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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瘾的根本逻辑2

 昵称28748055 2023-10-09 发布于上海

之前在《上瘾的几个逻辑问题》中,大致梳理了一下“瘾品”(使用这个词是参考了《上瘾五百年》一书中的定义,比“毒品”宽泛得多)起作用的基本通路:人感到疼痛/痛苦——借用瘾品暂时缓解痛苦——依赖/成瘾。然后单就饮食中更容易使人上瘾、导致过多摄入的糖/油/盐成分解释了一下生理根基:糖/油/盐都是人体生存必需的要素,口感上对这些东西的热爱,是天然的本能。只有在食品工业化大规模顺着这种口味趋向拼命投喂,叠加海克斯科技技能包,才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但是,只分析适量有益的糖/油/盐,显然还没有切中瘾品帝国的核心中枢。造成更严重生活和社会问题的,是烟/酒/毒代表的硬核瘾品。这类玩意,直接的生理破坏上,有百害而无一利——彻底不吃糖/油/盐会死,完全不碰烟/酒/毒只会让身体更强健,却为何有更严重的成瘾性?自然是怎么进化出这样一套作死的倾向,人类又为何一直热衷直接借助瘾品破坏自己的身体?这乍一看是个非常不可思议的问题。

不说可能的精神愉悦的间接影响,烟/酒/毒的直接生理破坏证据确凿、不容辩驳。这一点直接体现在口感上。请回忆下你第一次喝酒/抽烟/嚼槟榔的感受,假如不是呛辣难忍,那就是其他成分,比如酒里边的水、果汁等起了作用,让酒之所以为酒的酒精,第一次碰肯定是刺激、不舒服的。简单说,就是难吃。原初的口感不可能让人上瘾。

原初的口感提示了硬核瘾品对身体的巨大损害。但随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可能变得更精神,甚至感觉飘飘欲仙,整个生活社会文化又赋予了它们各种符号意义,一会说这东西有社交价值,可以拉近跟人之间的距离,一会告诉我这东西可以彰显男性魅力,手上夹支烟显得更酷,更能吸引异性。最后就爱上了这些开始时感觉无比难吃的玩意,及至不可自拔。

这整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作为一个过去经常、现在偶尔(越来越少)的酒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因为很多逻辑表面看起来是完全矛盾的。比如,喝酒百分百损害性能力,同样证据确凿、不容辩驳。按照这个逻辑,假如一个男人手拿一瓶酒出现在广告牌上,那应该表明这个男人器官受损、雄风不再,女性应该迅速远离,却为何在很多社会中,那样的形象成了魅力男性的样板之一?抽烟更是,带来大黄牙、口臭、腐烂发黑的肺,何以手指淡淡的烟草味还可以很性感?

我看到过的对这个问题的最深入的解答,来自著名学者贾雷德·戴蒙德在《第三种黑猩猩》一书中的一篇文章,叫《为什么麻醉自己——烟、酒与毒品》。但我许久之前看只觉得有道理,中间好多环节,还是没理明白。这次整理书架,翻出这本书把那个章节重读了一遍,发现作者是揭示了一个生物学上根本性的原理。要完整理解我们整个瘾品文化和感受,需要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联系和分析。

在戴蒙德看来,硬核瘾品的成瘾性,无论后续的生理通路如何诡异、复杂,自然进化上的根本特点,就在于其对身体的破坏性。你要没啥破坏,比如糖/油/盐,吃了是爽,但怎么都到不了吸毒那样飘飘欲仙的程度,也就不能有那样过分的成瘾性。简言之,烟/酒/毒等硬核瘾品,之所以后面会让人爽,最后上瘾,恰恰是因为它们直接对身体造成了损坏。根本上,人对这些瘾品上瘾,是对破坏自己有瘾。

这么诡异的事情,又是怎么发生的呢?戴蒙德回到动物身上寻找答案。生物自然演化的根本诉求,就是延续自己的基因。对于两性繁殖生物来说,那就是求偶,获取更多、更优质的性资源。那么,在有限的时空和信息限制下,怎么迅速识别出优质的异性呢?羚羊和天堂鸟都不可能到实验室把求偶者的基因测一遍,于是发展出了一套迅速辨别异性优劣的方法:那些有损害自己行为和特色的异性,却依然活得好好的,那就应该是强大优秀的对象。

雄鸟拖着五彩斑斓的大尾巴,人看着好看,对鸟却很危险,因为更容易被捕猎者发现。它拖着那样找死的大尾巴,却一直没有被吃掉,可见其逃跑生存的能力有多强。瞪羚可能原地弹跳,更容易吸引狮子的注意。但与此同时,常进行这样作死的行为,没有真实强悍跑跳能力的,恐怕很容易被吃掉吧。那它既然没被吃掉,说明是剩下的精英分子。内里类似这样的进化逻辑,刻入了不同生物的本能,让作死行为成了性吸引力的象征。鸟和羊都不用思考,反正那样的特征行为,就是吸引鸟/羊。

于是,对于这些精英分子来说。需要有作死、自毁的方式。不然不足以吸引异性。但作死作到真的死掉了,那就没有然后了。所以,这里边有合适的度,作死,但不会真的死掉。这样的物种、个体及其连带的基因,最能繁衍存续下去。

戴蒙德说,动物不会上瘾,瞪羚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原地弹跳,不是对弹跳上了瘾。这点可以适度存疑。毕竟,子非羊,焉知羊之乐。但到人类这里,出现了转变。假设,自毁式的行为,带不来什么快感,那人更容易放弃。配套产生了快感和上瘾机制,人才会把这个行为进行下去。

到此,这整个通路就连上了:

1,自毁,但是没事,可以证明自身的优秀强大,能吸引更多的性资源,延续自己的基因;

2,毕竟是自毁,肯定不舒服,要把这样的行为进行下去,配套产生了快感反馈和成瘾机制。

在这样两条互补的逻辑线上,脱身于动物自毁式求偶行为而来的行为和生理模式,在人类社会演变出了蔚为壮观的毒瘾品文化。

人类社会很多人服用瘾品,只是为了爽,为了解脱、暂时摆脱焦虑和痛苦,或者就是习惯,极少是出于直接求偶的目的。但即便在这样的社会中,自毁式瘾品依然不时成为性魅力的某种象征。很好呈现了人类作为“第三种黑猩猩”的动物本能。

再作一下排除法的假设,可以更清晰看出里边的道理。首先,假设物种/个体/基因没有自毁的趋向,根本不从事此类行为,那么因其没有途径证明自身的优异,就被自然进化淘汰了。其次,自毁有度,过度作死到真死,或者不够强大的,也被淘汰了。——这个最直接的反馈就是,喝太多,肯定难受的要死,正常人就及时停止了。最后,就是快感反馈和成瘾性问题。这个东西在原始又漫长的自然选择演化中其实成就了人类作为生物族群的延续,但越到后世社会,越不依赖于自毁-复原能力择偶,这套机制带来的问题和负面效益,就越来越超过正向收益。

硬核瘾品一直在繁复的不同形态的人类文化中产生各种千奇百怪的作用。印尼武师会喝煤油却毫发无伤证明自身的强大。玛雅人会通过灌肠的方式“饮用”酒精,这样一方面因为灌肠需要他人辅助,更能成就一种社会性行为,另一方面,酒精直接进入肠道,不被肝脏和胃分解,更能彰显自身的强健优秀和勇猛。人对自毁有瘾,也是一种本能和天性。借助瘾品的直接摄入,这种天然诉求以最便捷的方式得到了满足。

只是,对于今天的绝大多数人,抛开纷纭复杂的社会关系中躲不开的瘾品接触,应该明白:从其特性和直接的身体效应说,烟/酒/毒等硬核瘾品没有半点好处,只会让身体变差。而又只有这样的东西可以迅速、便捷地让人得到强烈的即时快感,进而上瘾。所以,要警惕一切能迅速、直接让人沉溺、上瘾的东西。所有的馈赠,都不可能没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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