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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鉴胡注表微 辩误篇第七 评论篇第八

 新用户4541Ay47 2023-10-07 发布于上海

辩误篇第七

辩误即考证中之一事,所以自为一篇者,以皆取材于《通鉴释文辨误》也。《通鉴》释文南宋时通行者三家,一为司马康《释文》,刻于海陵,故谓之海陵本。康,温公子,字公休。《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二十卷,《宋志》作六卷,今佚。二为史炤《释文》,《直斋》及《宋志》著录三十卷,今存。三为蜀费氏本《通鉴》,《音释》附正文下,今传有残帙。据身之所考证,一、三两本皆书估倩学究为之,海陵本话之公休,费本则间附己见,皆蹈袭史炤者也。《释文辨误》以辩史炤书为主,而海陵本、费本与史炤多同。海陵本宋末元初尚盛行,《考古质疑》六,及《齐东野语》十八“孟子三宿出昼”条,所引《通鉴释音》,皆称司马康本。身之并之者,以其冒公休大名,播其误于众耳。兹特采其有关史学常识,及初学易犯者著于篇。

周赧王五十五年,秦武安君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後,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史炤《释文》曰:“间,居栈切,间隔之也。”

《辨误》曰:若从炤说,当以“间赵军”为句,与下句分而为二,意颇重複。若以“又五千骑绝赵壁间”为句,与上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後”,句法文意,殊为停当,间读如字。每见为句读之学者,于一句之间,截而分属上下,求发先儒之所未发,以见圣贤深意。若文意自来通顺,而于一字两字或四三字之间,创分句读,以为新奇,似不必尔。(卷五)

此宋人讲义通病,故身之箴之。

汉献帝初平二年,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史炤《释文》曰:“格,古伯切,废格之格,以清议废人。又音阁。”海陵本同。

《辨误》曰:格,正也,言以清议正物也,格读如字。炤以为“废格之格”,是知读《汉书》而未晓文义。夫因文见义,各有攸当,不可滞于一隅,学问思辩,圣人之所以教人也。然圣人之所谓学问思辩,讵止此哉!触类而长之,亦可以知学之无止法矣。(卷六〇)

邴原清议以格物,语本《魏志》十一《管宁传》《裴注》引《傅子》,此“格”谓格正也。《汉书》四七《梁孝王传》,言“大臣等有所关说,太后议格”,此“格”谓废格也。史炤以废格释格正,故身之以为“知读《汉书》而未晓文义”,所谓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魏高贵乡公甘露二年,姜维出骆谷至沈岭。时长城积穀甚多,而守兵少,邓艾进兵据之以拒维。史炤《释文》曰:“长城,方城山名。《左传》所谓楚国方城以为城者,在汉南阳、堵阳、叶县之境,山自比阳连百里,号曰方城,亦曰长城。”海陵本同。

《辨误》曰:余按姜维出骆谷至沈岭,邓艾据长城拒之,此长城当在郿县之南,沈岭之北,乌得谓为方城之长城乎!《水经注》:“骆谷水出郿坞东南山骆谷,北流径长城西,又北流注于渭。”此正邓艾所据之长城也。凡注地理,须博考史籍,仍参考其地之四旁地名以为证据,何可容易着笔乎!(卷七七)

古今地名同者多矣,此条所论,乃注地理者之通则也。

晋惠帝永康元年,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史炤《释文》曰:“少,失邵切。少城治成都,太城治益州。汉武帝开西南夷,置益州郡,治滇池,更汉三国,分置改置不一。今太城治益州,未详益州所置也。”海陵本同。

《辨误》曰:余按成都有太城、少城,二城皆秦张仪所筑。仪既筑太城,后一年又筑少城。太城成都子城也,少城唯西南北三壁,东即太城之西墉。秦置蜀郡,晋武帝太康中改曰成都国,改蜀郡太守曰成都内史。“成都治少城”者,成都内史治少城也;“益州治太城”者,益州刺史治太城也。史炤蜀人,岂无文献之足徵,既不能尚友古人,又不能亲师取友,求其说而不得,乃颠倒《通鉴》本文,以为“少城治成都,太城治益州”,又泛引武帝所置之益州郡,终不得其说,疏谬甚矣。(卷八三)

《容斋续笔》五曾言,“晋益州刺史治太城,蜀郡太守治少城,皆在成都。故杜子美在蜀日赋诗,有'东望少城’之句。今人于他处指成都为少城,非也”云云。则成都太城少城之说,宋人已有数典而忘其祖者,故容斋辨之。然史炤眉山人,今《释文》卷首题衔,为“右宣义郎、监成都府粮料院史炤”,何以亦不谙乡邦掌故!无惑乎身之之弹之也。

晋元帝大兴元年,冬十月,刘曜至赤壁,即皇帝位。以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增封十郡,进爵为赵公。史炤《释文》赵公注曰:“刘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僭即皇帝位于赤壁,国号赵,改元光初,始于此。”

《辨误》曰:余按刘曜即皇帝位于赤壁,改元光初,国号仍旧曰汉,封石勒为赵公。至二年,进石勒爵为赵王,因斩勒使王脩,勒遂与曜为雠敌之国。曜既还长安,其下奏言:“刘渊始封卢奴伯,曜又王中山,请改国号为赵。”曜从之。石勒于是年冬十一月,亦即赵王位。自是以后,《通鉴》书刘曜则曰赵,书石勒事则曰后赵以别之。大兴元年冬十月之赵公,石勒也,乌得以刘曜国号赵为注邪!至下注“中山赵公”,想亦自知其误,而不能改此误,何也!(卷九〇)

刘曜、石勒,皆改国号曰赵,史家恐人易混,故称前赵後赵以别之,岂意史炤复混石勒为刘曜乎!

晋成帝咸康七年,诏实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断白籍。史炤《释文》曰:“白籍谓白丁之籍耳。”费本同。

《辨误》曰:江左之制,诸土著实户用黄籍,侨户土断白籍。琅邪南渡,凡中土故家以至士庶自北来者,至此时各因其所居旧土,侨置郡县名,并置守令以统始之,故曰“正土断”。不以黄籍籍之,而以白籍,谓以白纸为籍,以别于江左旧来土著者也。若以为白丁之籍,则王公岂白丁哉!(卷九六)

望文生义,为训诂家大病。东晋之初,政府方奖励人南渡,如史炤言,是从王师南渡之王公,皆贬同白丁,岂政府优礼勋贤之意。其为害义,何可胜言。

晋穆帝永和六年,姚弋仲据滠头。史炤《释文》曰:“滠水在西阳。”海陵本同。

《辨误》曰:余按九十五卷咸帝咸和八年,姚弋仲降于石虎,徙居清河之滠头。史炤只据《广韵》“滠水在西阳”,遂引以为释。西阳固自有滠水,然西阳今之黄州,时为晋土。读史须考本末,炤更不能省记姚弋仲所居之滠头在清河,一时检看《广韵》,便引以为注,是未足以语《通鉴》也。下卷下年“滠头”注误同。(卷九八)

因异地同名而误注,为史炤所常犯。“读史须考本末”,学者药石之言也。

晋安帝隆安五年,河西王利鹿孤遣骑袭沮渠蒙逊,执蒙逊从弟鄯善苟子。史炤《释文》曰:“鄯善複姓,其先西域人,以国为姓,苟子其名。”海陵本同。

《辨误》曰:《通鉴》本文明以鄯善苟子为蒙逊从弟,凡读《通鉴》者不俟博考,已知鄯善之非姓矣。是后沮渠鄯善复见于宋武帝永初二年,《释文》之误,愈不可揜。(一一二)

此极肤浅而幼稚之误,注已辩之,复辩于此。海陵本同,司马公休何至是,其为伪讬显然矣。

晋安帝义熙四年,乞伏炽盘筑城于嵻山而据之。史炤《释文》曰:“嵻山在西羌。”

《辨误》曰:炤说以丁度集韵》为据也。夷考当时乞伏氏据苑川,嵻山盖在苑川西南。宋朝西境止于秦渭,故嵻山在羌中。丁度《集韵》以宋朝疆理为据也,若引以注十六国地界,则疏矣。(一一四)

史炤释《通鉴》,常以《广韵》、《集韵》诸辞书为据,而不能沿流溯源,究其首尾,所谓无本之学也。

宋武帝永初元年,宋王留子义康为都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史炤《释文》曰:“雍州名,入南北系宋。按《南、北史》无《地理志》,今用《晋志》,郡邑相统属处,各于逐国土地合音释者仍分所系。”海陵本、费本同。

《辨误》曰:余按宋武削平关洛,随失关中,雍州仍东晋之旧,还复侨治襄阳。此时古雍州之域,已属赫连,安得系宋耶!炤又言“《南、北史》无《地理志》,用《晋志》,各于逐国所有土地分系”,此卤莽之说也。南北国地理,沈约宋书》、魏收魏书》、萧子显《齐书》,各有《地志》;梁、陈、北齐、後周四朝地理,则长孙无忌等集于《隋书》,谓之《五代志》,曷尝无可考乎!炤之浅妄,欲盖而章。(一一九)

此为史学常识,而史炤似不甚了了,故身之以为浅妄。清乾嘉间,考据之学极盛,然周嘉猷撰《南北史表》,胡德琳为之序,有曰:“李氏《南、北史》及《齐》、《梁》、《陈》、《北齐》、《北周》之书,志且无之,况于表乎!”此其浅妄,较史炤又何如,盖并萧子显书之有志而不知也。

齐高帝建元四年,南康公褚渊卒,世子贲,耻其父失节,以爵让其弟蓁。史炤《释文》曰:“贲,符非切,姓也,耻其名。”海陵本同。

《辨误》曰:褚贲,渊子也,《通鉴》之文甚明。贲耻其父失节者,以渊奉宋氏社稷输之于齐也,不当以贲为姓,耻为名。史炤之误多类此。(一三五)

父卖国求荣而子耻之,此天理人心之正,乾坤赖以不息者此也。因史炤之误解,使人特注意其事,岂不有功名教乎!

陈文帝天嘉三年,齐和士开善握槊。史炤《释文》曰:“槊通作矟,矛长丈八者为槊。”海陵本同。

《辨误》曰:握槊,局戏也。李延寿曰:“握槊盖胡戏,近入中国。”刘禹锡《观博》曰:“握槊之器,其制用骨,觚棱四均,镂以朱墨,耦而合数,取应日月,视其转止,依以争道。”史炤乃以为握丈八之槊,是但知槊之为兵器,而未知握槊之为局戏也。(一六八)

此误《敬斋古今黈》四曾先身之而辨之,曰:“北齐高纬时,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通鉴注》云:'槊,长矛也。’治曰:槊虽得为长矛,然言之齐事则非。此盖棊槊之槊,长行局所用之马也。长行局即今之双陆”云。按李治刻本或误作冶,金亡後入元,至元十六年卒,年八十八,见苏天爵《元名臣事略》。李长身之三十八岁,卒时《胡注》尚未成。其所谓《通鉴注》,当为司马康或史炤《释文》。《四库提要》杂家类六,乃谓“《敬斋古今黈》曾辨《通鉴》胡三省《注》握槊之误”,是仅知《通鉴》有《胡注》,不知《胡注》之前,《通鉴注》行世者有数家也。诚如《提要》言,非将《胡注》之成提前数十年,或将李治之卒移后数十年不可。然《胡注》释握槊并未误,且曾辩两家《释文》之误,与《敬斋》同,何谓《敬斋》辩胡三省之误乎!然则考证虽小道,亦未许轻心相掉矣。

陈宣帝太建八年,齐主猎于祁连池。史炤《释文》:“祁连山之池也,在匈奴中。”

《辨误》曰:余谓此祁连池,汾阳之天池也,即后所谓猎于天池者也,史互言之耳。北人谓天为祁连,故天池有祁连池之名,犹匈奴呼天山为祁连山也。祁连山《汉书音义》释之甚明;汾阳之天池,《水经注》言之甚详,余悉取以注《通鉴》,能读之者可考见也。(一七二)

天池之辨,已见《考证篇》。据此则注《通鉴》在前,《释文辨误》在後矣。然二百七十卷後梁均王贞明四年,吴兵奄至虔州城下条,又注曰“详见《辨误》”,则《辨误》实与《注》同时撰,而《辨误》後成也。

太建十二年,周杀代奰王达、滕闻王逌。史炤《释文》曰:“代,徒对切,姓也,奰,平秘切,名也。玉音肃,姓也,达其名。”海陵本同。

《辨误》曰:史炤以“代奰王达”为二人姓名,则下文“滕闻王逌”亦二人姓名乎?《释文》以古有玉姓,欲以稀姓愚后学。殊不思读《通鉴》者详味上下文,则代与滕其封国也,奰与闻其谥也,达与逌其名也,其姓则宇文,皆后周亲王也。杨坚专周政而杀之,加以恶谥,炤既不能发,顾以“代奰王达”四字离析为二人姓名,将以愚人,人有知识,其可愚乎!代音徒耐翻,王读如字。《十一家谥法》:“色取行违曰闻,不醉而怒曰奰。”(一七四)

代奰王达,与滕闻王逌,皆周文帝子,《周书》有专传,何至以“代奰王达”四字为二人姓名!然则编人名索引者亦非易事矣。曰“海陵本同”,是司马康《释文》亦以此为二人姓名也。司马康承温公辟咡之教,不应荒谬至此,益可见海陵本之蹈袭史炤,而讬之公休也。

唐高宗上元元年,敕文武官八品九品,并石带。史炤《释文》曰:“,容朱切。”

《辨误》曰:余按石似金非金,今人多以药物炼铜为者,音讬侯翻。宋时八品九品官犹石带,史炤仕宋至京官,不知有石带,而妄为之音,何耶!(二〇二)

,据章氏、熊氏校记,宋元本皆作“”。顾千里为胡氏覆刻《通鉴》时,以《广韵》有讬侯切之,无容朱切之,故据注意改从金。熊氏驳之曰:“元本作,与无注本合。《胡注》未敢径改正文,以就己说,是刻顾妄援注义改之,可谓多事矣。”顾字双关,作“乃”字讲可,作“顾氏”讲亦可,隐指顾千里也。熊氏颇不满于千里,其校记序谓:“乡先辈胡果泉中丞影刻元本《通鉴》,承乏者师心辄改,大失中丞矜慎之旨”云云。“”之改“”,其一例也。

唐肃宗乾元元年,王仲昇斩党项酋长拓拔戎德。史炤《释文》曰:“拓拔本代北元魏複姓。”

《辨误》曰:元魏之拓拔氏,起于代北;党项之拓拔氏,起于西陲。宋朝之西夏,党项拓拔之後也,宝元、康定之间,凭陵中国,慢书狎至,使其出于元魏,亦必张大而言之,而未尝语及者,非其所自出也。(二二〇)

西夏之拓拔,与元魏之拓拔不同,是也。然宝元元年李元昊称帝,曾遣使上表,言:“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远祖思恭,受唐赐姓”云云。语见今《宋史·夏国传》,则谓其“未尝语及”不可也。盖当时撰表之臣,其识见与史炤等耳,彼恶知党项之拓拔非元魏之拓拔哉!

乾元二年,郭子仪等围邺城,壅漳水灌之。史炤《释文》曰:“《山海经》曰:'漳水出荆山,南注于沮水。’”

《辨误》曰:余按郭子仪壅邺旁之漳水以灌城,非出荆山之漳水。九十七卷晋康帝建元二年,赵王虎投王波父子之尸于漳水,《释文》之误,正与此同,已辩于前矣。二百六十卷昭宗光化三年,漳水注复误。盖史炤读书不多,只据《广韵》以释《通鉴》,又不能亲师取友,以求闻所未闻,所以到底错了。孤陋自是者其戒之哉!然余亦当自以此为戒也。(二二一)

身之屡讥史炤不能亲师取友,盖深伤山中注书之孤陋,不能得诤友之益也。愤懑之馀,每不觉其言之过甚,遂来异日王西庄、赵绍祖诸人之反稽,亦必然之势也。

唐德宗贞元元年,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陈京、赵需等争之不已,上大怒,左右辟易,京顾曰:“赵需等勿退。”史炤《释文》曰:“京,姓也。《风俗通》云:'郑公子段封京城,其后因为氏。’顾其名。”

《辨误》曰:余按陈京、赵需等争卢杞移吉州长史事,德宗大怒,当时左右之臣,皆辟开而易其故处,陈京乃顾谓赵需等曰“勿退”。此一段,稍识文理者皆知京之为陈京,顾之为回顾也。史炤以京为姓,顾为名,大似不识文理。彼岂真不识文理哉!其病在于不详观《通鉴》上下文,而轻为注释,至于板行其书,以诳後学,不知乃所以自彰其缪妄也。(二三一)

陈京,《旧唐书》无传。《柳子厚集》八,有《故秘书少监陈京行状》载此事,作:“上变于色,在列者咸恟而退,公大呼曰:'赵需等勿退。’”《新唐书》二百《儒学·陈京传》采之,改作:“帝大怒,左右辟易,京正色曰;'需等毋遽退。’”《通鉴》则斟酌二家之文,改为:“京顾曰”。史炤遂误以京顾为人姓名,此温公所不及料也。明郑瑗井观琐言》曾辩之。今人动谓古书须加标点句逗,诚是矣。然标点句逗,亦岂易言哉!使史炤为之,则鄯善为複姓,贲耻、代奰、京顾为人姓名矣。而司马康《释文》亦同此误,奇也。

贞元三年,李泌曰:“太子安有异谋,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史炤《释文》曰:“愍怀,谓晋愍帝、怀帝也。”海陵本同。

《辨误》曰:李泌正引贾后谮杀愍怀太子遹事。《通鉴》于八十三卷晋惠帝元康九年,纪愍怀手书事甚详,史炤且不能考,岂可释《通鉴》以传世乎!(二三三)

愍怀太子遹,乃惠帝太子,为贾后所害,贾后既诛,追谥愍怀,见《晋书》五十三本传。如果指愍帝、怀帝,则当称“怀愍”,不当称“愍怀”,怀武帝子,愍武帝孙,此史学常识也。且愍怀一人,怀愍二人,何至混而为一。宋时史炤见于记载者有三人:《十驾斋养新录》十二,言:“一眉山人,即撰《通鉴释文》者;一颍昌人,文彦博尝从受学;一咸淳中利路统制,见《度宗纪》。”《铁琴铜剑楼书目》误读《养新录》,谓“咸淳中官统制之史炤,即作《释文》之史炤”。按冯时行《释文序》,撰于绍兴三十年,云“史炤年几七十”,至咸淳又越百馀年,然则史炤殆一百七十馀岁矣,此常理所不许也。史炤误愍怀太子为愍帝、怀帝,後人又误绍兴时史炤为咸淳时史炤,辩误之事,所以日出而无穷乎!

贞元十二年,以浑瑊、王武俊并兼中书令。史炤《释文》曰:“浑,户本切,本浑沌氏之後。”海陵本同。

《辨误》曰:余按浑瑊,铁勒九姓浑部之後,世为兰州都督,安得为浑沌氏之後乎!自安、史反,城从其父释之在兵间,父子各立战功。至德宗时,瑊之劳绩尤为显著,《通鉴》盖屡书不一书。史炤前固尝释浑城矣,至此方以为浑沌氏之後,何邪!又按《刘禹锡集》有《送浑大夫赴丰州诗》曰:“凤衔新诏降恩华,又见旌旗出浑家”,则“浑”字读从上声。无亦其时浑氏功名鼎盛,时人不敢言其出于藩落,而为之讳,遂以为浑沌氏之後邪?观唐世言氏族者,本其所自出,必各引前世帝王公侯卿大夫士之著见者,或以国,或以邑,或以氏,或以谥,或以字,或以官,亦或以名者,往往多有傅会,今亦无从而辨正之也。(二三五)

氏族之傅会不胜辨,已于《考证篇》言之。此盖有感于元时种人效汉姓者之多,而不可制止也。余曾于《元西域人华化考·礼俗篇》,有专条论之。

唐懿宗咸通九年,高邮岸峻而水深狭。史炤《释文》曰:“高邮邑名,属兖州。”

《辨误》曰:余按高邮县自汉以来,皆属广陵,隋改广陵为江都郡,又改为扬州。《唐书·地理志》,高邮县亦属扬州,史炤以为属兖州,何也?晋氏南渡,迄于梁、陈,于广陵置南兖州,炤之所谓属兖州,无亦以此为据邪!但南兖州不可以为兖州;晋、宋、齐、梁、陈之疆理,不可以释唐之疆理。释《通鉴》者当随事随时考其建置、离合、沿革也。(二五一)

身之此论甚精,《四库提要》称之,谓:“其言足为千古注书之法,不独为史炤一人而设”云。

梁太祖乾化元年,南平襄王刘隐病亟。史炤《释文》曰:“亟,纪力切,敏疾也,又去吏切。”

《辨误》曰:按《礼记》“夫子之病革矣”,“革”,读与“亟”同,病亟言病势危急也,不当以“敏疾”为释。若去吏切之“亟”,数数也,愈非病亟之义。史炤大抵只据《广韵》为《释文》,更不寻绎《通鉴》文义,其敝至此。(二六八)

初学读书,遇有疑难之字,翻阅字典,尚须详观上下文义,求一妥当之解释,岂能任取一音,贸然为之注乎!颇疑史炤此书,急于求售,无暇细绎,故有此病;又疑史炤此书乃倩人为之,并非自撰,故有“贲耻”“京顾”诸笑柄而不知。冯时行序谓其“精力疲疚,积十年而书成”,殆不可信也。

後晋高祖天福五年,楚王希範自谓伏波之後。史炤《释文》曰:“汉马援封伏波将军。”

《辨误》曰:伏波将军而言封,史笔有此义例否?其鄙陋无识,概可见矣。(二八二)

汉时将军言拜不言封,曰“封将军”,此俗说耳。一字之微,不肯放过如此,操觚家宜知所慎哉!

後晋齐王天福八年,楚王希範好自夸大,为长枪大槊,饰之以金,可执而不可用。史炤《释文》曰:“《通俗文》:'剡木伤盗曰枪。’”

《辨误》曰:凡注书者发明正文大义,使读者因而求之,无所凝滞也。如炤此注,于大义为何如哉!(二八三)

此亦史炤草率成书,无暇细绎之证。

後汉高祖乾祐元年,蜀眉州刺史申贵击汉箭筈安都寨破之。史炤《释文》曰:“箭末曰筈,筈会也,谓与弦相会。通作括。”费本同。

《辨误》曰:箭筈,岭名,有箭筈关,在凤翔西南界上。宋高宗绍兴元年,金将没立郎君自凤翔攻箭筈关,吴玠遣将击退之。盖亦蜀口关隘处。史炤蜀人也,不知箭筈之为地名,而泛言箭筈训义,可见其孤陋寡闻矣。(二八八)

绍兴元年,金将没立自凤翔攻箭筈关,吴玠遣将击退之,见今《宋史》三六六《吴玠传》,语与《三朝北盟会编》一四七同,盖均本之王纶撰吴玠墓铭也。《宋史》为身之所不及见,此注盖亦采自吴玠墓铭,见《北盟会编》一九五。身之山中注书,时感史料缺乏,故每以孤陋寡闻为戒,期与学者共勉之也。

评论篇第八

注中有论,由来尚矣,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皆有时参以论议。马、班而降,史论尤繁,荀悦曰论,陈寿曰评,裴松之引孙盛、徐众之书,亦皆以评为号,则评论实注家之一体也。胡注《通鉴》,评论亦众,此篇之外,散见于《史事》各篇者,大抵皆评论也。自清代文字狱迭兴,学者避之,始群趋于考据,以空言为大戒。不知言为心声,觇古人者宜莫善于此,胡明仲之《管见》,王船山之《鉴论》,皆足代表一时言议,岂得概以空言视之,《通鉴注》中之评论,亦犹是也。

周赧王三十二年,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法章,共立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注曰:其时乐毅以燕中军镇临淄,田单自安平保即墨,奔败之馀,犹可置之不问,法章布告国中,自言已立在莒,可安坐而不问乎!后人论乐毅,以为善藏其用,吾未敢以为然也。(卷四)

此深有感于帝昺厓山之败也。魏夏侯玄太初撰《乐毅论》,见右军帖,文中子读而善之,曰:“仁哉乐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发其蕴。”身之驳之,不怪张弘範之不为乐毅,而恨宋之无田单也。

周赧王五十三年,赵受韩上党地。

注曰:秦有吞天下之心,使赵不受上党,而秦得之,亦必据上党而攻赵。故赵之祸不在于受上党,而在于用赵括。(卷五)

此深有感于端平入洛之师也。元有吞天下之心,使宋无端平入洛之师,而元既灭金,亦必转而攻宋。故宋之祸不在于欲复三京,而在于赵葵、赵范之先无预备。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荀卿曰:“操十二石之弩。”

注曰:沈括曰:“钧石之石,五权之名,石重百二十斤。后人以一斛为一石,自汉时已如此,于定国饮酒一石不乱是也。挽强弓弩,古人以钧石率之,今人乃以秔米一斛之重为一石,凡石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计其力乃古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当二人有馀。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二十四钧,比颜高之弓当五人有馀。此皆近世教习所致,武备之盛,前古未有其比。”案括之论详矣,然用之则误国丧师,不知合变,是赵括之谈兵也。(卷六)

沈括语见《梦溪笔谈》三,身之引而之,有感于旧兵器之不足恃也。括号称博物,元丰间知延州,奖励边人习射,得彻扎超乘者千馀人。然夏人陷永乐,徐禧等败没,括不能救。宋末襄阳之役,元人创作新兵器巨石炮,用力少而所击远,更非弓矢所能敌。故徒守旧法,矜武勇,不知合变,无补于亡也。

汉宣帝甘露二年,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

注曰:《恩泽侯表》,营平侯食邑于济南。夫以赵充国之贤之功,而《班史》列之恩泽侯者,以其初封以定策功也。如卫青、霍去病本以破匈奴功封,而《班史》亦列于恩泽侯,以其由卫思后戚属得进也。《班史》书法,犹有古史官典刑,後之为史者不复知此矣。(卷二七)

卫青,汉武帝卫思后弟,霍去病则卫思后姊子也。王深宁曰:“外戚秉政,未或不亡。汉亡于王莽、何进,晋亡于贾谧,唐几亡于杨国忠,石晋亡于冯玉。”语见《困学纪闻》三。歇后一语,则宋亡于贾似道也。身之此条,以为赵充国之贤之功,犹只列之恩泽侯,而况不如赵充国,并不如卫青、霍去病者乎!盖亦有所指也。

汉哀帝建平二年,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是岁策免左将军淮阳彭宣,以关内侯归家,而以光禄勋丁望代为左将军。

注曰:上策宣曰:“前有司数奏言:诸侯国人,不得宿卫,将军不宜典兵马,处大位。朕惟将军任汉将之重,而子又前娶淮阳王女,婚姻不绝,非国之制,其上左将军印绶。”余按彭宣以连姻藩国而免官,丁、傅以戚党而见用,卒之夺刘氏者非藩国,乃外戚也。丁、傅于国有大故之时,拱手授柄于王氏,而彭宣乃能辞三公位于王莽专权之初,任官惟贤材,乌得拘小嫌乎!(卷三四)

慨宋宗藩之不振,而外戚得以贾祸也。

汉安帝永初二年,诏邓隲还师,留任尚屯汉阳,为诸军节度,遣使迎拜隲为大将军。既至,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宠灵显赫,光震都鄙。

注曰:王、主,诸王及诸公主也。邓隲西征,无功而还,当引罪求自贬以谢天下。据势持权,冒受荣宠,于心安乎?君子是以知其不终也。(卷四九)

此盖为贾似道言之。开庆元年,忽必烈围鄂州,似道督师汉阳,大败,乃遣人议岁币称臣。会元宪宗殂,元兵拔砦而北,遂上表以诸路大捷,江汉肃清闻。帝谓其有再造功也,以少傅右丞相召入朝,百官郊劳,如文彦博故事。语见《宋史》似道本传。其冒受荣宠,视邓隲为何如也?

汉献帝建安二十四年,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孙权以问潘濬,濬曰:“伷是南阳旧姓,颇能弄唇吻,而实无才略。”

注曰:今人以辨给观人才,何其谬也!(卷六八)

由此条知身之为寡言沉默之人,与卅四卷及一七五卷之不喜人滕口说,可互证也。见《治術篇》。

魏邵陵厉公正始五年,曹爽西至长安,发卒十馀万人,与夏侯玄自骆口入汉中。汉中守兵不满三万,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曰:“汉中去涪垂千里,贼若得关,便为深祸。”

注曰:垂,几及也,关,关城也。杜佑曰:“关城俗名张鲁城,在西县西四十里。”呜呼!王侯设险以守其国,其后关城失守,锺会遂平行至汉中。王平谓“贼若得关,遂为深祸”,斯言验矣。(卷七四)

全谢山言:“姜维守汉乐诸城,而魏得平行入蜀;梁武帝不守采石,而臺城坐困;周德威失榆关,而契丹取营平;金人过独松,而笑宋之无备,一也。”语见《困学纪闻三笺》一,可与此论互证。

魏高贵乡公甘露元年,帝宴群臣于太极东堂,与诸儒论夏少康、汉高祖优劣,以少康为优。

注曰:帝谓:“少康生于灭亡之后,降为诸侯之隶,能布其德而兆其谋,卒灭过、戈,克复禹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非至德弘仁,岂济斯勋!汉祖因土崩之势,杖一时之权,专任智力,以成功业,行事动静,多违圣检。身没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未必能复大禹之绩。”呜呼!帝固有志于少康矣,然不能歼浇、豷,而身死人手者,不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也。余观帝之所以论二君优劣,书生之谭耳,未能如石勒辞气之雄爽也。(卷七七)

后羿事,《史记》不载,而《左·襄四年、哀元年·传》载之。夏帝相,为有穷后羿所篡,徙于商丘。寒浞又篡羿,袭有穷之号,生二子浇、豷。后浇杀帝相,浞封浇于过,封豷于戈。夏有臣靡,乃杀浞,立帝相遗腹子少康,灭浇。少康子杼又灭豷,而有穷遂亡。

甘露五年,帝自讨昭不克,反为贾充、成济所弑,盖欲效少康而失败者。身之则又深惜南宋诸帝及宋之宗子,有书生而无雄略,故终不能光复旧物,而底于亡也。

魏元帝景元四年,汉主之降魏也,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

注曰:曾谓庸禅有子如此乎!(卷七八)

亦伤宋宗室之无人也。

晋武帝太康元年,孙皓与其太子瑾等,泥头面缚,诣洛东阳门。诏遣谒者解其缚,赐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钱穀绵绢甚厚。

注曰:武王伐纣,斩其首悬于太白之旗。如孙皓之凶暴,斩之以谢吴人可也。(卷八一)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此义汉以後不闻久矣,身之昌言之,盖有鉴于金海陵之凶暴,仅遇害而未明正典刑也。

晋元帝建武元年,刘琨、段匹相与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晋室。琨檄告华夷,遣右司马温峤,匹殚遣左长史荣邵,奉表及盟文,诣建康劝进。

注曰:汉之禅于魏也,文帝三让,魏朝群臣累表请顺天人之望,此则劝进之造端也。晋受魏禅,何曾等亦然。是时愍帝蒙尘,四海无君,琨等劝进,为得其正。(卷九〇)

前二者之劝进为附逆,後者之劝进为尊王攘夷,故曰“得其正”。

晋元帝太兴四年,王敦久怀异志,闻逖卒,益无所惮。

注曰:王敦之所忌,周访、祖逖。访卒而逖继之,宜其益无所惮也。然温峤、郗鉴诸人已在,晋朝卒藉之以清大憝。以此知上天生材以应世,世变无穷,而人才亦与之无穷,固非姦雄所能逆睹也。(卷九一)

身之论史,颇信任自然,可于此论见之。

晋穆帝永和八年,戴施入邺,绐取传国宝。

注曰:江南之未得玺,中原谓之“白板天子”,传国玺至此归晋。蔺相如全璧归赵,赵王擢之,自缪贤舍人为上大夫。戴施能复致累代传国之宝,未闻晋朝以显赏甄之也,何居!(卷九九)

此有慨于嘉定受宝时赏赐之滥也。《齐东野语》十九,载嘉定受宝事,垂二千言,云:“贾涉为淮东制阃日,尝遣都统司计议官赵珙,往河北军前议事,得其大将撲鹿花所献皇帝恭膺天命之宝,并镇江副都统翟朝宗所献宝检一座,缴进于朝,诏下礼部太常寺,讨论受宝典礼,时嘉定十四年七月也。明年正月庚戌朔,御大庆殿受宝,大赦天下,文武官各进一秩,三学士人,并推恩有差。盖当国者方粉饰太平,故一时恩赏,实为冒滥。”身之言未闻晋朝以显赏甄戴施者,意盖指此。赵绍祖《通鉴注商》讥之曰:“白板之言,俗人之见,天子岂果以玺为轻重哉!戴施不能全邺,虽能得玺,未为大功。晋赏固薄,然胡氏儒者,而作此等议论,余所不取”云云。《鉴注》诚未易读,不谙身之当时背景,不知其何所指也。且白板之言,出《南齐书·舆服志》,非身之所杜撰。玺之不足轻重,岂待赵君然后知之!陈后山《谈丛》三云:“前世陋儒,谓秦玺所在为正统。故契丹自谓得传国玺,欲以归太祖,太祖不受曰:'吾无秦玺,不害为国,且亡国之馀,又何足贵乎!’”是北宋时君臣上下已共知玺之不足轻重,不过嘉定时史弥远当国,特张大其词,欲以此耸动天下之耳目。据《宋史·贾涉传》,山东李全,亦以此次玺赏,得为节度使,故身之借晋事以讥之,不图复来赵君之讥也。《廿二史劄记》“《宋史》各传回护”条,谓:“李全得玉玺以献,朝廷赏以节度使。”则误读《贾涉传》耳,得玺以献者翟朝宗、赵珙,非李全也。

晋穆帝升平三年,诏谢万军下蔡、郗昙军高平以击燕。郗昙以病,退屯彭城。万以为燕兵大盛,故昙退,即引兵还,众遂惊溃。

注曰:进师易,退师难。是以善将者欲退师,必广为方畧,而后引退,不唯防敌人之追截,亦虑己众之惊溃也。(一〇〇)

此有感于鲁港之溃师也。德祐元年二月,贾似道师次芜湖,孙虎臣告急,言北兵已迫,夏贵亦遁。似道仓皇失措,鸣金一声,十三万军,一时溃散。是役也,或谓似道尝与北军议定岁币,约于来日各退一舍以示信。既而西风大作,北军之西退者,旗帜皆东指,南军以为北军失信,遂鸣锣退师。及知其误,则军溃已不可止。故南军既退,越一宿而北军始进也。呜呼天乎!语出《癸辛杂识》续集,此身之所亲值也。

晋安帝元兴三年,桓玄挟帝至江陵,自以犇败之後,恐威令不行,乃更增峻刑罚。荆江诸郡,闻玄播越,有上表犇问起居者,玄皆不受,更令所在贺迁新都。

注曰:唐人所谓“难将一人手,掩尽天下目”,桓玄是也。(一一三)

奔败而必欲掩饰,更令人庆贺,徵之于古,盖亦有之!

宋文帝元嘉二十年,前雍州刺史刘真道,梁、南秦二州刺史裴方明,坐破仇池,减匿金宝及善马,下狱死。

注曰:宋人捨功录过,自戮良将,宜其为魏人所窥。(一二四)

此有感于四川置使余玠及湖南制置副使向士璧之死也。玠治蜀,士璧治湘,皆有功,以谗死,邦人莫不悲慕。《宋元通鉴》宝祐元年条论之曰:“宋之不竞,若天有以限之。才得一人,谗忌即入。自其盛时,固已有之,熙、丰以後,类不相容,迄于南渡,日甚一日。迨嘉、宝间,残金虽亡,新敌方炽,余玠治蜀,措置有方,犹足以为一木之支,而谢方叔、徐清叟之徒,必为疑间,以致之死。呜呼!玠死之後,不特蜀非宋有,而国祚从可知矣!寻又籍玠家财以犒师,若非忠义之士,有不解体者哉!”《宋季三朝政要》载:“景定二年,夺向士璧从官恩数,令临安府追究侵盗掩匿情节,从侍御史孙附凤之言也。士璧帅长沙,北兵已围鄂岳。方措置间,皮泉渌家居访之,问所以为城守之计,士璧曰:'正为眼中无可用之人。’皮恚之。北兵退,皮入朝,百计毁短。贾似道忌其成功,竟坐迁谪。至今邦人言之,有垂涕者”云。身之言“宋人捨功录过”,本指刘宋,然不啻指赵宋也。

齐东昏侯永元元年三月,陈显达为魏武卫将军元嵩所败,威名至是大损。

注曰:陈显达之败,固是弱不可以敌强,亦天为之也。齐师溃于戊戌,魏主殂于丙午,傥显达更能支持数日,安知不能转败为功邪!(一四二)

戊戌至丙午,相差凡八日。论事而委诸天,此失败者之恒言,所以自慰藉耳。身之处境,盖失败者,可悯也!

梁武帝天监十三年,魏主命高肇等将步骑十五万寇益州,游肇谏以为“今频年水旱,百姓不宜劳役。往昔开拓,皆因城主归款,故有征无战”。

注曰:不因薛安都、常珍奇、沈文秀,魏不得淮、汝、青、徐;不因裴叔业,魏不得寿阳。游肇之言,可谓深知当时疆事者。(一四七)

薛安都、常珍奇、沈文秀,宋守臣;裴叔业,齐守臣,皆先後降魏。身之则有感于景定以来,守臣之先後降元也。不因刘整、吕文焕,元不得泸州、襄阳;不因陈奕、范文虎,元不得黄州、安庆。游肇之言,古今一辙,为可慨也!

梁武帝大同十一年,晋氏以来,文章竞为浮华,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丁巳,魏主飨太庙,泰命大行臺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体”。

注曰:宇文泰令苏绰仿《周书》作大诰,今其文尚在。使当时文章皆依此体,亦非所以崇雅黜浮也。(一五九)

文体随世运为转移,岂能拘于古式。故六朝之浮靡,非也;伪装之古奥,亦非也。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故为古奥,使人不能速晓,其意何居。叶水心尝论之,曰:“为文皆依此体,止是皮毛上模出一重粗俗。颇记少时长老言:有数士各效名人文字,以相夸耀,或为韩、柳,或为欧、曾,高者为西汉。其一人曰未也,遂为《诗》《书》之文以盖之。绰所欲革,与此何异。以为于变一世,恐未可也。”语见《习学记言》卅五。

梁武帝太清元年,东魏大将军澄,尝侍静帝酒,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帝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殴帝三拳,帝不堪忧辱。

注曰:徐知训陵侮其主,与高澄异世同辙,皆不能保其身。《诗》云:“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谅哉!(一六〇)

徐知训事杨行密子隆演,尝使酒骂坐,语侵隆演,至愧耻涕泣,知训愈辱之,後为朱瑾所杀。见《五代史·吴世家》。隆演庙号高祖,亦尝称朕者也。朕,手脚厚皮耳,今粤人犹有是语。《考工记》“函人眡其朕”,当即此字。高澄以“狗脚朕”为詈,此古语之仅存者。今北俗谓之茧。

太清二年,慕容绍宗败侯景于涡阳,景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

注曰:人臣苟有才,必养寇以自资。东魏之世,彭乐、慕容绍宗,同一辙耳。(一六一)

此世所以治日少而乱日多也。

又,邵陵王纶行至锺离,闻侯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

注曰:卢循之乱,刘裕冒风济江而风止。侯景之乱,纶济江而风起,岂天之欲亡梁邪!是以善观人之国者,必观之天人祐助之际也。(一六一)

天时不就,最易令人懊丧,身之盖有感于海潮三日不至之事乎!《辍耕录》一,“浙江潮”条,言:“至元十三年正月甲申,丞相伯颜驻军皋亭山,宋奉表及国玺以降。范文虎安营浙江沙浒,太皇太后望祝曰:'海若有灵,当使波涛大作,一洗而空之。’潮汐三日不至,军马晏然。”按是年正月丁卯朔,甲申月之十八日也。元明善撰伯颜勋德碑,亦言:“伯颜军钱塘沙上,三日海潮不至,宋人以为天助。”碑见《元文类》廿四。《元名臣事略》及《元史·伯颜传》,皆因之,则此事为当时言天意者所藉口可知也。又伯颜之名,本音译耳,而宋末有“江南若破,百雁来过”之谣,《玉堂嘉话》载之,《辍耕录》亦载之。刘静修诗文,尤喜以“白雁”为说,如咏宋理宗官扇云:“秋去秋来几恩怨,一声白雁更西风。”咏宋度宗古墨云:“君王弄墨熙明殿,不觉江头度白雁。”铭刘潭先茔云:“自北而南,天开元基,白雁一举,横绝天池。”铭李仁裕先茔云:“吁其好还,卧榻不容,白雁载飞,于彬益雄。”一若伯颜之来,果为天意者,则当时人心之懊丧又可知也。

又,贼积死于城下。

注曰:死于城下者,岂真贼哉!侯景驱民以攻城,以其党迫蹙于后。攻城之人,退则死于贼手,进则死于矢石。呜呼!积死于城下者,得非梁之赤子乎!(一六一)

此有感于元师之攻城,辄以降兵为先锋,积死于城下者,皆宋人也。

隋文帝开皇九年,衡州司马任瓌,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瓌弃官去。瓌,忠之弟子也。于是陈国皆平。

注曰:任瓌志趣如此,宜其能自表见于唐元也,萧摩诃儿豚犬耳!(一七七)

任忠、萧摩诃,皆陈故将。任瓌之策,即文天祥、陆秀夫之策也,故以为有志趣。开皇十七年,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见《隋书》六二《赵绰传》。萧世略为人所利用,故谓之“豚犬”。

唐高祖武德元年,窦建德攻冀州,刺史麴棱壻崔履行,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

注曰:自古以来,信妖人之言以丧师亡城者多矣,然后世之人犹有信而不悟者,若高骈、李守贞之徒是也。(一八六)

高骈信左道吕用之,李守贞信妖僧总伦,各见《唐书》、《五代史》本传。身之盖为何、孙傅之信郭京言之也。郭京事见《宋史》三五三《孙傅传》。靖康元年闰十一月,金兵薄汴京,郭京以六甲兵禦之,败绩,城遂陷。先是京领六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屯天清寺,王宗濋荐之朝,尚书右僕射何,同知枢密院孙傅,倾心尊信之。京城居人,不论贵贱,语及京者,无不喜跃。京耀兵于市,鬼颜异服,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官大将。尝曰:“非朝廷危急,吾师不出,出便可致太平,直抵阴山,不必战也。”金兵围城急,人告之出兵,京乃登城树旗,绘天王像示众曰:“是可令虏落胆矣。”人亦莫测,大放宣化门出战。城中士庶,延颈企踵,立俟报捷者几千万人,从行旁观,鼓噪助战者,又数万人。俄报云:“前军已得大寨,树大旗于敌营矣。”又报云:“前军夺贼马千匹矣。”其实皆妄。京见事去,即下城引馀兵南遁。《避戎夜话》及《三朝北盟会编》六九详其事,《宋史·孙傅传》即本于此。身之所谓“後世之人犹有信而不悟者”,哀靖康之南渡也。

武后久视元年,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左迁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贝州刺史。

注曰:马何罗为逆于汉武之时,而马援贵显于东都再造之日。沈充失身于王敦,而沈劲尽节于司马。恶恶止其身,追罪异代之臣,而并弃其子孙,此盖出于一时之爱僧,姑以是说而藉口耳。(二〇七)

此论足见身之存心之厚,持论之平。

唐玄宗开元三年,姚崇谓紫微舍人齐澣曰:“余为相何如管、晏?”澣曰:“管、晏之法,虽不能施于後,犹能没身;公所为法,随复更之,似不及也。”

注曰:观姚崇之所以问,齐澣之所以对,皆揣己以方人,欲不失其实。今之好议论者,当大臣得权之时,则誉之为伊、傅、周、召,为大臣者安受之而不愧;失权之後,则诋之为王莽、董卓、李林甫、杨国忠,为大臣者亦受之而不得以自明。则今日之谄我者,乃他日之毁我者也。(二一一)

《癸辛杂识》别集上,载:“方回为庶官时,尝赋梅花百咏以谀贾相,遂得朝除。及贾之贬,方时为安吉倅,虑祸及己,反锋上十可斩之疏,以掩其迹,遂得知严州,时贾已死矣。识者薄其为人,有士人尝和其韵云:'百诗已被梅花笑,十斩空馀谏草存。’未几北军至,回倡言死封疆之说甚壮,忽不知其所在,人皆以为践言死矣,乃迎降于三十里外,鞑帽毡裘,跨马而还,有自得之色。”身之所谓“今之好议论者”,其指方回之徒欤!

唐肃宗乾元元年,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光远信之,斩处崟。处崟骁将,众所恃,既死,众无鬥志。

注曰:姚耸夫若在,未必能为宋保守河南,而耸夫之死,宋人惜之。李处崟若在,未必能为唐保守魏州,而处崟之死,唐人惜之。以两敌相持,而自戮門将,乃自翦其手足也。(二二〇)

此有慨于曲端之被杀也。姚耸夫事见《通鉴》一百二十一卷,宋元嘉七年,语本《宋书》六五《杜骥传》。曲端之被杀,在绍兴元年,见《宋史》三六九本传。《鹤林玉露》一,言:“曲端在陕西,甚有威望。金人万户娄室,与撤离曷等寇邠州,端击败之,至白店原,又大败之。撤离曷乘高望师,惧而号哭,金人目为'啼哭郎君’。后张魏公以端恃功骄恣,又惧其得士心,竟杀之。自端之死,众心稍离。金人再战富平,我师诈张端旗以惧敌,娄室知端已死,曰:'何绐我也?’于是尽锐力攻,我师败绩,陕西非我有矣。淳熙间,高庙配享,洪景卢举此为魏公罪,迄不得侑食。昔孔明斩马谡,已为失计,魏公袭其事,几于自坏长城。至于诈张端旗,尤为拙谋,徒足以召敌人之笑,沮我师之气耳!”《齐东野语》十五,记其本末尤详。《鲒埼亭集》外编卅七,乃著论大贬之,有意为魏公辩护。然曲端若在,未必能为宋保守陕西,而曲端之死,宋人惜之,自是当时公论。《朱子语类》一三二,亦尝冤之。朱竹垞《书宋史张浚传後》云:“曲端之诛,与桧之杀岳飞何异?读史者务曲笔以文致端有可死之罪,不过因浚有子讲学,浚死,徽国公为作状,天下後世遂信而不疑尔!袁中郎宏道《宿朱仙镇诗》云:'祠前箫鼓赛如雲,立石争镵吊古文,一等英雄含恨死,几时论定曲将军!’江进之盈科《读魏公传诗》云:'子圣焉能盖父凶!曲端冤与岳飞同,何人为立将军庙?也把乌金铸魏公。’可谓助我张目者也。”语见《曝书亭集》四十五。身之之惜姚耸夫,亦惜曲端耳!

唐代宗永泰元年,鱼朝恩欲奉上幸河中,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今屯军如雲,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注曰:刘给事立朝守正不可夺如此,且两省官也,而史失其名,唐置史馆何为哉!(二二三)

《通鉴》语出李肇《国史补》,称给事中刘,不记其名。《新唐书·鱼朝恩传》作“有近臣折曰”云云,亦不得其名。史家记事,稍纵即逝,与其过而废之,毋宁过而存之,此之谓也。温公之侄孙朴,靖康间使金,被留不屈,卒于真定,国史载之,故《宋史》得为立传。然朴在敌中生子,名通国,谋起义未成,一家歼焉。其祸酷于宇文虚中,国史不载,故《宋史》亦遗其事。通国字武子,盖本苏武之义。少有大志,尝结北方之豪韩玉举事,未得要领。绍兴初,玉挈家以南,授京秩江淮都督府计议军事。其兄璘,犹在敌中,以弟故,与通国善。隆兴元年癸未九月,都督张魏公遣张虬、侯泽往大梁伺璘,璘因以扇赠玉诗云:“雝雝鸣雁落江滨,梦里年来相见频,吟尽楚词招不得,夕阳愁杀倚楼人。”魏公见此诗,于甲申岁春,复遣侯泽往大梁讽通国、璘等。行至亳州,为逻者所获,通国、璘与尝所交聂山等三百馀口,同日遇害,是岁三月十六日也。先是金主完颜褎之皇太子,以都元帅留守大梁,以是月十一日交事,泽与通国、璘、山等,谋率壮士百人,趋留守所庭劫之,时留守左右与通国结盟者三万馀人,而泽败于初十日。皇太子得其图籍与券,立焚之,独罪首事。时魏公开督府于丹阳,闻之盛叹,云:“某入见上,当白其事而旌之。”会魏公中道罢去,玉亦窜责岭表,遂不得达于朝,仅《四朝闻见录》丙集记其事,《宋史新编》及《南宋书》以至于《宋史翼》,皆不为补传。彼其人虽埋迹异邦,忠心祖国,数十年如一日,卒至举族以殉,可哀也已!叶绍翁曰:“中原既陷敌,忠义之士,欲图其国,挈而南向本朝者甚众。盖祖宗之泽,时犹未泯也。”然则通国者,岂可以其沦陷久而外视之!且名臣後也,宋置史馆何为哉!因论刘给事,而连类及之如此。

唐代宗大曆四年,回纥皆环董晋拜,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注曰:此晋吏韩愈状晋之辞,其言容有溢美。(二二四)

全谢山曰:“董晋庸人耳,韩公为之点缀生色,本来面目希矣。”语见《困学纪闻三笺》十一,盖本于此注。

唐德宗建中三年,朱滔乃复引军而南,众莫敢前却。

注曰:观田庭玠之谏田悦,谷从政、邵真之谏李惟岳,范阳之兵,不肯从朱滔南救魏州。河朔三镇之人,岂皆好乱哉,上之人御失其道耳!(二二七)

御得其道,则秦越为一家;御失其道,则同舟如敌国。乱之所由生,必有所藉口也。故贤者御宇,先清其致乱之源。

唐文宗太和七年,杜牧注《孙子》,为之序,以为:“缙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礼》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注曰:观温公取杜牧此语,则其平时讲明相业,可以见矣。(二四四)

顾亭林言:“《通鉴》承《左氏》而作,其中所载兵法甚详。凡亡国之臣,盗贼之佐,苟有一策,亦具录之。朱子《纲目》大半削去,似未达温公之意。”语见《日知录》廿六。岂独《通鉴》,《胡注》之于兵事亦然。胡林翼撰《读史兵略》,于《鉴注》之言兵事者,几全部收入,其推重可想。然古今异宜,兵不可以纸上谈也,故《表微》始立《兵事篇》而复删之。

唐僖宗乾符三年,天平军奏遣将士张晏等救沂州,还至义桥,闻北境复有盗起,留使扞禦。晏等不从,喧趣郓州。都将张思泰、李承祐走马出城,裂袖与盟,以俸钱备酒殽慰谕,然後定。诏本军宣慰一切,无得穷诘。

注曰:唐自中世以来,姑息藩镇;至其末也,姑息乱军,遂陵夷以至于亡。(二五二)

姑息之政,多起于自慊,自慊则气不壮,而人得以乘之,驯至不可收拾。

唐僖宗广明元年,张璘攻饶州,克之,巢走。时江淮诸军屡奏破贼,率皆不实。宰相已下表贺,朝廷差以自安。

注曰:贾谊有言:“厝火积薪之下,火未及然,因谓之安。”唐则薪已然矣,尚可以自安邪!(二五三)

败而以捷闻,为南宋时习见之事,故身之痛言之。

後唐庄宗同光元年,梁兵前後急攻诸城,士卒遭矢石、溺水,暍死者且万人,委弃资粮铠仗锅幕,动以千计。

注曰:王彦章掩晋人之不备,取胜于一时,持久则败矣。使梁能终用之,亦未必成功。(二七二)

王彦章虽勇,然善战者鬥智不鬥力,乘人不备,侥倖一时,其能久乎?君子知其终必败也。

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帝时为监国,有司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以为“唐运已尽,宜自建国号。”监国问左右:“何谓国号?”对曰:“先帝赐姓于唐,为唐复雠,继昭宗後,故称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称唐耳。”

注曰:霍彦威、孔循,皆尝事梁者也。当时在监国左右者,未必皆儒生,观其所对辞意,于正闰之位,致其辩甚严,虽儒生不能易。(二七五)

是非顺逆,本在人心,不必儒生然後知之。若迷于目前之利禄,则虽儒生亦未必知之也。

天成三年,张昭远言宜选师傅教皇子,帝赏叹其言,而不能用。

注曰:自梁开平以来,至于天成,惟张昭远一疏,能以所学而论时事耳。不有儒者,其能国乎!惜其言之不用也。史言赏叹而不能用,呜呼!帝之赏叹者,亦由时人言张昭远儒学而赏叹之耳,岂知所言深有益于人之国哉!(二七六)

此殆为元之贱儒言之。张昭远历仕唐、晋、汉、周,以迄于宋,为五朝元老。其人原不足取,特其言深有益于人国,君子不以人废言,故身之惜之。然帝亦乌知其言之有益人国哉!慕其名而叹赏之,招致之,以为装饰,此有志之士所以掉头不顾也。

後汉高祖天福十二年,唐虞部员外郎韩熙载上疏,以为:“陛下恢复祖业,今也其时。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则未易图也。”

注曰:韩熙载以定中原自期,仅见此疏耳。自古以来,多大言少成事者,何可胜数!(二八六)

伤宋人议论之多,而中原不能恢复也。身之不喜滕口说,此又其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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