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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楼的日子(下)完结篇『陈峰』

 乡土唐河 2023-09-22 发布于河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我爱这土地》
(一)
连续三天的暴雨来得及时,浇灌着田野的同时也带着秋的凉意。再过三天就是秋分,今年的雨水颇通人性,懂得心疼庄稼人。以往,每到盛夏,玉米叶子被太阳炙烤得焦卷时总回忆起浇地的艰辛,那时总会时不时查看天气预报近期是否有甘霖降世,亦或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及时雨的到来。对于庄稼人来说,及时雨就是好收成。

袁楼通往中庄的路上,路北的田野里,有一处小庙。名曰:“五姑龙王庙。”该庙位于整个村子的东边。离我在袁楼当时居住的住处并不是很远,孩提时代我与伙伴们在田野里放风筝时常会驻足庙下瞻仰一番。

此庙约建于1996年、1997年间,用红砖建成。门楣上写着“五姑龙王庙”几个宋体大字,另有手绘金龙两条,栩栩如生。关于庙名中“五姑”的来历,我曾询问多人,但众说纷纭,不曾有合理的答案。

袁楼五姑龙王庙



此庙的来历还有一段轶事:
在1996——1997年间,光庄一王姓老汉院中忽然闯进一条大赤练蛇,(源潭称“花长卷”),此蛇在院中盘旋良久,不肯离去。王姓老汉看到后先是大惊,心生敬畏之意,于是驱赶大蛇离开,但经过多次驱赶大蛇仍无离开之意,于是王姓老汉心中大喜,以为是天意指示龙王降临,便捉住大蛇,暂时蓄养起来。

王老汉崇拜神灵,思前想后觉得如此安顿神灵不妥,于是打算建庙供奉,以求龙王爷保佑风调雨顺,以示永久。于是他与村子里另外一有威望的老者二人便行动起来,挨家挨户上门集资,经过一番努力,募得一笔资金,找人设计了庙宇,并开工建设。

后来庙宇建成,老汉将大蛇用红布包裹,又请了龙王神像供奉在庙里,自此,每逢初一十五,便有村民进庙烧香磕头,许愿还愿。

至于后来红布包裹的大蛇,我听说大概是死了。

唉!不由得让我想起来《庄子》里的一个故事: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竟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泥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庄子在濮水边垂钓,楚威王派两个大夫先去表达自己的心意,说:“希望把楚国政事烦劳先生去处理。”庄子拿着钓竿,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楚国有一个神龟,死的时候已经三千岁了。楚王用佩巾包裹着神龟的遗骸,放在箱子里,又藏在太庙殿堂里。这个龟呀,宁可死了留下骨头让人去尊贵它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烂泥中活着呢?”两个大夫说:“宁可拖着尾巴在烂泥中活着。”庄子说:“请回去吧!我将在烂泥中拖着尾巴。”

看来,泥涂之乐远比庙堂之乐更令人向往啊!
(二)
既然谈到了庙宇,那不妨借叙述袁楼往事的机会顺带谈谈我关于宗教文化的一些个人观点。窃以为,中国宗教文化的最大特点就是吸收与融合,这一点在袁楼这个小庙里可见一斑——袁楼龙王庙里不仅供奉着龙王爷的神像,还有真武大帝、财神爷这两位道教的神祇;如来佛、送子观音、这两位佛教的神祇。小小的一间庙,蕴含了人们精神世界的渴求:希望龙王爷普降甘霖,保佑风调雨顺;真武大帝荡除妖邪,保佑平安;希望送子观音送子送孙,多子多福;希望财神爷招财进宝,家庭富裕殷实……总之,在人们的美好希冀下,这些不同宗教的神祇在同一片土地上成为人们的精神寄托,在同一个神龛里接受人们的跪拜和朝奉,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司其职却又不相互冲突,被虔诚的信徒们主观地统一起来。这种因人们的精神需要以及民族的历史文化背景决定的宗教包容性我想是我国宗教文化的一个独特现象。

庙内神像

中国历史上,儒释道也有三教合流的现象。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魏晋南北朝时期
三国黑暗的社会撼动了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士人们追求精神上的解脱与麻痹,精神依托发生改变,客观上促进了道教与佛教的传播。
第二个阶段:唐宋时期
这是一个重要过渡的阶段,武德八年(625年),唐高祖李渊奉道教为国教,并亲到国子监正式宣布三教地位:道教第一,儒学第二,佛教第三。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进一步尊道抑佛。到了南宋,三教进一步融合,了儒学自我更新出了新形态——理学。
第三个阶段:元明清时期
此阶段三教实现了从功能到内容再到影响的真正合一,此时在社会文化角度上,三家俨然一家。
时间更替,斗转星移。文化传统却一脉相承。袁楼的龙王庙里就是三教合流的体现。
(三)
既然是龙王庙,那么肯定是要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的。
大约有10来年前了,那时我还上中学,暑假在家。那段时间的天气格外炎热,土地龟裂。农民们的玉米在地里又遭了殃,人们迫切地希望得到一场甘霖。在一个炽热的上午,我被田野里的烟花和鞭炮声所吸引,我离开家门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到了地里,原来是庙上正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我便离得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只见有三五个婶子她们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跪在庙前虔诚地祷告着,嘴里一直默念着一些类似于咒语的东西,念罢之后,对着龙王庙三跪九叩。起来后还往后后退三步深深施礼,紧接着拿起一些香裱在庙前焚化,并放起鞭炮与烟花。

我当时特意问了母亲,光庄的婶子们在做些什么?是这样地如此隆重与神秘?母亲告诉我,她们这是在庙上烧香许愿,如果接下来能下一场好雨,解了大旱,她们会给龙王爷请7天大戏并烧香祭拜和供奉,用来还愿。这是神和人之间的契约。

我听了以后心里也期望起来了,比起好雨,我更期望7天大戏,因为有大戏就有很多的小伙伴和很多卖零食的小贩,一想到这些我整个人感觉都明朗起来。

好巧不巧,随后天气预报便说有雨。大概是求雨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中午,大约下午1点多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正好在村子上空,黑云压城城欲摧。紧接着,树叶开始沙沙作响,树枝开始晃动起来,大路上尘土飞扬。不一会儿,雷声响彻天际,豆大的雨点噼啪而落。我和母亲坐在门口,看着地上雨水汇成的小溪从门前流过,看着屋檐下的滴水落在盆里溅起的水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逸。

且不论怪力乱神之说,“言必信,行必果。”不管是天气的必然,还是神明的努力,或者是二者共同作用的因素,还愿大戏开演了。戏台设在袁楼小学操场南边,戏台东西向搭,面朝北。请的剧团是“常青曲剧团”,每天晚上开演。有《蝴蝶杯》《五女拜寿》等剧目。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整个袁楼村委都有大人小孩儿来看,还有从源潭街、太和马埂跑来看的。我看不懂戏,甚至觉得聒噪。但是我仍然搬着凳子去了,原因很简单,真的就是为了去和伙伴们玩,去凑热闹。但当我真正坐在台下看了十几分钟时候,我便被演员们精湛的演技和扎实的唱功所吸引了!尤其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坤生演员,她的表演豪放中蕴藏细腻的做派,她的唱腔酣畅淋漓,令人陶醉。还有乐队里一位演奏曲胡的弦师,他每次演奏脸上都会面带微笑看着乐队其他同事,与此同时伴随着剧情情绪的递进他演奏曲胡的力度也不断变化,有时小心翼翼,生怕踩死地上的一只蚂蚁似的;有时又大开大合,双腿配合双臂以及腿上的曲胡激烈地抖动着,大汗淋漓,台下的观众无不直呼过瘾。这个时候他往往都是嘴里叼了一根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给观众……

后来,每到开戏,我就搬着小凳子到台下第一排早早坐下,伙伴们再叫我去戏场里玩时,我也不去了。

从那以后,我领略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时至今日,时不时我仍喜欢听听曲剧、京剧。我想,戏曲方面我的领路人就是这场袁楼的求雨还愿大戏。

在袁楼生活多年,如今回来。我最怕的便是过年,过年时本该是与村子里的伙伴们一起玩耍,畅谈的时间。可我回来之后却尴尬地发现:由于从小在袁楼长大,我和村子里的人没有太多社交,大多数村子中的长辈我都不认识,见了更不知道如何称呼;村子中与我同龄的人凤毛麟角,大都比我大10岁或者小10岁,难有共同语言,无法交流。远不如在袁楼时的伙伴们能轻易获得共鸣,那时,每年除夕夜大家都是在一起开开心心守岁迎新,其乐融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或许是成长路上所必须经历的,也是人生的常态。

时光匆匆入水,童年流向成年。这些年在袁楼的故事还有很多,而我,将永远怀念在袁楼的日子。
『写在最后』
在这里对给笔者提供龙王庙资料的老邻居进国叔和龙王庙照片的东赟小弟致以最衷心的感谢!

袁楼时光

图一 

2002年 父亲在袁楼十字路口

图二 

1997年 在袁楼的全家福(笔者时年八个月)


『作者简介』

陈峰,字季山,号源北居士。1997年生于袁楼村,童年和少年时代在袁楼度过。中学教师。

主   编 | 马营     

副主编 | 陈峰     

题   字 | 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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