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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名世（1653～1713年），安徽桐城人，1709年中进士，进京任翰林院编修，参加编纂《明史》，御史赵中乔参劾他的《南山集》中有“狂悖”而被问罪处斩。戴名世理论与创作均对其后的桐城三祖发生了深刻影响。 原文： 有神色赤而目方,刺其面为文。立中衢,臭达于远。众皆拜,祈请甚笃,或咄咄叹息不已。戴子见之曰:“此何神也?”众曰:“非若所知。”前问神, 神且以名对。 戴子笑曰:“吾闻女之名矣,女固若是而已者耶,其何以动众如是甚也?” 神曰: “吾游行于天下, 靡人不畏, 罔敢不恭。子顾且云云, 岂有说乎?”戴子曰: “吾数女之罪,则镕女使化而毒未歇, 锉女使折而害无救也。” 神怒曰:“子固孺子,不足怜,今偶相遭而众辱我!且夫吾之为功也,薄海内外。苟非余,则戚戚嗟嗟,窘然而无以为生。一二迂妄者吾避去,自余诸公贵人皆孳孳慕余,手摩而目属。以及庶民卑贱之流, 无不愿为我死者。且夫吾之为质也, 流转而不穷, 历久而不坏。爱我者归之, 不爱我者谢勿往。吾岂有求于世哉! 世求我而已耳。故官吏非吾不乐, 商贾非吾不通, 交游非吾不厚, 文章非吾不贵, 亲戚非吾不和; 有吾则生, 无吾则死。是故盗我者县官有禁, 谋我者锱铢不遗。诚明夫利害之分, 而审夫得失之势也。子何以云尔乎?请勿复敢见子矣。” 戴子曰:“固也,吾试且略言之:昔者生民之初,浑浑噩噩,数千百年间,耕田凿井,衣衣食食,天下太平,安乐无事,当是时岂有女哉②?自女出,而轻重其制,铢两其名,方圜③其象,流传人间,惑乱民志,万端俱起。于是庸夫之目以女为重轻,奸人之手以女为上下。或执鞭乞哀,流汗相属。不然设心计,走坑险,蒙死侥幸,损人益己,互相攘夺,以至犯科作奸,椎牛发塚④,聚为博弈,出为盗贼。至于官之得失,政以贿成,敲骨吸髓,转相吞噬,而天下之死于女手者,不可胜数也。挻⑤土刻木以为人,而强自冠带。羊很⑥狼贪之徒而恣侵暴夸穷孤,而女之助虐者,不可胜数也。且又摄其缄滕,固其扃鐍⑦,兀然匿于小人暴客之室中,酿争而藏垢,避正而趋邪。使夫义士仁人,瞿瞿然,然惸惸⑧,不能出气,修德益穷,有文⑨益困。而女纷纷然奔走天下,颠倒豪杰,败坏世俗,徒以其臭薰蒸海内。气之所感,积为迷惑之疾,见之者慕,闻之者思,得之者喜,失之者悲。有无不平,贪吝接踵,而充塞仁义,障蔽日月,使天下伥伥⑩乎无所之,而惟女是从。” 神曰:“子言固然,然余之道,此乃其所以为神也,女乌足以知之?”因仰而嘻笑,俯而却走,伸目四顾,举手而别,众共拥之以去。 注释1色赤而目方：古钱多以铜铸成，故曰色赤；钱形外圆，中有方孔，故曰目方。 2.刺其面为文：古钱两面有字，一面为铸钱年代，一面为币值；有些古钱还铸有图案花纹。 3.具以名对：无保留地以其名称相答。“具”通“俱”，完全。 4.毒未歇害无救：毒害尚未终止，祸害尚未补救。 5.迂妄者：迂腐狂妄的人，指不重视金钱者。 6.孳孳：同“孜孜”，勤勉。 7丶目属：用眼睛盯着。属（zhǔ）：专注。 8.锱铢（zī zhū）：古代重量单位。一锱四分之一两，一铢为二十四分之一两；因为都是很小的重量，故锱铢连用，用来表示用少的钱、物。 9.“诚明”句：真正明白了利害的分界。 1〇.何以云尔乎：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11.衣衣（yì）食食（sì）：穿衣吃饭。 12丶轻重其制：有了钱币重量的规定。 13丶铢两其名：古代铸币有时以钱的重量为币值，如秦代铜币“半两”，西汉铜币“五铢”，即因其钱币的重量而得名。 14.方圆其象：内方外圆的样子。象，形状，样子。 15丶奸人之手：言奸恶的人办事，根据人们金钱多少分贵贱高低，采取不同态度。 16.执鞭：为人驾驭车马，意为给别人服役。 17.蒙死侥幸：言冒着生命危险，以图侥幸发财。 18丶犯科：犯法。科，科条，法律。 19l椎牛发冢：盗墓掘坟。椎牛：“牛“当作“埋”，“椎埋”意为盗墓。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文》：“椎埋穿掘之党，阡陌成群。”发冢，掘开坟墓。 2o.博弈：博和弈原来都是古代的棋戏，此处指赌博。 21.政以贿成：政事依靠贿赂而成。 22.挺土刻木：指用泥土堆起或用木头雕刻神像。 23.羊狠狼贪：比喻暴戾贪残《史记·项羽本纪》：“下令军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24.刳（kū枯）穷孤：剥削迫害孤苦百姓。刳：剖开，挖空。 25丶“摄其缄縢”二句：《庄子·胠箧》：“摄缄縢，固扃鐍。”摄（niè）：结；缄縢（jiān téng）：绳索。“摄缄縢”意为将箱箧捆紧。 26.扃鐍（jiōng jué）：门或箱香箧上可加锁的地方。 27.瞿瞿（jù）：惊恐的样子。惸惸（qióng）：忧虑的样子。 28丶有无不平：有和无形成不平。 29丶充塞仁义：语出《孟子·滕文公下》，意为堵塞仁义之途，窒息仁义之道。 30丶伥伥（cháng）：盲目无所见的样子。 白话译文有个神脸是赤色眼睛是方的，它的脸上刻了古怪的花纹。它站在通衢大道中间，臭气传到很远。众人都拜它，祈祷请求非常诚恳，有的人咄咄地唠叨没完。我见它说道：“这是什么神啊？”众人说：“不是你所知道的。”我上前问神，神就将名字告知。我笑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本来就如此而已啦，为什么兴师动众得这么厉害啊？”神说：“我游走天下，没有人不怕我，没有敢不恭敬的。您看见我就唠叨，难道有什么说辞吗？” 我说：“我数说你的罪状，那真是熔化掉你你的毒不会完，锉断你而你的祸害也救过来啊。”神发怒道：“您本来就是个孩子，不足以同情，今天偶然遭遇竟当众侮辱我！而我的功劳，广布海内外。如果不是我，人们就戚戚惶惶，窘迫得无以为生。一两个狂妄之徒我避开他们，其他各王公贵族都孜孜不倦仰慕我，手摸着眼睛看着。以及平民百姓之流，没有不愿意为我死的。而我作为抵押，在人世间交流换手没有完，经历久远而不坏。爱我的过来，不爱我的谢了别过来。在这个世上我岂会有求于人吗！世人有求于我啊。因此官吏没有我不开心；商人没有我无法通行；交往没有我不受优待；文章没有我不被重视；亲戚没有我不和睦。有我才有生，没有我就死。所以县官有令禁止偷盗我，谋求我的是斤斤计较一厘不落。老老实实分清利和害，审察得和失的趋势。您凭什么说那么些话啊？请回我不会再见您的啦。” 我说：“本来就是那样啊，我试着大略说说看：从前有人之初，人们无知无识，几千年间，耕田挖井，穿衣吃饭，天下太平，安乐无事，在那时难道有你吗？自从你出现，就左右价值的定律，分出斤两的名称，定下方圆的样子，在人间流传，蛊惑扰乱民众的心志，各种纷争事端都来了。在这种时候庸俗的人们的眼睛凭你看待事物的轻重，奸人的手凭你操纵上下。有的拽着抽打过来的鞭子乞求怜悯，流着汗水要和你互相拥有。再不就设诡计，铤而走险，冒死和心存侥幸，损人利己，互相抢夺，以至于耍诈犯罪，杀牛盗墓，聚在一起就赌博，出门就做盗贼。以至于官的得失，政事凭贿赂达成，敲断骨头吸骨髓，互相吞噬，天下死在你手下的人，不能胜数啊。一个个如同揉和的土偶木刻的人偶还自以为是人，硬是穿上衣服戴上帽成了衣冠禽兽。羊怨恨像狼一样贪婪的抢掠之徒肆意侵犯占有穷苦孤寡的财物，而你做的助纣为虐的事，不可胜数啊。掠夺后还又封存起来，栓紧锁扣，泰然藏匿在小人强盗的家中，酝酿争端藏污纳垢，回避正直偏向邪恶。使仁人义士，虽勤勤恳恳，却忧郁愁闷，不能舒畅，修养德行更穷，有文化更窘。而你匆匆忙忙奔走天下，颠倒豪杰，败坏世俗，只是用你的臭气熏蒸天下。感受到这气息，就积累成迷惑的疾病，见到钱羡慕，听到钱想，得到钱喜，失去钱悲。占有者和无产者不公平，贪婪和吝啬接踵而来，堵塞仁义，遮蔽光明，使天下人茫茫然没有奋斗的方向，却唯你是从。” 神说：“您说的的确没错，但是我的道理，就是可以让我成为神，你的智慧不足以懂得它？”因此仰面嘻笑，低头退步，举目四处观望，举手告别，众人共同拥着它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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