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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灵胎改人参剂型,是在炫技么?

 熙越 2023-09-20 发布于上海

对于我们喜爱的饮食,不管是一道菜、面包蛋糕甜品、还是一杯咖啡,在我们闻到从厨房飘出的香气,在进入面包店的大门、在闻到巧克力浓郁的芳香,在走进咖啡店的那一瞬间起,愉悦便已从心底油然而生。

再想象一下,假如现在有种技术,可以将上述你爱吃的饮食浓缩细分为小颗粒,成分几乎百分百保留,服用方式改为白水送服。你认为,对你来说这之间会有区别么?

假如你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们至少在这点达成共识,可以接着进入今天文章的主题了。

徐灵胎的这则医案,是我在某本古今医案汇编中读到的,也是我此生与他的缘起,因而从未曾忘记。

医案中的病人,一度误以为灵胎改变人参的剂型,不过是在炫技而已。

我一直想着能够比较妥帖地介绍这则医案,却不知从何入手,直到我前两天写的《不用通便法》

喻嘉言在治病人阳气虚衰湿阻膀胱的那则医案中,五苓散才刚入喉,病人便急急索要便桶,大便随小便一起泻下。

这则医案在一定程度上打脸了中医界中那些秉持成分论的人,但却反映了中医最初的真实面貌,四气五味。

我们闻到辛辣之味时会打喷嚏,闻到酸味时会分泌唾液,闻到芳香时会感到愉悦舒畅(这可能也是诸花皆能解郁的原因)……

何况药已入喉,事实上,除了嗅觉,还调动了味觉。我们的味蕾分布在舌头、软腭、会厌、和咽部等处。药物从摆在面前,到喝下,先后影响嗅觉和味觉。

气与味,对人体的作用超越一般人的认知,气味能影响呼吸、刺激调节大脑神经系统、促进血液循环等。当然气味中包含的部分分子,也已经通过人体的呼吸,以及上消化道的口腔和咽部进入人体并发挥作用了。

而我们的胃是感知不到食物药物的气味的,因为胃里没有味觉器官也没有相应的神经系统。但可以确定的是,饮食药物的成分、质地、温度等,还是能直接影响到胃的。

如此对比来看,进入胃之前,与进入胃之后,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①成分以外,前者迅速刺激神经系统,甚至可以调动记忆、情感、情绪等等,后者主要是来自质地、温度等影响;②成分,前者能吸收一部分,且直接进入呼吸系统和血液循环,而后者虽能直接通过黏膜吸收一部分成分,但更多的恐怕需要通过一系列的运作,方能将其中的成分转化输送到各大系统。

另外,现代科学证明,温度越高,分子动能越大,传播扩散越快。

一碗热腾腾的五苓散,首先水温高,加上气味辛甘和性温,在进入胃之前,通过气味和温度,已经开始广泛高速地,刺激人体的神经系统,调动人体的重要循环了。

假如读到这里,我们还能达成共识,那么对于徐灵胎的这则医案是否在炫技,就能顺利解读了。

这位病人年届八旬,素有痰喘病,某次因过劳而大发,只能俯身不能仰卧已经七天。徐灵胎断其为上实下虚,处以清肺消痰之药,送下人参小块一钱,二剂而愈。

病人身体是好了,但心里很是不屑,认为徐灵胎不过是仗着自己天性聪聪学问深厚,故弄玄虚炫技而已。待到几年后再次发病时,他沿用前方,但直接将人参入煎,却没想到服药后,反而喘逆加重,只能再次请来徐灵胎。

胎是何等的聪明,直接就“是不是这次将人参块送服改成直接入煎了?”病人回答说,没错啊,服后更严重了。

于是徐灵胎让病人照旧服用原方送服人参块,又仅两剂而愈。

他对病家说,你痰火在上,补则增盛,但下虚又甚,只能用人参作块送服,使得清肺的药效先得力,而后人参的作用才发挥,这样既不会助上壅又能补下虚,两全其美。这一席话令众人叹服。

不过灵胎说这是自古以来的成法,并非他个人的发明,对此我本人学识尚浅,暂且不对其渊源进行追溯。

王孟英说他初得《洄溪医案》时惊喜非常,一边通读一边作按,并推动了此书的出版。灵胎生前并没有出版任何医案集,文人嘛,不欲以业医为名,实属正常。他将毕生中一些典型的医案,记录下来,个人收藏,相当于仅供自己阅读的诊疗笔记。

在这则医案文后,王孟英写了大段按语,其中关于灵胎改变人参的剂型,他的看法是:“至参不入煎,欲其下达,与丸药喻化,欲其上恋,皆有妙义,用药者勿以一煎方为了事也”。

可以看出,王孟英完全赞同徐灵胎的用法,并且举了一个与之相对的反例,即以丸药化开,缓缓咽下,取其留连于上,实则出于同一个原理。并提醒所有医者,剂型和服用方法,有其背后的妙义,不能只用煎剂这一种来应付一切。

王孟英举的反例,让我想起一则教材中常见的故事,即“方法”二字的来源。

因为据传“方法”二字源于中医。某皇帝吞咽困难,用尽方法无效,某高人和尚自荐,仍用前药,只嘱皇帝将大口喝下改为舌头频频舔服,病遂痊愈。和尚的理由就是令药缓缓作用于病灶处,否则药过病所。光是“方”子对还不够,必须服用“法”也对。

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则医案,一方面,缓缓舔服用的是外科外治法,相当于外敷外涂于病灶之处的黏膜;另一方面,是通过嗅觉味觉,充分调动神经血液呼吸系统,以促进人体的自愈。

最后,回到灵胎用的人参。

徐灵胎在《医学源流论》中有篇著名的“人参论”,这其实是篇容易令人误解的文章。

首先,灵胎通篇反对的是当时滥用人参的行径。呼吁医者必须细审其病,若确实需要使用人参才能治愈,而后再用。原因是当时人参天价,“小康之家,服二三两,而家已荡然矣”。

喻嘉言的《寓意草》也有一则必须用人参的医案,喻嘉言用之前先问病家能不能负担得起,得到病家回复“在十两之内还可以想办法凑出”的回复后,先后用了九两救活病人。

因而徐灵胎说,该用人参才用,该用多少才用多少,一则惜物,一则保全家底。作为医者,不能为了钱财而漫开人参;作为病家,也不能为了博得孝悌之名而强求人参。

更何况,由于人参气盛力浓,用对了既可以挽救性命,用错了又必然助纣为虐。

总之,徐灵胎反对的不是人参这味药本身,而是滥用人参的时风。

在他的《洄溪医案》里数度取用人参,除了本文介绍的人参块之外,之前还介绍过一则吐血势暴的救急医案(参《几十味药不如一味药》),在那则医案里,人参虽然不是主角,但仍必不可少。

在热势暴出之时,独参汤显然不合时宜,但别忘了气随血脱。如同气随津脱,白虎以须辅以人参,徐灵胎在用重剂鲜地黄的同时,仍然加上了人参,但用了粉剂而不入煎。

这个粉可不是如今技术可达的超细粉,应该只能算是较小的颗粒而已,起的作用与上文的人参块相近,不欲其速速起效。既用鲜地黄实现了清热降火下瘀生津补阴,又以之后缓效的人参补气固脱。

如今人工培植的人参已经很便宜了,当然其力度肯定也不能与当年相比。我们现在对于人参的服用剂型,一般有超细粉剂和汤剂,也有人嚼服。但灵胎用的小块(颗粒),估计很少有人使用了,我突然想到,人参作丸,是否与人参块作用相似?若嫌蜂蜜滞腻,现在还有浓缩丸这一选项。

王孟英的按语说的没错,对于各种剂型(包括服用方式),医者都要能灵活运用,而不应拘泥于煎剂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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