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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文?籀文?大篆?“古文字”简梳

 虚园文馆 2023-10-03 发布于广东

楷书、草书、行书是常见书体,它们源起于汉初至东汉末年的四百年间,经历代之兴传,使用至今,故称其为“今文字”。与之相对,早前的文字则属于“古文字”。“古文字”是一种空负颜值的文字,在实用领域中废止,而存活于艺术和学术领域,像历史的标本。

秦权量拓片

“古文字”谱系中,通常把秦和秦以前的文字称为“篆”,把两汉及以后的汉字称为“隶”。而在“篆”中,秦以前的(如甲骨文、金文、籀文)统称为“大篆”;秦统一后的叫“小篆”。这一定义十分简单,真实情况却有一点复杂。不过也并不是那么复杂,让我们一起理一理,领略上古的书法精神。

半坡陶文

比甲骨文还早一点

提起“古文字”,人们或许最先想到甲骨文。我们现在要从比甲骨文再早一点的时代说起。距今6000年,黄河中游的仰韶文化中产生了一种符号,即西安半坡陶文。同类型的简单刻画同样出现在其它地域发现的文物上,这种普遍性表明,半坡符号在上古时代可以代表当时的文明和社会风俗。这类符号虽不能称之为文字,却明显是一种文化文字现象,或者叫“文字萌生形”。

不要误以为新石器时代的先民只会画些”树枝“,以上陶文来自符号体系。人面盆方为绘画水平代表,凭此可以推测出,符号独立于图画之外。

半坡人面鱼纹彩陶盆

随之,在距今约在5000年至3000年间的黄河下游地域,产生了另一个原始社会文化典型,即山东大汶口文化。大汶口陶文代表符号是一个太阳叠着一个月亮,它对称而富于层次,有造型趋势且线条韵味丰富,比之半坡陶文更为老练。从半坡陶文中那些孤单的符号,直到复杂有序的甲骨文,大汶口陶文可视为“中转”。这一演化过程比仓颉造字之类的神话传说更有说服力。

大汶口彩陶背壶, 大汶口陶文

既而出现的就是赫赫有名的甲骨文,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它大致存活于商及西周,尤其在晚商时期作为实用书体。

甲骨文单字约4600余,可识者仅1000余。文字性质分为卜辞、记事、数字卦、表谱、习刻(就是练着刻),内容涉及祭祀、战争、狩猎、旅行、疾病、风雨、吉凶、祷告等。

祭祀狩猎涂朱牛骨刻辞

甲骨文除纯古可爱之外,在文字系统化方面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它摒弃原始象形因素,以“界”显出自身特征,汉字结构体系和空间结构美开始成形,书法与绘画拉开距离。

“卜辞”是甲骨文中第一大类,我不禁好奇先民究竟如何用龟甲占卜。首先在处理过的龟甲背面凿(挖圈槽)钻(钻孔),然后灼烤。灼时甲骨受热不均,凿钻之处率先开裂,在甲骨正面呈现兆干、兆枝纵横的坼文,就是所谓的“卜兆”。凿是为了使正面易于直裂;钻是为了使正面易于横裂。在灼龟时要一边祷祝一边述说所卜之事,灼后根据正面所得兆象来判断吉凶,最后将卜问内容用青铜刀和青铜锥契刻到甲骨上,称为“卜辞”。一般青铜刀可供刻文字之用,青铜锥可供刻划细线、数字之用。甲骨文筋细的线条,方折错落的结构,无一不与在龟甲兽骨上刻制的方式有关。

甲骨文虽是用刀刻成,但当时已有用毛笔在竹木乃至树叶树皮上书写,只是其它文字载体难以传世,不似龟甲青铜得以流传。安阳出土的“墨书陶片”与甲骨文同时代,上面赫然之墨书“祀”字,直接证明了先民们已然萌生的书写意识。

墨书陶片“祀”

象,还是不象

三代(夏商周)时期确立了我们对空间的独特理解,建筑形式与篆刻都是在分割空间,符号线条也是,中国人对线条具有不凡的领悟与把握力。三国钟繇说:“笔迹者,界也。”在符号阶段,线条之“界”即已经存在。采用有序的“界”不断去寻求秩序感和结构感,并赋予它们丰富的社会语义内涵,“界”是上古语言文字的基本特征。

书法自甲骨文始,以其独特的审美和生命力脱离了“象形”的限制,转向塑造自身抽象空间美与线条美,这也正是后世书法价值所在。

至甲骨文,文字刚刚脱离了象形的束缚。然而,文字要进一步发展,还得重新汲取“象形”的营养以丰富自身艺术性,大自然的气象万千被先民领略和感受到,将其赋予了文字。这时,金文在甲骨文成为风尚的同时渐次而起。二者在时间轴上呈叠加状态,而非简单的前后承接。金文整体略晚,随青铜文化成为主流文化而成熟,体系比甲骨文更为“高级”。

《父辛卣(you)》及铭文

名字最多的书体

金文,是铸刻在商周青铜器[注1]上的“铭文”[注2],较甲骨文要精巧许多。所以称“金文”,因青铜乃为金(金属)的一种。青铜器以礼器、乐器为两大宗,礼器以“鼎”居多,乐器以“钟”为最,故金文又称“钟鼎文”。商代早期的铜罍颈部有3个龟形图案,学者以为是“黽”字,即最早的金文。

[注1]:青铜器的别称叫“彝器”。《说文》:“彝,宗庙常器也。”这是说彝器是宗庙祭祀时所常用的器具。金文也称“彝款”。

[注2]:《礼记.祭统》:“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祖先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铭的作用在于隐恶扬善。

商《司母戊鼎》

商周金文单字总数近5000个,文字性质约有十二种之多,远胜甲骨文:徽记、祭辞、册命、训诰、记事、追孝、约剂、律令、符节诏令、媵辞、乐律、物勒工名。金文内容极丰富,涉及社会与文化诸多方面,如土地转让、法律诉讼、联姻等。

战国以前,铭文多直接铸在青铜器上,战国及以后,铭文则多在青铜器上加刻而成。铸刻的文字也叫做“款识”。但款与识又有区别:刻在青铜器上字体瘦小且凹入的阴文为款,铸在青铜器上字体肥大并凸出的阳文为识。

变化最多的书体

金文可分作三个时期来看:殷商之际为初期,金文在甲骨文基础上更加象形,显示出典型的图像与考究的外形,笔划若甲骨文瘦劲锋锐,如《父辛卣》铭文、《司母戊鼎》。

西周早期,甲骨文转向金文之杰作《利簋》

西周是金文风格的成熟期,笔画由瘦长疏朗转向收缩内敛,再变方正为圆浑,变直线为曲线,变整饬为错落,笔蕴增强。先民对圆而厚的线条孜孜以求,以实践奠定了后世书法“浑厚为上”的格调。这一时期代表性金文有《大盂鼎》、《小克鼎》、《散氏盘》、《毛公鼎》,其中尤以《大盂鼎》气势磅礴,意态自如,为真正青铜文化的象征。《散氏盘》的野逸,《毛公鼎》的劲健,也均是上古风范。

《大盂鼎》铭文

金文有空间动态之美,取“神龙变化,屈伸无尽”之意,同时又有明显的有序倾向。有趣的是,先民把秩序作为最高追求,如果他们见到今天的印刷体必然要惊为天人,而从我们今天视角来看,上古文字阐发的却是天然朴拙的至高境界。

《小克鼎》铭文 、《散氏盘》铭文 、《毛公鼎》铭文

东周(春秋战国)是金文的最后一个时期,在这一时期各系文字(秦系、齐鲁系、江淮系等)的分化、青铜器制作的商业化(铸器工人成批制作,虚款以待买主)使各种金文体式大行其道,变得自由而丰富。总体上说,金文在这一时期更加理性,线条细劲,注重造型,有装饰趣味。还出现了鸟书用于兵器及纹饰。至秦汉始,彝器逐渐消失,金文结束。

春秋中期《国差垆(缶詹)》

春秋中期的《国差垆》是承上启下的齐鲁金文代表。国差即春秋齐卿国佐。据《左传》记载,鲁成公二年齐晋交战,齐败后,齐顷公派国差使晋,他陈辞以拒晋,迫使晋国签订了“袁娄之盟”,齐国得以转危为安。国佐多次代表齐国参与会盟征战,其位高权重终于招致齐国国君的猜疑,为灵公所杀。此器记国差主政时期功绩。铭文线条细劲,审美上注重文字造型,与金文总体的发展趋势相吻合。金文以结构幼稚线条自由为最初特征,逐步对结构进行整理研究,而线条暂居从属地位。

春秋晚期《王孙遗者钟》

再看春秋晚期,作为楚金文的先导的《王孙遗者钟》。铭文记述王孙遗者制作和钟,用以佩亨先祖,宴乐亲朋的事,文辞优美,其中更有摹拟和钟乐音的双音词句,读来楚楚动人。铭文文字纤细柔弱,强调曲线的视觉效果,讲究文字排比意识,对”鸟虫篆”书体有所隐喻,代表了楚文化审美倾向和战国时期南方的典型趣味。

籀文=金文2.0

西周晚期,周宣王有位姓籀的太史对当时的文字进行了整理,史称“籀文”,相当于“金文2.0”。“籀文”将金文粗细不匀的线条变得均匀柔和,字形结构趋向整齐,开始以平行、均匀、对称为美,成为日后方块字的基础。

西周结束,春秋诸侯国并起。之前我们提过,各系文字的分化使金文多呈异姿。而秦地因为地处偏远,受其它文化干扰小且保守,故更多继承了西周晚期的文字文化,一直沿用籀文作为古代秦国的文字。古代秦国文字立足于字形,实用至上,这成为秦统一后“书同文”的基础,正是小篆前身。

王国维认为这些文字"左右均一,稍涉繁复,象形象事之意少,规旋矩折之意多"。从有序和整饬角度说,籀文是金文向小篆的过渡。现存籀文以《石鼓文》为代表,它是战国时代秦国刻石,十个石墩形似鼓状,上刻秦献公十一年作的十首四言诗,今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馆。

《石鼓文》

手书的波澜壮阔

甲骨文和金文都是以其独特载体而命名的字体。但处于社会同一时期,文字有着不同的载体,既有甲骨又有青铜器、陶片;既有青铜器又有石刻、玉片、竹简等等。不大为人所知的是,与甲骨文与金文并行着,手书一系也是波澜壮阔。从春秋晚期写在玉片上的《侯马盟书》到战国楚简、楚帛书、木牍、秦简等,自是一个时序流程。究其文字风格,与甲骨文、金文相类却又不同,充分表现毛笔书写特色,比金文之迟重更为流美,笔画和体式更为简略。譬如,战国巴蜀一带的青川木牍就有着篆书的结构、隶书的笔画、金文的造型,这未尝不是一种战国的恣肆。

青川木牍、楚简、秦简

手书的书写形式不一定都是出于创作的主动。春秋战国时代各诸侯国或卿大夫之间订盟的誓约叫“盟书”。“盟书”所用载体为玉片。是玉片的不平整,颜料的粘腻,导致了头重尾轻的笔意效果。《侯马盟书》文字属于春秋晋国官方文字,风格颇接近战国楚简。我们可以猜测,战国时期晋楚文化是相近的一系,而与齐鲁文化相异。

《侯马盟书》

承袭籀文而下至小篆通常把秦以前的(甲骨文、金文、籀文)文字统称为“大篆”,这是相对于秦“小篆”而言的。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对杂乱无序的六国文字做出统一,即“书同文”,使汉字走上正规、易识易用的道路,这是以端正、堂皇的帝王之象表述的一种视觉秩序。

小篆为李斯所制,是文字应用上的规范化现象,结字平正、工稳、匀称,承袭了籀文艺术特点,规行矩步,法度森严。小篆的代表有《泰山刻石》、《峄山碑》、《诏版权量》。秦王朝专制,而书法风格却又如此刻板和温文尔雅,真是一种有趣的对比。

《峄山碑》

“隶变”的意思是“从简,则变为隶”

《说文解字序》认为隶书是“佐助篆所不逮”的。起初,隶书作为小篆的一种辅助,为求书写之简便,就小篆加以简化,变匀圆的线条为平直方正笔画,此称“隶变”。“隶变”的过程其实很漫长,在早于小篆的战国手书中就已经显露端倪。

至西汉中期,隶书方脱出篆体而独立存在。汉碑和简牍是用来认识隶书的两种典型载体。以《张迁碑》、《曹全碑》[注3]、《乙瑛碑》、《礼器碑》为代表。

东汉末之《张迁碑》、《曹全碑》、《乙瑛碑》

[注3]:《曹全碑》保存汉代隶书字数较多,舒展秀逸,风致翩翩,笔画正行,长短兼备。清朱履贞赞它:“于汉碑中最为完好,而未断者尤佳。迩来击拓既久,字迹模糊,时人重加刻画,惟碑阴五十馀行,拓本既少,笔意俱存。虽当时记名、记数之书,不及碑文之整饬,而萧散自适,别具风格,非后人所能仿佛于万一。此盖汉人真面目,壁坼、屋漏,尽在是矣。”

汉隶在笔画上具“波磔(zhe)”之美。所谓"波",即笔画左行如曲波,所谓"磔",即右行笔锋开张如"雁尾"。写长横时,起笔逆锋如"蚕头",中间行笔俯仰,而收于磔尾,用笔有飞动之姿。在结构上,省减笔画,变小篆之长方为正方,再变为扁方,横向取势,保留毛笔书写自然状态,具雄阔严整气度。横向取势能左右发笔,如“八”字分背,故隶书又称“八分书”。

汉隶之后,三国两晋南北朝承汉之余绪,书法开始表现出极大的丰富性,在不成熟不完美之中充满了变数,开启了后世书法精神飞动之境界。书法之庞大瑰丽非文章可述,更非一文可述,表略于此,简作“古文字”谱系梳理,谨为后续《篆刻小史》系列做知识性铺垫。最后,我们回顾一下以上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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