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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这是自然规律，只是我没有料到，身强体壮的老大舅也许会走得那么快。 老大舅是我奶奶的亲哥，我们能成为亲戚关系许是命中注定。 前段时间我翻看家谱，看到还没有修缮好的家谱里，爷爷的配偶姓甘，来自隔壁的木马村，可我的奶奶姓林，来自另一个乡镇的弯角田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媒人一开始介绍了隔壁木马村的甘姓女子给我爷爷，到了娶入家门的时候，女子嫌弃我爷爷家徒四壁，跑了。后来，爷爷在国营的加工厂谋得一份差事，成了当时令人艳羡，后来却遭人瞧不起的公家人，我的奶奶正是看中了他的身份，一见面就答应嫁给他。奶奶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国营加工厂倒闭以后，爷爷丢了工作，沦为一个卖猪肉的屠夫。当时也没有几个人有钱卖肉，干了些年头就不干了，回来耕种妻儿的田地。他自己因为当年是公家人，没有权利分得田地，靠着一点失业后的低保金兼济生活。前些年，政府把他的低保金也停了，说子女那么多，吃什么低保？ 我曾经很担心没有低保的事情对爷爷造成的打击。他年轻时在国营单位奉献青春，下岗了仅仅获得一点救济的低保金，自己连一分的田地都没有，但仍然得过上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后来老了，仅有的一点低保金也被收走了，我只能不断地安慰他，并力所能及地给他一些钱，希望能减轻他的失落。 爷爷下岗了，他就一直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老大舅就不同了。他曾经当过兵，上过战场杀过敌，虽然退役后也成了农民，但他的生活可谓多姿多彩。 起先，他养了好几头大水牛，走在一起乌泱泱的。在放牛的空当，他发挥自己擅长游泳的优势，常常到河里去捕鱼。我听奶奶说，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老大舅就带着她去河里抓鱼，只见他砰的一声潜入水里，许久都不出来，急得她在岸上心慌慌。过了好一阵，她才在河里的另一头看见自己的哥哥露出水面，手里拿着一条还在挣扎的大鲤鱼，笑嘻嘻地向她游过来，就像奶奶一生最爱看的《刘三姐》拍的那样，阿牛哥潜入水里，抓得一条鱼，刘三姐看到阿牛哥捧着鱼向自己游过来，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关于老大舅擅长憋气潜泳的能力，我还听过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 小学老师陈俊说，五六十年前，村上头的山塘想放水灌溉，但底下的涵洞被堵住了，怎么都无法疏通，没人能长时间憋住气到水底下去挖。后来，人们说我老大舅能行，于是就派人请他过来，他沉入水底许久都不用上来，最后给大家疏通了涵洞，春天的秧苗终于不会旱死了。 如今，我还是一个旱鸭子，总是不会换气，水呛得我一口又一口。我至今都还怀疑老大舅能长时间憋气的真实性。 老大舅长得不高，中等身材，但极其壮实，手臂很粗，眼睛炯炯有神，说话很有力气，声如洪钟。我长大了以后他偶尔会来看奶奶，看他这位疼爱有加的妹妹。他常常握着我的手，对我总是赞不绝口，我除了嘴甜，都闹不清还有什么值得老大舅表扬。 不过，一想到老大舅，我就想起他送来又香又甜的木菠萝。 每到秋收时节，木菠萝飘香的时节就到了。父亲要忙于收稻谷，常常对我说：“阿弟，你好好在家等着，今天老大舅可能送菠萝来给我们了。”我躺在家里的凉椅上，左等右等，没有看到老大舅送菠萝来。 第二天，父亲对我又说了同样的话，我说不信。父亲说：“昨天我猜得不准，今天应该送来了，你耐心在家等着。”我只能说，“好吧！”我常常跑去开大门，怕老大舅不认得我家的门了。我只能回到凉椅上，等着等着就睡着。 第三天，我再也不信父亲的话了，父亲说：“你想想，哪一年老大舅不是在我们家收稻谷的时候送来菠萝？”我想了一想，似乎如此。“你不在家等，没有人在家，老大舅又把菠萝运回家了。”父亲继续劝，我只能很不情愿地再等一天。 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又到凉椅上睡着了。我只听得有人叫我的名字“阿幺，阿幺”，我睁开眼一看，天啊！是老大舅。他已经停好了他那黑色的凤凰牌自行车，后座上垂着两个紧绷的蛇皮袋，鼓鼓的，每边各有一个大大的木菠萝。 “老大舅，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怎么会？你不是说老大舅家的菠萝最好吃吗？” “是啊。今天刚刚摘的？” “是的。” “要多久才熟？” “两三天就行。你看到有太阳就晒它，这样熟得更快，也更香。” 此后的几天，我早上一起床就喊上弟弟，两人从床底下把菠萝搬出来，搬到天井的太阳下，我从凉椅上醒来的时候，看到太阳已经偏西，晒不到菠萝了，我跑过去，把菠萝重新滚到太阳底下。 老大舅说得对，起初菠萝还硬邦邦的，可晒了两三天，菠萝就开始软了，同时散发出一股甜香的味道。父亲说，吃菠萝的最好时候到了。 今年的秋收还没有来，可老大舅，你怎么要走了呢？ 二零二二年七月二十日 写于天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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