开始,又花了五个月改写成二十万字的第二稿。

我高估了我的能力,后来学习紧张,只好撂在一边,四十年后,我才有机会,再次拿出来编写第三稿,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依靠稿费生活的想法,只仅仅是想写出来,聊以自慰而已。

当年,我这样鲁莽的如痴如迷行为,在当时的班级里闹得人尽皆知。我的父亲和亲人都劝我要把学习抓紧。我停止了写作之后,反过来又一心扑在学习上,学习成绩还能保持班级的第一名,但是我的视力急剧下降。我本来听力就不好,视力再一下降,我就感觉我没有什么前途了。因此中考结束后,有到学校来摆地摊推销滞销小说的摊点时,我倾尽所有的钱,买了好几本,我准备毕业后去做山庄,看小说,模仿着写小说。

但是,我后来的结局还算完美,我考上了中专,然后顺利毕业,分配在大城市,依靠我的专业,我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过了大半辈子。

到现在,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吃穿不愁的坐在阳台上,看斗转星移,日升日落,云卷云舒。闲下来,翻看过去的日记,习作,再写一些回忆的文字,似乎一生也就这样了。

大约五年前的正月初四,我和哥哥回到千阳中学去,当年我穿越过的玉米地已经是城关中学的校园。那条斜向的“水泥”路,也已经不见了踪迹,有几只鸟儿在地里觅食,从城内东大街一直往东,再向南的一条大道已经全部硬化,通往千阳中学的大门前。在大门外照了几张照片,我央求门卫说我们曾经是学校的学生,三四十年前在这里上过学,想进去看看,他允许了。我们走进了学校,三四十多年过去,学校已经大变样。

进了校园大门,是一片开阔的场地,还新修了一个亭子,大门左右两侧是教学楼。原来操场南侧的那个礼堂已经不复存在,两侧的八间搭梁房的教室也不见踪迹,代之以住宅楼和办公用房。我当年离校时,校门东边正在建设的教学楼,好像缺人手,工地需要砖块,需要我们去帮忙,学校的袁校长就带领我们去搬砖。而今已经显得很有年代感,校门西侧南边的住宅楼也显得有些陈旧。再往后,我们曾经住过的三处宿舍都不见了踪影,我们生活过的地方的所有建筑都了无踪迹,成了一大片操场,操场北边有几幢大楼,原来学校围墙东边的做操场的地方,依旧是现代气息浓郁的操场。但是我已经看不出来是后来另外开辟的一块地方,还是原来的操场。

离开学校后,我就很少回学校了,再也不关心学校的发展。这几年信息非常发达,网络上时不时能看到母校的一些信息,比如每年的高考喜报。看着一大批莘莘学子都能进入高等学府深造,我就感到十分的欣慰。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心情激动之余,我产生了想再回母校去看看的冲动,然而毕竟身不由己,闲暇,就只好在这里作回忆了。

二零二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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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千河清:千山樵夫(笔名),男,1965年8月出生,陕西宝鸡人,现居西安。工科大专毕业,从事工程技术设计,生产。空闲时间,喜触景生情,聊发感慨,以悔悟人生。作文多为散文,近年逐渐在网络投发数篇以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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