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针灸的治疗模式》第二章：失衡的印记

《五行针灸的治疗模式》一书是诺娜·弗兰格林（Nora Franglen）老师对自己三十多年五行针灸师生涯里所感所悟的集中表达。其在书中对于如何诊断主导一行，进而如何与患者相处及为患者治疗，做了极为深入的讲解和分析，是五行针灸师不断进阶的必读书之一。本书由杨琳翻译，中文版即将由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经中国中医药出版社授权，在本书正式出版前，其内容将在五行针灸学会微信公众号陆续推出。

第二章

失衡的印记

【通里】

随着我对针灸理解的不断深入，我越来越发现，人体在应对内外压力时像是个汽球，而不是像解剖学所说的人体是固定不变的。我看到人体的轮廓在不断改变，不仅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还随着人体的其他功能时而膨胀、时而回缩。我们的身体会因悲哀而缩小，因喜悦或发怒而膨胀，能量的变化通过经络系统传导到我们的肉体和骨骼。身体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我都会把它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里，将其看作是失衡能量在身体上打下的印记，并且尝试去寻找此一失衡封堵了体内什么能量的流通，体现在哪里以及如何体现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什么会失衡。

下面我想描述一下我从看到病人开始，到最后决定如何进行本次治疗的全过程。此时此刻我意识到，我的描述还是可能会对真实的过程有些轻微的扭曲，因为当我想到要举的这个病例时，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如何治疗这个病人的花粉热。我集中精力探寻的是花粉热产生的背景，花粉热不过是表现出来的症状，希望随着治疗的进展，花粉热的症状会逐渐自行消失。就是说，我不会把花粉热看成是身体不适的根本原因，也不会针对花粉热进行治疗。我认为花粉热是另一个更深层原因导致的结果，是某种原因使维持我们的器官、身体各部位、情感以及思想正常运转的能量流动出现了失衡、扭曲，受到了打击。病人因花粉热痛苦不堪的鼻子、眼睛，是她的呼吸系统对春天阳气上升、大自然生机升发的一种反应。

我们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常用的经络穴位图只是一个简化的二维平面图，竖线表示经，点表示穴位，但真正的人体是三维立体的。二维图更不可能表现出的是人的第四维度——内心的变化在身体的每个毛孔留下的印迹。因此，应该这样想象经络：其把所经之处的每个细胞联结起来，这些细胞的生命力同时被收纳其中，最终这些相互交织的经络构成了照片里栩栩如生的人。如果想象力更丰富的话，可以想象成是画家笔下的人而不是照片，因为画家是用自己的灵魂与被画者的灵魂对话，再用画笔将人表现出来。所以，如果针灸师认为给病人扎针只不过比裁缝给裙子缝个褶多那么一点点意思，那对我们这个本可创造奇迹的工作来说真是天大的灾难。应该把那小小的银针看成一把神奇的钥匙，能够打开通往深沉复杂的内心世界的那扇门，这一点我们要时刻铭记在心。

也不应该把身体简单地看成是由不同的部件组成的一个不变的实体，轮廓清晰，所有的活动都在这个肉体盒子里发生，只有在事故或动手术时身体的一部分才可能脱落或被改变（如骨折、脓肿、阑尾切除或做活体检查等）。我在我的另一本书《灵魂守护者》里提到过“身体的流动性”这个概念，谈到过身体闪着微光，不断变化外形，而且会对来自外部和内心的刺激做出反应，这种反应不仅表现在情感上，还表现在身体的形状上。人类作为一种存在，一直在不断地变化着，而“存在”也就意味着我们存在于当下，现代物理学和中国古代智慧都同样指出，除了“存在”这样一种状态，万事万物都在秒秒地变化着、转换着。

比如说，我的手指甲每分每秒都在生长，但这种生长于我却是不可见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指甲又长得需要修剪了。同样的过程以不同的形式发生在我们身体内外的方方面面。皮肤的变化比指甲和头发的变化来得更隐秘，眼睛完全看不到一个个死去、脱落的皮肤细胞，而身体的每个器官和某些部位同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新老细胞的代谢。更深层的内心也同样是流动的，我们的感情会起伏，我们的行为会变化，上一分钟可能还很开心，下一分钟则变得悲哀，今天还十分积极活跃，而明天就可能消沉沮丧。这个不断变化的过程在我们体内秒秒地进行着，我们自己却不是太清楚，除非这个过程被打断了或被干扰了。当这种打断或干扰太过明显，其人已经无法忽略所带来的伤害，他们就会向我这样的人寻求帮助。

作为一个针灸师，我的工作就是不断评估其人当下的状态，是变化过程中的正常波动呢，还是情况有些失控，需要我用针进行干预了，换句话说，就是其人是否已经出现了病态。要确定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不同的治疗方法，甚至不同的文化，对“正常”，也就是不需要干预的范围，有不同的定义；而“失常”则是指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根据传统或者其本人和治疗师双方的判断，认为通过某种形式的治疗进行干预会使其人受益。我们都认为判断正常和失常很容易，但事实远非如此；即便判断很容易，需要注意的一点是，所有的治疗师都会想办法去纠正失常，却往往忽视了探究导致失常的原因以防止复发，因为我们不知道这种失常会不会马上复发。这其实是最难的地方，正因为难，在只专注于治疗肉体的西医体系里没有预防复发的理论，只是在几个有限的方面给予了有关生活方式的一些建议，如戒烟、少喝酒、健康饮食、锻炼身体等等。

西医的诊断和治疗中，缺失了从正常到失常、从健康到不健康的链条中寻找因果联系这一步，其根本原因在于缺失了足以支撑实践的哲学思想基础。西医能看到的因果联系要么不够有力度，要么不够有深度，不足以解释为什么这样的因会导致那样的果。要想找到真正的因果联系，必须有局部反映整体的思维方式，无论这个整体由于疾病或失衡变成了何种模样。西医体系缺乏的整体思维观，恰恰是其中医同行所擅长的，因为对中国人来说，整体是最重要的，整体里的任何局部，无论是微观的还是宏观的，都反映了整体。所以，治疗局部也就意味着治疗整体。这与西医的分科治疗，如专门的肾病科、心脏病科或消化科等等，有天壤之别。

以整体观来看医学，事情就简单多了。整体观的哲学基础就是把人放在宇宙中来看，人和宇宙是一个整体。中国古人的思维是，人在天地之间，上接天、下连地，三者之间存在着永不间断的联系。即便是在西方的思维体系里，其实也可以看到，头上的天给我们光、温暖和空气，脚下的地给我们食物、水和居所，因此可以说天地通过给予我们光、温暖、空气、食物、水和居所将能量传递给我们。精神层面的联接也许不那么显而易见，但在一些比较深的精神层面仍然可以感受到人与天地的联接，比如日落时的沉思、聆听音乐或观看画作时内心的感受，甚或仅仅想一想能生活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地球上就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我们生命中巨大的精神需求，也同我们的物质需求一样，通过天地恩赐的某些天才的创作，如托尔斯泰、莫扎特、毕加索、罗丹、莎士比亚的作品，来滋养我们。

因此，这个整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产生了不适，头疼、心脏不舒服或是脖子僵硬，都是整体给我们的信号。大家都知道，如果一根手指感染了，为了消除感染，是整个身体而不仅仅是那根手指的温度会升高。可以将其理解为整体正在帮助受伤的局部，无论身体或心灵的哪一部分出现了问题，其他部分都会马上反应。

正是这一原理指导着我每一阶段的诊断和治疗。当病人告诉我他或她哪个地方不舒服、什么地方有病了的时候，我总是努力去看这个人而不是这人的某个部位。做到这一点不容易，即便于我这样的针灸师也不容易，因为我们都是在只看局部、将局部与整体割离的西医文化里长大的，在长期对局部的关注中，我们已渐渐忘记了局部之下的那个整体。

记得有一次我给我的牙医讲怎么治好一个病人的牙龈脓肿的，令其惊讶不已。我诊断出这个病人的大肠经和胃经之间有阻滞，于是针了其鼻子两侧和眼下的穴位，出针后其牙龈立刻就消肿了，病人的原话是“就好像你把龙头给打开了”。他的牙龈就这样好了，不需要再接受任何治疗，而此前牙医的诊断是：把脓吸出来是唯一的办法。

我的牙医惊讶的是，我没有把牙龈脓肿仅仅看成是牙的问题。在我的诊断里，那个发炎的牙齿是身体的一部分，因此需要对身体整体进行诊断和治疗，而不仅仅是对出了问题的部位进行治疗或移除。因此，怎么看问题很重要。要把病人表现出来的疾病或不适放进他们的日常起居和情感生活里，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本应正常流动的能量受到了阻碍。我必须问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处出现了这个问题？根据中国古人的世界观，任何导致整体能量流动出现问题的阻碍都不是偶然或随机发生的，而这也正是针灸的原理。一定有某种原因导致问题的发生，所以必须将原因找到并根除。而能做到什么程度，则完全取决于我作为针灸师对其人身心发出的无数小信号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

我经常对学生说，五行针灸师要做的就是帮助病人把能量从多余处引导到不足处，损有余而补不足，一切就刚刚好了。尽管这么说似乎把我们的专业简单化了，但本质上确是如此。任何疾病或内心的压力都可以看成是身体内部的能量出现了某种失衡。理论上，把失衡纠正过来，疾病就会治愈、压力就会解除。实践中，失衡可能隐藏得很深，由于针灸师经验不足、或者病人内心没有改变的愿力，最终无法改变失衡的状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