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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九一八”事变:(5)东北义勇军(上)

 金色年华554 2023-09-23

李璜(1895年-1991年11月15日),字幼椿,号学纯,1916年从上海震旦学院毕业。曾参加国民政府主持的《中华民国史》编纂工作, 后到台湾,任“青年党”中央委员会主席,1991年11月在台北病逝。

回忆“九一八”事变:(5)东北义勇军(上)

日人对我东北三省竟起吞并的野心,当然始于甲午1894年战败了中国,一直攻占中国东北(1929年)南部称为辽东半岛的时候。

辽东半岛位于渤海与黄海之间,其地以形势言,则南临龙口,控两海之通道,而山东在其俯瞰之下。

以经济言,则其地煤铁产量最丰,鞍山之东至连山一带的铁矿富藏即超过中国铁产总量半数以上。况且,半岛尖端有大连良港,经冬不冻,更有旅顺军港,形势险要。

故中日《马关条约》,日人迫我割让辽东半岛,而法、俄、德三国皆反对之。尤以俄国早视我东北为其禁脔,岂肯任日人吞去这一块肥肉,于是,始有三国干涉还辽之举。

因日人当时国力尚不敢与三强为敌,乃忍痛退还辽东半岛予我国。但从此日人仇视俄人日深,乃发生1904年的日俄战争,日胜俄败,俄国被迫而退据我长春以北的利益,尽弃辽南利益,让渡于日本。

自是之后,我东北权益竟成日俄瓜分之局,而产生所谓“南满”与“北满”这一奇怪而不正当的分别名称。

1906年,日本成立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虽名为商业机构,而实际上执行其政府有计划地开发及殖民政策,并且同时在旅顺、大连租借地设置“关东州”都督府,以从事于军事政治的积极布置,是日本无所顾忌,已视辽东为其殖民地,而心目中并无我国的主权存在了!

其后,遍筑铁道(安奉铁路、吉长铁路、新奉铁路、沈海铁路等均为日本所包办),并在铁路沿线包办工矿事业,大事殖民,不到十年,而日人移殖南满竟有五六十万之众!

1916年之后,在沈阳主政之张作霖,表面虽亲日,而为国人所不满,但暗中却时时与日人斗智,日本军阀恨张狡黠,横施暗杀手段,而在1928年的6月4日,乘张作霖自北京退归东三省,车经京奉与南满两路相交叉处的皇姑屯,埋起炸弹炸死之。

皇姑屯之一弹,已足证明日本军阀的野心并不在小,立意吞并整个东北了!幸东北各方震于日阀的凶横,念奉张之惨死,一致团结,拥戴作霖之子学良主政,秩序安定,军队戒严,使日阀尚不敢乱动。

然而,政府与南北方军人皆尚不加警惕,内战不已;且在1930年的4月至9月,南北打了一次最大的内战——中原大战,国民政府劝诱张学良以奉军入关,占据北平,虽因是而将阎、冯大军打败,但东三省的省防空虚了,日阀并吞东北的计划日趋积极了!

1929年的11月,张学良因中东路的纠纷,而与苏联大战于海兰泡一带,关内即有谣言,传日阀将乘机袭取沈阳。

时曾慕韩(琦)兄正在天津,即命我驰赴沈阳,带了一封致张学良的长信,说明日人为东北之大敌,日阀业已蠢蠢欲动,万不应再与苏联开衅,以致日阀有机可乘云云,于是,我秘密见张,面交了慕韩这一封信。

我与张学良有一种很奇特的神交关系,缘于1926年的3月,我在北大第三院反苏援侨大会与人大打一场,他阅及天津《大公报》所载详况后,曾命人向我致意,并称赞我一番,故后来(1932年一1933年)我在长城组织义勇军抗日时,他暗中给予我助力不小。

慕韩兄忧国最勤,且对于日人野心知之最深,故自1918年为反对中日军事密约,曾鼓动日本留学生数千人归国后,组织救国团、少年中国学会与中国青年党,历标“内除国贼、外抗强权”的宗旨,未尝一日忘却日本的大患。

及1930年中原大战起后,他在天津见国民党内争闹得兵连祸结,便深感日本大举侵略中国的国难将不可免,故令我一会儿跑东北,一会儿又回四川布置;后我从四川出来,又令我去山西警告晋阎,直将我跑得身染重病,卧于北平医院几死,而“九一八”的大事变竟发生了!

九一八事变的发生,不能完全称为“突发”事件,因事前有1931年夏天的万宝山事件,日本军警曾在吉林的长春当地枪杀我农民,死伤至数百人之众!如此惨酷,而日阀还借此宣称东北人排斥朝鲜人,引起朝鲜排华事件。

直至是当年8月28日,日阀又宣称其陆军大佐中村震太郎被我兴安驻屯军所杀,向东北及中央当局同时提出抗议后,又对其在东北的日人发传单,称“日本在满洲之特权与利益现已处于危险状态”,以激动其军民的情绪;一面且增兵南满。这种情势之危急,而南京岂有不知之理!

然而,当时正因胡汉民被囚问题成为宁粤对峙局面,广州方面正在酝酿起兵北伐,南京的国民政府竟无暇留意东北。

在张学良方面,安居北平,认为东北既已归顺中央,已不复为他张家的私人地盘,则万事听之南京处断,也对日人之侵略,不再像他父亲“老帅”那样事事留心。

因是日阀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于9月18日夜进攻沈阳,晨即占领之;而同日,长春、营口、铁岭、安东、抚顺、延吉等重要城市均被占去;

张学良无法应付,只有以“不做抵抗”一电令了之,以待南京中央的处理。因是吉林省代主席熙洽开门降敌,而9月22日,日军便发出布告,声称永远占领东北了!

以史家来据,当时真相以明不抵抗而即失掉东北的责任所在,则张学良与南京中央均应各有其事前忽视问题,事起未能应变的误国之罪。

兹即以《陈布雷回忆录》两段记载证之,亦足见当日南京中央陷于国民党的内争恶劣状态,万事莫可为,后来,南京竟闹成无政府状况,又才令日阀敢于发动上海的一·二八事变,几欲一举而亡中国,此真所谓“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也”!

《陈布雷回忆录》中写道:

九月十八日,日军突攻北大营,沈阳沦陷。蒋主席闻讯,次日即起程回京。变起非常,全国民意激昂,社会群情惶惑无主,而党中元老之不在中央或故树异帜者,复推波助澜,以长攻击政府者之气焰。

蒋主席忍辱负重,决定按照国联盟约及《非战公约》与《九国公约》,诉之国际之公论;一面则严令东北当局,节节抵抗。然东北军骄逸性成,不能遵奉命令,达成任务,日军复锐进侵略,以至失地日广,三省相继被占,而内外责难更纷然杂起矣。

这一段记载,我认为语语皆是纪实。最足注意的两点:一是党中元老不在中央者故树异帜,推波助澜,攻击政府,竟令蒋主席不敢调兵北上;二是中央既不有大军北上,以表示剑及履及,增强东北军的勇气与信心,而只是严令张学良——从来没有当过大难的青年人——来单独应付这一强敌,又何能济事!

至于蒋之不能调动大兵北上,其为所处的环境所不许可,则在《陈布雷回忆录》另一段上即足见之:

国联行动迟缓,英、美意见未能一致,日寇益鸱张,反政府分子之结合破坏亦愈烈。中央蔡(孑民)、张(溥泉)及陈真如等力主斡旋宁粤,合谋团结,……嗣接胡电非蒋公先有辞职表示,不允来京。(蒋)乃于十二月十五日向中央常会正式提出辞呈,将国府主席、行政院长及海陆空军总司令本兼各职一并辞去……

国难当前,如是严重,而国民党的巨头竟不能容忍须臾,而一定要逼走一向手握军政大权的蒋介石,方才快意,真是心目中并无国家危局,而徒逞私忿,令人齿冷!

因使日阀随之野心愈炽,而1932年年1月28日之难又发作了!“一·二八”的上海事变将起的前夕,南京简直陷于无政府状态,据陈布雷所记云:

“一·二八”事起之前旬日,南京政枢动摇,行政院长孙科离京赴沪,陈友仁任外交部长高唱宣战,蒋公既发表独立外交之论文(邵元冲拟初稿而余承命润色之),复不忍中枢扰攘无主,乃与汪相约入京共同负责。既抵京而沪战即起,即日决定政府迁洛阳,蒋公护送至中途,仍回京坐镇……

大敌当前,而政府乃成如此景象,无怪乎一闻上海炮响,而便仓皇出走,竟远走至于洛阳!

有人说:“日本军阀吞并了我东三省,等于吞下了一颗大炸弹在肚里去!”这个话一点也不错。

自1931年的“九一八”,日本军阀乘东北军大部都开入关内,而其时主持东北的统帅张学良又在北平耽于享乐,东北像样的正规军只剩下驻在奉天的王以哲的一个第七旅。

此外,虽还有十一二万兵,都驻在边远地方,且装备也够不上与日军做敌,因此,日阀才敢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就消灭了第七旅,而占据了沈阳城,接着四处动兵,并没有费什么事就占去了整个东三省!

但是,日本军阀忽略了东北的民性强悍以及自来有所谓“红胡子”的这一社会力量。

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初基,就由这个所谓“红胡子”掀动起来,而并不只是在松花江以北日军所遇着的装备不足的马占山、丁超、李杜等几个旅的抵抗而已。

马、丁、李等力量是有限得很的,只能且战且走,退往边远地区号召抗日,所以日本军阀起初并无所畏,他们得到汉奸合作,进展异常顺利,可以说在“九一八”后不两月,他们便算是传檄而定了整个东北。

红胡子在东北人平日视之,就是强盗,他们沿着山东的作风(东北人大半是来自山东的垦民),号称“响马”。这类大批强盗大都是马贼,而他们的首领的马戴铜铃,声音响亮,来抢劫时,表示不是偷偷摸摸、鼠窃狗偷之辈,而是明来明去,效法《水浒传》“杀人者武松也”那种所谓英雄行径。

不过,何以叫他们为“红胡子”?则东北人的解释不一,有说是大都戴红色的胡须,这是不确实的;大抵其中有人以红巾蒙着首脸,以蔽风沙,或故以红巾围颈,以示威风标帜而已。

但是,东北人是见惯了红胡子的。据传其历史系起源于明末清初,那时有一部分不愿同着“三藩”降清,而仍忠于明室的好汉落草为寇,在东北的山中隐聚起来;在后来太平天国与捻军之役(1851年一1863年),中原大乱,清室不及顾到东北时,这些多年伏莽便窜出山来造反,一时在热河、锦西都有攻城略地的举动。

及至义和团变起(1900年),苏军进占东北全境,那时的红胡子便夺得不能抗苏的官兵枪支而大干起来!

其中的领军人物,就有东北后来巨头冯麟阁、金寿山、洪辅臣、钱广召等人,据地称雄,以打“老毛子”为号召,张作霖、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都是跟随着他们的后一辈。

庚子乱后,奉天省巡防总办张锡銮对于张作霖等之能招抚土匪来归,且安定了地方甚为赏识,特呈委张作霖等以官职,因之马贼御侮安邦的社会风尚,自此流行于东北草莽之中。

“九一八”后,首先以红胡子为首而组织义勇军较多的为吉林的王德林。

王本人原系山东沂水人,少年即来东北为垦民,后来参加了红胡子组织,初与通化唐聚五部合作对付日人,其游击队伍一天一天地壮大起来。及至日人成立伪“满洲国”时,原在东北第十三旅下的九团三营九连连长孔宪荣也落了草。

孔与王是山东的小同乡,两人合股,组织“抗日救国军”,王德林称司令,孔宪荣为其副司令,在吉林打出旗帜,招兵买马,直属有十七个支队,人数达二千三四百人;武器除旧有短枪外,还夺得日人的臼炮与轻重机枪,声势顿振,东北起自民间的义勇军从此声光显出了!

日阀曾宣布王、孔为吉林两大匪首,以大兵围剿,但日军第十七旅团“服部”,曾先后与王德林作战十次,结果这一个日本旅团被消灭殆尽,而日本官兵被俘者有数百人之多!

当王德林部突袭横道沟时,还活捉了日本宪兵团森木大佐及其以下二十多个军官,日本屡次以大兵来抢救,虽然使王部义勇军大受损失,但俘去藏着的森木大佐等总要不回来。

到了1932年冬,日本驻哈尔滨的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被迫想出了换俘的方法,他逼迫着张作霖时代所聘用的意大利人范士白到穆棱地方,去与王德林部的另一副司令吴义成办交涉,用彼此对换重要战俘的办法,去把森木大佐等换回来。

范士白来到义勇军中,吴义成很礼貌地请他去参观其队伍,他看见吴军士兵身着的是日本兵的军衣,使用的是日本军武器,士气旺盛,满不在乎,他立刻感到白跑了这一趟差事后,便很机警地设法逃出“皇军”掌握,去了上海,写了一本书,完全纪实其做日本军队侦察东北义勇军工作经过,书名《日本的间谍》,我曾经看过他这本书的译本。

这是在吉林的义勇军情形的一斑,除了有名的马占山将军等退往热河,当时这类抗日救国军,在辽宁还有辽宁民众自卫军、东北人民革命军等大小不等的地方组织。

有名的地方抗日人物,如活动于通化、临江、辑安(今集安)一带的王凤阁、唐聚五,松花江一带的谢文东,长春东南的许越衡等,都是地方旧有的潜伏势力,而与日军以不断打击纠缠。

一直到日军占据东北十五个年头里,还是用伪组织名义去招安,给予“满洲国”属下名义,方才渐就安定下来。

不过,这些所谓“伪军”一部分还是随时在想得机会以报国家的,可惜,胜利刚一到来(1945年),陈诚便下令把他们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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