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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治皮肤病,却得了出血症?

 熙越 2023-09-19 发布于上海

几个月前读到钟新渊的这则“吐血”医案时,特地标记了“郁遏致出血”。但我想着最好能结合古人,一起谈下这个话题,直到后来读到了王孟英的一则“便血”案。

钟老在他的“辨证求因”一文中例举了一则病例:一青年每隔数日,呕血盈盆,血出之后反而觉得全身轻爽,如此持续了一两年时间。

这个怪病要从他最初染上花斑癣说起。

他得了这个皮肤病后,医生给他用福尔马林液来涂抹,每次如此治疗后,他都感觉整个背部冰凉,像是冷风吹拂。

后来虽然癣好了,但背部的凉感一直都在。(虽然看似不是一回事儿,但实则可以与昨天的“截疟”互参)

且凉感日益加重,直至逐渐出现了吐血证。每次吐血之前,胸胁闷胀,心慌意乱,全身困顿,极其难受,而后突然一阵激越,自胃部升发,随之呕吐,血量很多,吐完之后,周身倍感清爽。

但是并不因此见好,之后每隔数日,便会如此反复发作,尤其是气候变化如阴雨天时,吐血尤速。

病人说他跑遍了各大医院,查不出病因,只好找中医来治。

钟老听完病因先是一惊,吐血后反觉舒爽的,这是头一回碰到,因而需要推敲其中的缘由。经过一番思考后,钟老将关键点放在了每次涂药之后产生的且持续加强的凉感。他认为这是背部阳气受到遏抑不得宣扬导致的。

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滞,由于阳气被遏,阴血也随之郁滞,即气滞血瘀。气滞,因而胸胁闷胀;血瘀,因而得吐而舒畅。但表气之闭郁未解,内部之瘀血未清,经过几日的重新堆积后,又会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在介绍钟老的后续治疗之前,我们先来看看,最初的阳郁是怎么形成的。

花斑癣属真菌类感染,容易发生在皮脂腺旺盛的部位,背部就是其一。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通过开合来调节代谢、维持体温、参与呼吸。药物涂抹覆盖后,皮毛的出入通道受阻,卫气不能有效敷布于皮表,因而产生这个特定区域的凉感。

由于自身的原因,比如素体阳气不足导致卫气不充等原因,病人在皮肤治疗结束之后,并没有能够恢复背部气机的正常出入。

出入受阻,气机郁滞化热,灼伤血络,抑或气机郁滞导致局部压力过大,迫血妄行。由于血溢在内部,只有积攒到一定体量时,方能通过自身正气,将溢出络外的血,从上口排出。这个排血的过程,如同疟疾中发热出汗那般,先战,后排。

《血证不忘气》一篇中有说过,止血要通过治气来实现。在钟老的此案中,关键在于解除体表的郁闭,恢复内部的升降。

钟老治疗的原文是:从助阳着手;兼理血行;同时疏肝气和胃气。具体是:用附子助阳气;三七、当归、川芎、郁金理血行,童便为引;四逆散疏肝和胃。

这里的附子,不要理解为温(脾)肾助阳,而是取其辛散温通之性,以宣通气机,与后面的柴胡配合,一起解散表闭,恢复卫阳之敷布。若用赵老的眼镜来看,其实仍属于“解除凉遏”的手法。

如此治疗了百日有余,这个奇异的痼疾,方才得以消除。

介绍过钟老医案之后,往前穿越一百多年,看看王孟英是怎么分析和治疗的。

有位病人在上一年的冬天患了足疮,经过疮疡专科治疗,足疮已愈,但出现了大便下血,同时腰背疼胀。(这如此相似的剧本,上一则是吐血兼胸胁胀闷)

医生认为他肯定虚了,连投温补,越治越糟。到了这一年的农历二月,寒热时作,卧榻不起。医生又认为是土败阴亏,必须脾肾两补。但是,随着药力愈峻,病势愈危。待到孟英接手时,已经是“诸医束手,已治木矣”,办法都用尽了,人也快不行了。

刻下,脉弦缓而涩,苔黄溺赤,饮食不思。了解治疗经过并结合四诊之后,王孟英开始授课了:

这个病,是多次误治造成的。

第一次:湿热浸肌,但医生用了补药(估计或是滋阴药或是阳和汤这类),湿热不解,反渐入血,好在郁热自寻出路,因而大便下血。(这时应该清解血分郁热,清热凉血,透热转气)

第二次:医生不明病因,并没有从根本入手,而是试图温补固涩(估计是黄土汤桃花汤之类)以止血,导致气机越来越窒塞。从而营卫不通,寒热不饥。(升降出入受阻)

第三次:病人被治得卧床不起,饮食俱废,医生又误以为是下血过多导致土败阴亏,于是力求以峻补之药来脾肾两补,造成气机进一步闭塞,病势危急。

好在大便下血未能止住,否则一身之气机皆闭,恐怕等不到王孟英的救治。也正因为出路未绝,虽屡经误治,病势严重,王孟英仍判定:若能配合服药,不用几天可愈。

他的处方为:以海蜇芦菔汤煎芦根、厚朴、丝瓜筋、通草、白薇、栀子、楝实、竹茹等药。

要读透这个方子,先得理解“透热转气”这个概念。由于本案涉及到了血分,可以参考我之前写的《透转营血之热》的三篇(123)。

本来病人的问题,在于卫表的湿热阻滞,用疏卫法或湿温证的三焦分消法,令邪透达外出即可。但当时医生采取了错误的疗法,以致气机更滞,郁热更甚,热不得外透,只能内迫入营血。

若要达成透热转出的目的,必须解除血分外部,即气分的障碍。在孟英医案里,这个障碍主要是:①在经与在络之痰(脉弦缓涩,湿热郁久成痰,且腰背疼胀);②热(苔黄溺赤);③气阻气逆(脉弦缓、不思饮食)。

其处方正是:清热化痰祛湿通络行气降气。待气机转畅,郁热外透,不治血而血自止。

果然,三剂而寒热不作,胃渐知饥。旬余,血止溺澄,各恙皆已,改服清养药而康。

钟老是位很优秀的老中医,但若与王孟英摆在一起,还是可以看出两者之间的差距。这也是我当时期待接下来能读到古人医案的主要原因,总觉得钟老医案的解说和治法,略微单薄了些。

王孟英胜在极其精准地把握从前到后的病因病机,并充分深入地懂得“透热转气”,纯粹从气机入手,以期恢复气机的展布,气畅则热透,热透则血止。

这也是另一个古书与今书的最大区别:

古人会和盘托出疾病背后的“为什么”,而不是疾病的现代临床诊断。对于一个中医来说,只有知道病机具体的为什么why,才能推出针对性的怎么做how,才能拟出精准的方药what。否则超越了认知,即便开药,也是一头雾水,即便治好了,也是侥幸而已。

为什么会有一团冷气感?为什么痰热证而喜饮热水甚至姜汤?为什么是热证却痰涕或尿液清稀如水?为什么几乎不打喷嚏?为什么服药后打喷嚏了?为什么诊疗后期发疹了?为什么诊疗后二便下浊或秽浊上涌是转愈的标志?为什么皮肤病好了或看似好了却得了出血症?…

一万个为什么,可以在古人的书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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