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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不能单纯延续传统笔墨

 金钱河南山牧童 2023-09-08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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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洪亮

《光明日报》( 2023年09月08日 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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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蓬蜻蜓(中国画) 齐白石

桂林读书台(中国画) 黄宾虹

  【学术争鸣】

  编者按

  前几期《学术争鸣》聚焦“素描与中国画”话题,专家学者展开了深入讨论。素描是西方绘画的基础技巧,而中国画的基本特质则在于笔墨形质。接下来,本刊将以笔墨为引,继续探讨中国画的传承与创新。

  本期两篇文章中,吴洪亮提出,中国画不能单纯地以延续传统笔墨作为文化使命,而要在此基础上,与世界优秀美术作品进行交流互鉴、融合创新,将民族的文化符号转化为国际艺术的语言,从而增强中国画的生命力和传播力。吴川淮则认为,将中国画融入世界,如果脱离中国画原有的笔墨语言乃至场所环境的限定,将综合材料、观念艺术、数字与新媒体技术等都归为中国画范畴,会改变中国画最根本的特质,就不是中国画了。

  当今时代,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不仅带动了全球经济、政治、文化、艺术的发展,而且正在打破相互的边界,不断升维与融合。尤其5G通信和AI技术日益普及,为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艺术家将会拥有更多的创作方式、信息渠道与展示平台,观众也会收获全新的观赏体验。因此,这个时代的中国画创作在面临巨大挑战的同时,也迎来了新的机遇。中国画要继续发展,核心在于开放,不能闭门造车,更不能单纯以延续传统笔墨作为唯一的文化使命。

站在国际文化场域和世界对话

  中国画应该如何发展,如何与世界优秀美术作品交流互鉴、融合创新,将民族的文化符号转化为国际艺术的语言——这是当代艺术家们需要认真思考的事情。在当今这个多样包容、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更应该吸收全世界人类文明的营养,将它注入中国画的血液之中,使其具有更鲜活的生命力。在继承民族精神、延续中华传统文脉的基础上,广泛借鉴世界优秀艺术成果,并转化为可以与全球对话的国际性语言,开拓中国画艺术的疆土,进一步传播好中国文化、中国精神和中国力量。

  中国画是中国人对哲学、历史、自然造化的理解和表达,追求的是“内美”,是“心源”,是永恒。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艺术形式虽不一定是逻辑化的科学,但一定触碰到了人类内心相通、共情的部分。因此,中国画在传播上并没有地域和国界障碍,这是时代给予中国画的机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建构中国画艺术上的独特性,同时又使其能更多地融入世界艺术领域,是当代中国画创作者应当思考的内容。

  在历史上,中国画一直承担着“明劝诫、著升沉”(谢赫《画品》)的作用——即教化作用。比起过去,如今的中国画创作更加自由,艺术家更关注艺术本体,甚至笔墨都可以不再是中国画唯一的载体,中国画在未来可能转化成更为丰富的传播媒介——如综合材料、观念艺术、数字与新媒体技术等。中国画可以摆脱技法、语言、场所环境的限定,站在大的文化场域里和国际对话。这是中国画发展的新前景与新趋势,也是中国画走向世界的新方法与新目标。我们需要以包容的姿态,来接受更多的机会与可能。我们相信,绵延数千年的中国文化可以怀抱新的艺术形式,展现出更加蓬勃的活力与生机。这种坚定与包容,恰恰是文化自信的体现。

  如今,各式各样的文化交流活动蓬勃开展。无论是遍布全球的文化交流中心,还是全国各地广大公立艺术机构,乃至民间艺术组织,都大力传播中华优秀文化,展现中国画的繁荣景象。不过在中国画的国际传播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具体而言:

  其一,要找到同频对话的语境。在文化交流活动前期策划时,可以寻找双方共同关注的话题,借由当代的视野与思维去建构不同文化之间能够交流与对话的语境,积极动员画家跳出国内视野,关心世界各国共同关注的话题以及全人类的精神生活。

  其二,需要有较高的文化站位。差异性不是文化交流的障碍,民族文化精神内核的传递才是文明互鉴与互赏的基础。因此,在进行中国画国际传播的过程中,尽量选择能够代表国家或者民族文化高度的作品。从国家层面来看,有必要支持和鼓励公立机构策划高站位、高质量的展览、出版等各项活动,搭建好公立艺术机构对接海外机构场馆的平台,帮助中国画优秀项目走入海外国家级或具有重要地位的博物馆、美术馆,促成高规格文化合作。

  其三,需要利用好国际人才与藏品资源。海外的中国艺术品收藏不仅数量巨大,而且分布范围广泛,然而由于缺乏人力、资金的支持,有关中国艺术的展览、研究、传播工作开展得并不尽如人意。如果能以国家名义建立一种稳定机制,用于资助海外人才和海外的博物馆等相关机构开展中国艺术研究项目,充分利用国际上的中国艺术收藏,凭借当地资源、当地人才,在当地完成展览、研究等学术活动,这样不仅能让已经落地的中国藏品在海外开花,也能让中国的文化形态以最简单快速和更无缝衔接的语言方式在其他文化体系中传播,进入当地主流文化圈,产生持续有效的影响。

焕发中国画新光彩

  对于中国画在当今时代的发展,我认为不仅需要面对现实世界中的生存问题,还要认真对待数字化或者虚拟世界中的生存问题。5G时代,在包含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区块链等在内的大数据、全媒体领域,中国画如何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我们需要共同思考的问题。

  如今,中国画在一定程度上已不只是一个画种,而是成了一种习俗,如同春节时写对子、挂春联那样,在家中墙上挂一张山水花鸟画,这样的习俗还远未退出我们的日常,在民间自有其传播与运营体系。而对优秀传统文化的日益重视也凸现了艺术的价值,一系列带有中国画基因的作品亮相,既是经济发展后的文化需求,更是巩固、强化、发展自身软实力的要求。但这或许还只是表象上的呈现,无法真正体现其生命力的核心能量。

  中国画根系上的能量在哪里?从创作到传播,哪些点是可以抓在手里的核心竞争力?这些非常值得深究。我更看重如中国山水画里的宇宙观、花鸟画中“一花一世界”的思考、空间关系中的留白、创作手法的“迁想妙得”,以及传播上的有效性等,这些更深层的根系上的事物或许是5G时代中国画的生存法宝。要想运用好这些法宝,就要了解这个时代。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王之纲老师认为,如今所谓的5G时代将很多隐学变成了显学,变成了一种可传递可延伸的状态,把许多毫无关系的事情建立起联系,从而创造新的可能。所以,在这样的一个状态里,我们有可能面对的是一个从接受倒推创作进而改变创作的方式,这就是5G时代带给我们的一个机遇。包括目前争议较大的人工智能,也不是对过往中国画一些原有价值的否定,而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是新的机会。这些超出了我们习惯、逻辑的新技术,甚至有可能改变我们对于美或意义的认识。北京画院与多个机构、多位专家合作,以人工智能的方式,建构基于多媒体的齐白石、黄宾虹的艺术新境。

  中国画在传播角度也有着特别的生命力。比如笔墨问题,笔墨被描述得越玄妙,那些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等就越发不可与外人道,甚至成为小圈子中的“暗号”。几十年来,艺术家与学者讨论甚至争论的焦点就在于它是不是中国画的价值核心,以及如何才能证明的问题。对于这一点,我不想陷入固有的思考窠臼。我们常说一幅中国画画得好,叫“笔精墨妙”,但是在展览中,这样的感受常常被忽视,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画尤其是手卷、册页、扇面等,没有油画、雕塑、装置、影像那么大的视觉冲击力,因而在博物馆、美术馆等空间中容易被忽略。而这几年智能手机的发展,使大家可以方便地放大作品,以细读画作中的微妙之处,此时的感受是直接而简单的。观者只需经稍稍点拨,便可能得到恍然大悟的惊喜,进而破除对笔墨的认知恐惧。这或许就是时代给中国画带来的理解上的小小福利。

  最后,我想谈谈以何种角度来认识、发展中国画的问题。我认为这和苏轼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相似之处——我们不能仅仅在中国画里思考中国画,要走出去,尤其要走出原有的舒适圈,尝试更多的可能性,经历一个“翻译”和融汇的过程,回过头来才有可能让中国画在当代焕发新的光彩。

  (作者:吴洪亮,系北京画院院长)

  项目团队:本报记者 张玉梅 于园媛 许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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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

作者:吴川淮

《光明日报》( 2023年09月08日 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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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山(中国画) 吴冠中

鱼鹰小舟(中国画) 林风眠

颐和园秋海棠(中国画) 张仃

  【学术争鸣】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吴冠中先生“笔墨等于零”的相关论说,曾引起画坛的轩然大波。随后不久,吴冠中的老朋友张仃先生以《守住中国画的底线》一文予以回应。这场关于中国画的“笔墨官司”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两位先生也都已经作古,但这场争论在AI和5G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再度被提起,提倡创新者觉得要以更为开放的心态让中国画迎接世界性的改造,而有些创作者则坚持认为应守住中国画的底线,笔墨仍是中国画的灵魂。

  对中国画基本问题的探讨,实际从二十世纪初就开始了,到了五十年代,对新国画运动(指新中国成立之初对传统国画的改造——编者注)及中国画教学方法也有论辩。每一次时代变革发展的现实因素被带入,都会引起有关中国画的争论。中国画在创作上看似容易操作,其他画种包括现代技术都能直接参与进来,似乎笔墨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吴冠中当年“笔墨等于零”的感慨是针对“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而言,并不是对中国画笔墨的完全否定。其实吴冠中本身精通水墨,笔墨的点线面在江南水乡等画面上发挥到了极致,他将笔墨线条运用到了自己的油画创作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东方气韵。

  在世界画种中,能够以国别称呼的并不多,中国画是其中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代表了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精髓,看似简单的笔墨纸砚的组合,却贯通天地世界,构成了其独特的具备民族性的艺术语言。古人所讲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意在笔先,画尽意在”,正是对中国哲学观念的艺术总结。南朝谢赫《古画品录》中所定的“六法”,即“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模移写。”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这些都是对中国画的艺术定性,超出这个范围就不能算作中国画了。中国画的创作,需要作者具备将自己的生活感受、形象思维、传统笔墨进行消化与提升等内在功力,需要作者反复进行高度的艺术提炼,苦心经营,达到匠心独运、物我两忘的境界,而这又和西画完全不同。

  中国画在全世界的艺术中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经过几千年的积累与沉淀,集思维模式、哲学理念和美学思想于一身。而它最为鲜明的体现就是笔墨,笔墨是中国画的灵魂和生命,是它区别于所有其他画种的重要形式,笔墨具有其他画种不可替代的独立性和无法比拟的特殊性。“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韩拙《山水纯全集》),“墨以笔为筋骨,笔以墨为精英”(笪重光《画筌》),脱离了笔墨,任何堂皇恢宏的表现,任何华丽绝妙的色彩,都不能被定义在中国画的范畴之中,只能将其作为“综合艺术”等来看待。

  笔墨是中国画的主体精神,五色俱全形神兼备,线条丰富墨蕴机巧,它是包容的、开阔的、创新的。千百年中,它并不放弃创新,而是形成了江潮汹涌、百舸争流、万千风格的生态。近百年来,出现了黄宾虹的焦墨法、林风眠的西画法,张大千的泼彩法、刘国松的揉纸肌理处理法、周韶华的拷贝纸收缩法、崔振宽的浑融墨法等,这些艺术家们的大胆尝试创新,丰富了中国画笔墨的内涵,其价值也逐渐地被人认识、认同,这些中国画的艺术家完成了对中国画创造性的转换,成为中国画发展的重要链条。当代中国画的创作已经从原有传统的单一形式发展成多元并存的繁荣格局,并逐渐进入跨文化的视野,影响着世界的艺术创作,在形式、范式、语言、表现手法等方面为世界提供独特的文化创造与中国经验。

  将中国画融入世界,摆脱中国画原有的笔墨语言乃至场所环境的限定,甚至将综合材料、观念艺术、数字与新媒体技术等都注入中国画,这能不能成为可能?其实这些实践已经成了现实,成了当代青年艺术家创作的一部分,甚至有些年轻人离开电脑就不能创作。那它还是原来意义上的中国画吗?它保留了中国画原有的形式吗?我认为它们不是中国画。它们的确保留了中国画的某些技巧及笔墨语言,但脱离了笔墨纸砚的具体实践情境,脱离了中国画所需要的基本条件,我们可以称之为电脑创作、虚拟创作、实验艺术,但绝不能认同其为中国画。

  我们尊重艺术家们的创作自由,无论使用任何材质,只要能创作出令我们感动的作品,我们都会报以掌声。也正如张仃先生所说:“不想再用中国毛笔,甚至完全不用笔,都是画家的自由选择。不用毛笔弄出来的画当然会有自己的特点,也会产生一些奇异的效果,但肯定不是中国画,因为无从识别。”

  我们相信,呼吁对中国画的改造,呼吁中国画全新的改变,其初衷是善意的,是充满期待的。当年康有为既提出了“以院体为画正法”的复古更新的主张,又提出了“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者”的希冀,这与今天的一些观点类似。但是中国画本身代表了中国文化,中国式的笔墨语言,作为一个民族的“根”性,是不可改变也是绝对不能改变的。在当代中西文化相互碰撞、交流影响的今天,中国的艺术家无意以中国画改造别国的画种,其他的画种也不可能改变中国画的特质和本性,它们可以相互影响、相互借鉴,但不应改变对方最根本的特质。一百多年的实践证明,中国画代替不了西画,西画也代替不了中国画。几千年形成的审美观念及语言形式,已经融入民族的基因与血脉。坚守中国画的基本理念,不是因循守旧,而是一种对传统的尊重。在创作观念上我们是开放包容的,但在核心的理念中,我们保持着传统的文化自信,这种传统的文化自信,也是一种现代精神。

  早在三百多年前,石涛就在《画语录》中展现了诗人般的豪情:“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

  对于中国画的未来,我们依然满怀乐观与期待!

  (作者:吴川淮,系陕西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项目团队:本报记者 张玉梅 于园媛 许馨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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