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却是京都的七月，走到街头，随处可见不少人家的门上挂起了一把“除厄粽”，那形状让人联想到古老的“角粟”。7月17日正逢祇园祭的前祭，街上穿和服的人显然比日本的其他城市多的很多，听人说四条一带已经实行交通管制，既然已经身处管制区内，不免信步去看看。据说这项活动始于贞观十一年，至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上午9点，各町的23辆山鉾（彩车），聚集在四条乌丸十字路口附近，站在最前面的长刀鉾上的幼儿，用大刀砍下稻草绳，巡行开始了，响起了欢呼声和掌声。最值得一看的是“十字路口”，重10吨，高20米以上的彩车在十字路口转换方向的样子很有魄力。“山鉾”是祇园祭的主角，巡游的时候，“山”由十四人到二十四人抬着走，“鉾”则有轮，由三五十人拖着走。令我感兴趣的是，三十三个“山鉾”中，还有伯牙与锺子期故事的“伯牙山”、孟尝君过关的“函谷鉾”、二十四孝的“郭巨山”和“孟宗山”、白居易与道林禅师故事的“白乐天山”、鲤鱼跳龙门的“鲤山”，还有因为尧治天下无诉讼，以致鸡筑巢于鼓上的“鸡鉾”。 据说在24日还有后祭，将有大金币、织物、刺绣精美的11个大“山鉾”巡行。“山鉾”不仅在大街上，还去京都狭窄后街巡行。京都世家，也会把收藏的美术品、屏风、家具等装饰在店头和客厅里，整个市街宛如美术馆，确实是优雅地装点了日本夏日。 起源于1100年前的这个活动，是因为当时疫病大流行，还遭遇了大地震，以富士山为首的各地的火山大喷发。人们认为这都是怨灵所为，在天皇的庭园“神泉苑”中立起了与当时国家数量相同的66支剣鉾，举办了瘟疫退散、平息灾害的神事“祇园御灵会”。祇园御灵会由八坂神社（当时是祇园社）的祭神牛头天王神轿巡行。牛头天王是传播疫病的印度传来的神，后来与日本自古以来的荒神素戋鸣尊结合，形成了这个驱除疫病的信仰，被推广到全国。 与热闹的场面相比，我更乐意去大德寺看看。一休和尚曾任大德寺的四十七代住持，被包围在现代都市建筑中的大德寺，几乎是一处独立的聚落，一条条巷子的两边都是被称作“塔头”的寺院，各自建筑的古朴，古树林木的深幽宁静。没想到由两个别院，二十一座“塔头”组成的大德寺，除了三、四处开放外，其他都是谢绝参观的。直奔高桐院，想看看有“现存水墨山水画的压卷之作”之称的两幅山水画，它们是南宋李唐的真迹。结果李唐的画没看着，花了四百日币的门票钱，去了另一处开放的龙源院，看了一回日本最古老的方丈遗构。《文选·王简栖头陀碑文》说：“宋大明五年，始立方丈茅茨，以庇经像。”方丈延续了《淮南子》中“圣人处环堵之室”的传统，长一丈，高一丈为堵，“环堵”也就是方丈。龙源院的方丈遗构，也遵循了这个原则。在空无他人的龙源院里泡了很久，体会了无论是面前被称为日本最小的石庭“东滴壶”，还是主庭“一枝坦”，中国园林植物假山层层叠叠，日本人只用最小限度的石头和造型植物，枯山水，不使用水，只用石头来表现水流，表现了一种无以测其深浅的感悟。所谓“至理幽微，非言说之所及”。 幸运地看到了南宋明州惠安寺义绍和尚发起，由画家周季常、林庭珪两人从淳熙5年（1178年）开始，历时10年时间才完成的，原为100幅的组画，现存83幅。从“汲来崖瀑煮新茶”一直到各种茶事都画得非常具体写实，比如“棕从事（茶刷子）”、“金法曹（茶碾）”、“罗枢密（茶罗）”、“木待制（茶臼）”等茶具的形状、用法，都是研究宋朝茶风不可多得的形象资料。 无论是“祇园祭”的中国元素，还是寺院珍藏了千余年，来自中国的珍贵古书、古画，能够有如此邂逅，不能不感慨良多。接下的行程是奈良。听说奈良东福寺甚至拥有100件以上日本国宝和“文化财”。去年10月17日上，创建该寺的圣一国师圆尔辩圆忌日那天，京都古文化保存協会的一名职员，因为在停车场踩错了油门，一头撞进了“东司”古迹，把门也被撞坏了。 如果是深秋，日本奈良的东福寺被二千株红叶染红时，招来了四十万游客，据说11月有几天夜赏红叶，是该寺最著名的。创建该寺的圣一国师圆尔辩圆在宋嘉熙年间，曾在中国径山寺住持无淮师范处修习禅宗临济杨岐派的禅法，历时五年而得受印可。南宋来华的日本僧人所绘《五山十刹图》中，有一张镇江金山寺的“东司”内部的平面图，东福寺“东司”也是按此建造的。 唐宋朝禅寺的厕所一般称“东司”，现在潮州方言、客家话也以厕所为“东司”。寺院两序以西为尊，厕所一般建在东边，少数寺院还有“西司”，方便西序者使用。冈仓由三郎在他的《日本的生活与思想》中说：“所谓日本人的心理特异性，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日本人喜爱洁净，讨厌污秽东西的缘故。”厕所当然是重点关注的地方，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是他们受了中国唐宋时期佛教的影响，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一书有过这方面的分析。“东司”又称“雪隐”，这与雪窦禅师有关。雪者，去也，《吕氏春秋·观表》：“吴起雪泣而应之”，雪窦禅师尝隐居灵隐寺，担任净头而成就道业，所以称“雪隐”。东福寺最盛时有“百雪隐”之称，形容其规模之大僧人之多，几次火灾后留有明治14（1881）年残留的本尊佛左手长达二米。从报道中得知，东福寺“东司”七米宽十四米长的空间，地面上有个圆孔左右各排列着九个，这就是和镇江金山寺东司图上一样的出恭处。《周礼·天官》所谓，＂宫人，掌王之六寝之修，为其井匽，除其不蠲，去其恶臭。”“井”下有排污沟。原先“井”旁置木鱼，提醒僧人方便法门无处不在，所以上厕所也叫去方便一下。寺庙讲究“三默堂”，就是上食堂、浴室、东司，是禁止说话的重要修行场所。隔壁的禅堂是僧人的集体修行的地方，“东司”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东司”的使用方法，首先拿着装了水的桶进去，上完厕所要冲洗干净，人则在水池处冲洗，并用药材配制的澡豆洗手。所用厕筹，是用竹子或木头做成的刮片，虽然在南宋，古人有“敬惜字纸”的传统，手纸是比较晚近才使用的东西。用过的厕筹，须用那里准备的土和灰各洗三次，最后用澡豆洗过，可以继续使用。 《南唐书.浮屠传》载：＂后主与周后顶僧伽帽，披袈裟，课诵佛经，跪拜顿颡，至为瘤赘。亲削僧徒厕简，试之以颊，少有芒剌，则再加修治＂。一个帝王能心细若此，害怕厕筹有毛刺，便在自己脸上擦拭以验。《毗尼母经第六》：“有一比丘，上厕时草刮下道，刮不已便伤破之。破己颜色不悦。诸比丘问言，汝何颜色憔悴？为患何苦？即答道，我上厕时恶此不净，用筹重刮，即自伤体，是故不乐。佛说，用筹刮令净。若无筹，不得壁上拭令净，不得用石，不得用青草，土块，木皮，软叶。所应用者，竹木为筹”，用竹木精心所制的厕筹，自然不是一次性使用的。欧阳修的文章中就说过：“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厕上是个心无旁骛的私密空间，适宜于构思文章。 镇江金山寺的“东司”内部平面图右下角为小便处，居中两墙之间有“井”洞，后有水槽，靠墙置有灰、土、澡豆；前墙处有厕筹筒。墙外走廊右边尽头还有提供热水的火头尞；墙上有挂手巾等什物处，走廊左侧还有火头尞提供热水。该寺曾以“百雪隐”的规模自豪。今年6月份他们公布了开始修复所藏《太平御览》的消息，这部书的内容在中国已经大部分亡佚，而东福寺保存的是现存唯一完整的宋版书，据说由于纸质老化和虫蛀的原因，修复需要花八年时间，这些也都是值得期待着去看上一眼的。 
原载和之梦文化《漫谈日本》第3篇2023年9月2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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