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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生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是痛苦的、孤独的，被压抑的生命、无处施展的才华、无法诉说的苦闷，都只能化作不朽的文字一一《红楼梦》。 但是，在“文字狱”遍地的时代背景下，在“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窘境里，作者创作这部“大有问题”的巨著，又谈何容易？虽然文本在他身后为他赢得千秋万代名，但在他的时代，不仅毫无名利可言，反而会加剧生活的困境，更将给自己和家人埋下无尽的隐患，其中的悲壮，有如飞蛾扑火。 但他也是很幸运的，因为始终有一个知己一一脂砚斋，一直欣赏他，支持他，为他坚持前行提供了不竭的动力，可谓是雪中送炭。即使在作者逝后的岁月里，还忍着巨大的悲痛，在无尽的寂寥中，将余生所有的热情，倾注于这部旷世巨著。这种深情和执着，感天动地，在人世间历尽沧桑的曹公，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莫大的安慰：不虚红尘幻境此行啊，无尽的辛酸中有刻骨铭心、生死不离的浪漫，因为有你一一脂砚斋！ 脂砚斋不仅雪中送炭，她还锦上添花，为此书作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中的艰辛不言可知，但更艰难的是恰到好处地揭示“危险”的作者“其中味”，既要让人可能“心传神会”，又不能太露，就像每日都要在刀尖上舞蹈。这样危险的舞蹈，壬午年前只有脂砚斋一个人做到；在作者辞世的壬午年之后，继续为此书作批的也只有化名为畸笏叟的脂砚斋一个人。
作者无疑是伟大的，他创作了一部文学史上难得一见的奇书一一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红楼文本。脂砚斋在凡例中指出：“是书题名极多”，除了《金陵十二钗》、《情僧录》、《石头记》和广为人知的《红楼梦》外，还有《风月宝鉴》。 第十二回，风月宝鉴第一次出现，是一面镜子，两面皆可照人。跛足道人说“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脂砚斋指出“此书表里皆有喻也。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贾瑞因正照风月宝鉴而命丧黄泉，代儒夫妇伤心欲绝，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脂砚斋又提醒，“观者记之”。 因此，独特的文本处处有隐喻，如同具有两面的风月宝鉴，正面为假，背面为真。但是，“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仅仅呈现了“假语存（贾雨村）”的正面，而读者必须“追究其隐寓”，才能看见“真事隐（甄士隐）”的背面，作者的“其中味”就藏在“真事隐（甄士隐）”里。 即使我们“以假为真”，不去追究作者的“其中味”，只看风月宝鉴正面，作者对人情世态栩栩如生的摹画，写出了人生无可回避的苦涩和炎凉冷暖，让读者品尝常人无法言说的真实的人生体验和人生况味；对人性心理细致入微的刻画，写出了人物心灵的颤动、令人参悟不透的心理和矛盾的感情世界；对人生透彻的领悟，写出了人生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挣扎，写出了耽溺痛苦的人生真相和希求解脱的共同向往以及智慧应对之道，即使只看作者写的这些内容，就已经会体悟到《红楼梦》是一部不朽的杰作。但是，如此不知“其中味”的解读，文本的深刻性、丰富性因此将大打折扣。
天才作者用一生的心血凝结成文本中无数的“隐寓”，让文本成为机关重重的迷宫，因此，需要深知红楼迷宫的高手指引我们，而能担此重任者，非“深知拟书底里”的脂砚斋莫属。因此，在承认作者伟大的同时，也不可低估脂砚斋的伟大。 如果没有脂砚斋全力的协助，并贡献了自己全部的才华，作了那些关键的批语，还在作者去世之后的艰难困苦中，继续完善文本，修正此前自己批语中的某些误解[注4]，还尽力让脂评本流传下来，如果没有脂砚斋这些努力，我们用心灵“看见”用肉眼看不见的“甄士隐”之风月宝鉴背面，就将成为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也许可以这样形容《红楼梦》文本和脂批、作者和脂砚斋之间的关系一一永恒的《红楼梦》，刀尖上的最美舞蹈，令人目眩神迷的外表背后，隐藏着多少引人深思、却总难以猜透的神秘；伟大的脂批，悬崖边最美的伴舞，深刻生动，精妙绝伦，却总是只点到为止，欲言又罢。曹雪芹和脂砚斋，完美的搭档；《红楼梦》和脂批，绝妙的配合。没有永恒的《红楼梦》，就不会有伟大的脂批；没有伟大的脂批，永恒的《红楼梦》也许将会是永恒的谜。
或许正是因为脂批是真正理解作者“其中味”的关键之所在，脂批已成为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之文本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文本的整体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曹雪芹才会心甘情愿地在生命的最后十几年里，让自己用一生血泪凝成的巨著题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之名，直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壬午年。 因此，脂砚斋（畸笏叟）在壬午年不得已推出一个“安全”的版本，只是“明修栈道”，其意却在“暗渡”真正能体现曹雪芹原稿真貌的本子[注3]一一甲戌脂评定本和庚辰脂评定本之“陈仓”，即让乾隆朝的“文字狱”不要盯上这些珍贵的脂评本。虽然人世沧桑，有些珍贵的脂批和脂评本中的某些章节在流转的光阴里迷失了，但仅凭着这些残存，我们还是可以大体知道作者“甄士隐、贾雨村”的真实意图。 真得感谢脂砚斋（畸笏叟）在作者逝后所作出的巨大努力，比如她借所谓“惜乎失名”的方式，创作了揭示通部书真相的七律一一“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等极为重要的脂批。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41《永恒的“冷香丸”，永恒的女神》 注2、详见拙文《政治之“贾”、世俗之“甄”》 注3、己卯本也是现存的重要的脂评定本，但该本与怡亲王府有关，其留存似乎与脂砚斋（畸笏：叟）竭力保护没有直接关系。 注4、脂砚斋自道“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很可能的情况是脂砚斋在大体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多次增删过程中，作者的意图也在不断修改完善），作者一边创作，脂砚斋一边编辑、誊抄，一边作批，所以出现某些误解，也是正常的。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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