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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风吟楼 2023-10-17 发布于广东

至六朝以后,因外来佛教的普遍发达,宗教绘画亦蓬勃兴起,同时因皇室的提倡文化,使纸质及产量皆起变动。当时的皇室及贵族的书画,大概仍用织品——绢素,而民间及佛教绘画,则普遍采用纸底。

唐末,贯休和尚精于画理,余尝见纸本十六应真像立轴,墨笔所绘,……劫后,归于沈均初。(见徐子晋《前尘梦影录》,丛书集成本)

即可明白宗教画采用纸底的一般情形。(中国古画系用何种材料为底子,书画著录中均有记载,福开森著《历代著录画目》大部已采入,惟此种古画真赝不分,随手列举为例,对于古画科学复原工作作为参考,殊不相宜,故略不详采。)但此种书画用纸,在当时并非专用某种纸张,如今曰之专用宣纸,凡纸张之面积厚薄适于作画,均采用为书画的底子。

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唐咸亨三年麻纸

隋代于上节中列苔纸一种。隋时的佛教艺术相当发达,且为利用纸张底子的初创时代,书画应用纸底,自不待言,惟无新创的造纸法,故仅为承六朝的遗风而已。唐代文物,创制颇多,书画之盛,为历朝冠;纸之制造,经提倡改良,名称繁多,制造技术,已臻完善。

有侧理纸、 松花纸、 流沙纸、 彩霞金粉龙凤纸、 绫纹纸、 短帘白纸、 硬黄纸、 布纸、 缥红纸、 青赤绿桃花笺、 藤角纸、 缥红麻纸、 桑根纸、 六合笺、 鱼子笺、 苔纸。(见《燕闲清赏笺》,《美术丛书》三集一○辑)

唐有短白帘、 硬黄纸、 粉蜡纸、 布纸、 藤角纸、 麻纸(有黄白二种)、 桑皮纸、 桑根纸、 鸡林纸、 苔纸、 建中女儿青纸、 卵纸(一名卵品,光滑如镜面,笔至上多退,非善书者不敢用)、 李后主有会府纸(长二丈,阔一丈,厚如绘帛,份量重)、 陶谷家鄱阳白(长如匹练)、 南唐有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箔光润,为一时之甲)(见《清秘藏》,《美术丛书》初集八辑)

唐至五代间,书画应用纸张,普遍进步,虽所造之纸大部分为仿制前代,但创制各纸,已可窥见当时技术的进步,一方面在书画用纸上求质与形式的改善,一方面因书法的需要,加工的笺纸,亦已开端,其中凡有色的纸张,即为适于书法的加工制造品。书画用纸中除仿造前代外,其重要者为硬黄纸、 麻纸、 会府纸、 鄱阳白、 澄心堂纸等数种。

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凡麻纤维制造之纸,其质较硬,故硬黄纸与麻纸,实可分可合。以其性质言,则为隋唐间最早之纸张,盖其纸之性质,仍未脱原始形,不及凝霜纸之进步。凡一事的发明,因地域不同,一处在进步,一处尚为停滞性的保留旧法,此为文化史中常有的现象,并非历史的错误,而是历史的事实。硬黄与麻纸,均可为写经之用,而种类甚多。

唐有引蜡硬黄纸,覆于明窗双勾填墨,实唐人覆印墨迹之法。(见《东洋美术史》)

唐人崇事法书,其治书有四种,曰临、 曰摹、 曰响榻、 曰硬黄。……硬黄者嫌纸性终带暗涩,置不热熨斗上,以黄蜡涂匀,纸虽稍硬,而莹澈透明,如世所为鱼枕明角之类,以蒙物,无不纤毫毕见者,大都施之魏晋锺、 索、 右军诸迹。(见《紫桃轩杂缀》卷三)

大村所言,当系录自《紫桃轩杂缀》。惟据所言,其纸质决非十分厚重,莹澈透明,自非厚如绘帛者所能办到。据康熙时金埴谓:“阙里孔稼部……其家藏唐硬黄、 ……览孔翰博宏舆毓埏所著《拾箨馀闲》,载列甚晰。云硬黄纸长二尺一寸七分,阔七寸六分,重六钱五分,纸质之重,无逾此者。”(见中华书局 1982 年 9 月版《不下带编·巾箱说》第 160 页)此项记载,殊为明晰,以二尺之纸,其重等于一银币有奇,无厚可知,与上言莹澈透明之纸,应是另有一种。

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传世旧藏唐代硬黄纸(左)

硬黄纸局部放大后的纸面肌理(右)

根据造纸过程,愈早则愈厚。至技法渐渐改进后,始能制造薄纸。且唐代制造大幅纸张不多,其莹澈透明,想亦较薄之纸张而已。是孔氏藏者为早期产品,《紫桃轩杂缀》所言,为盛唐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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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旧藏唐代硬黄纸纸面残留的蜡渍

硬黄法使纸质变硬,为蜡之功效,其黄色则为加工之濡染。

硬黄纸,唐人用以书经,染以黄蘗,取其辟蠹,以其纸加浆泽,莹而滑,故善书者,多取以作字。今世所有二王真迹,或用硬黄纸,皆唐人仿书,非真迹。(见《洞天清禄集》,《丛书集成》本)

潢纸减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则年久色暗也。(见《齐民要术》卷三《杂说第三十》,《四部丛刊》本)

藏经纸,味苦,试之良然。盖以黄蘗染成云。(见《金粟笺说》引钱柞溪语)

则硬黄纸的黄色是加工染成的,其用处,不出书法与写经,未尝作画,面幅仅二尺余而已。其加工之法,一为加浆,如今之煮硾;一为加蜡,使之光滑。勾摹所用之加蜡,乃特殊之加重蜡,与一般不同。所谓硬,因纸质厚且加蜡加砑,故与一般纸张不同,实为特种纸张。

但在此种记录中之加浆加蜡,为加工制作上采用副料,使纸张莹滑坚挺,此种精巧技术的明确记录,为唐代的新发明、 造纸史上的重要文献。还原工作中应注意“蜡”的副料,唐后的材料与唐前的材料,有显然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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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阿斯塔娜唐墓出土的唐代硬黄纸残片(左)

唐代硬黄纸纸面肌理局部放大图(右)

硬黄纸据《齐民要术》中“减白便是”,则可知原底为白色,其制造原料,可能树皮或麻,因竹纸颇难成为纯白色之纸张,宋代仿制硬黄纸颇多,均非竹料所造,至于疑为麻原料所造,因此纸质地厚而且硬,即不加蜡,亦异于常纸,且与麻纸有极相似之处。惟后世仿造之藏经纸,乃全部为楮皮所制。胡侍《真珠船》云:

永徽中,定州僧欲写《华严经》,先以沉香种楮树,取以造纸。(见卷一,《丛书集成》本)

现佛教经典悉用黄色之纸,大概系古经典用黄纸,遂袭用不改,而原料如何则可不问。古代以麻及树皮,明代之经,则竹纸颇多,雷峰塔倾后,五代时砖中的藏经亦为竹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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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经卷(局部)

麻纸无疑为麻纤维所造,麻纸仅为一总名,如我们所称之竹纸、皮纸,而竹纸之中,即有因大小、 质地不一而名称有异。故当时之麻纸,实均为麻所制,故总名曰麻纸。

唐中书用黄白二麻(纸)为纶命,其后翰林专掌白麻,中书独得用黄麻(原注:黄白麻纸草诏书也,故沿称任命大臣曰宣麻)(见《翰林志》)

此种麻纸,系因识别起见,染为二色。彼时以黄与王同音,故崇黄色,而麻纸之色,实不仅二种。

唐高宗时,常用黄纸(非硬黄纸)作为诏敕、 写经、 写书之用。唐以前,皆用染黄蘗之纸。日本正仓院藏有白麻纸、 色麻纸甚多,皆盛唐时所制。色麻纸中之淡红色者,即谓之桃红纸。(见大村西崖《东洋美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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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旧藏唐代写经纸

纸面光滑轻薄,透光可见纤维不甚均匀,纤维呈云絮状

是当时麻纸之盛行,正如今之连四纸,乃宫廷中极普通之物,故染成各色,以备需用。惟黄色一种,专为写经草诏之用。如供书画者,又为一种。

长麻纸有横长六尺者,唐时往往用以写经,将相之官诰。(见大村西崖《东洋美术史》)

是麻纸有长短二种,特制之长麻纸可供书画之用,是书画底子用纸,在唐时已极普遍。刘体仁《识小录》谓:

智永《千文》旧云人间合有数百本,今则寥寥。山阴张文肃公有一本,白麻纸书,百衲装潢成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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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永《真草千字文》(局部)

则麻纸之用于书画者,为白色之麻纸。日本正仓院所藏者各色皆有,则不能用于绘画而用于书法,实为笺纸之嚆矢。

中国以麻纤维造纸为最早。硬黄纸、 麻纸,当是佛教昌盛时,采用民间用纸而加工者,所以此种纸张,在六朝佛教发达之际,早经普遍使用,隋、 唐仅为改造而已。因此二种纸张,均以黄色为主,故不妨名之曰“宗教用纸”。其白色及加长之品,乃宫廷定制用于宗教以外之书画。纪元六五○至六八三年间,将普通麻纸原料饬令产地精制入贡。按麻纤维黄纸,据科学的试验,成纸后性质甚硬,不易卷折,费著《笺纸谱》谓:

今天下皆以木肤为纸,而蜀中乃尽用蔡伦法,笺纸有玉版、 有贡余、 有经屑、 有表光,玉版、 贡余杂以旧布、破履、 乱麻为之。惟经屑、 表光非乱麻不用。(见《丛书集成》本)

蒋玄佁:隋唐——造纸术昌盛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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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旧藏宋代硬黄纸(左)

传世旧藏宋代软黄纸(右)

后代仿制品中,亦可看出经屑、 表光(状似已褙裱)等宗教用纸,因经典的装饰为蝴蝶装,用签翻诵,与线装异,故须硬纸,用纯麻则纸硬,其他纸类,以柔软为主。硬黄纸麻纸,在宗教用纸期为麻制之硬纸,脱离宗教用纸,取为书画用纸后,则杂以其他之树皮,放大面幅。蜀中笺纸,杂有破布旧履,为棉质,与古代破布之麻织物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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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为后主所造,后主雅好文物,并有澄心堂纸,则此种纸张,均为宫廷用纸,并非一般之民间用纸,其厚重如绘帛,长可二丈,阔一丈(此种面幅似有夸张),当为树皮所造,为后世夹贡纸之嚆矢。但是否为后主创制,当与澄心堂纸节中再叙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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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县在今江西北境,南齐时置,鄱阳湖在其西面,安徽黟山之水亦出此湖,其附近上饶常山铅山今亦以出连四纸闻名,是其纸质与连四纸相同,乃楮属之树皮所造。屠隆《纸墨笔砚笺》谓陶谷家藏鄱阳白数幅,其长如陶谷家屋之长,则与会府纸相似,是会府纸、澄心堂纸、 鄱阳白,其造纸处同为一区,均可为书画之用,大村西崖定此纸为五代出品,则以上三纸的联系性,实相当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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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举历代纸张,是否专用于书画,文献汇录,殊为贫乏,惟澄心堂纸则素为书画家所推崇,故可定为书画专用纸。关于澄心堂纸之纸质如何,其时代产地,历代文献所记,各有不同,分述如次。

南唐李后主(公元九六二)造澄心堂纸,细薄光阔,为一时之甲。(见《蜀笺纸谱》)

上说未注出处,又《京口耆旧传·刁衎传》注:

李后主少时遣人于庐山精舍爽垲地,为精舍,极一时林泉之胜。既成命宫宛使董源以澄心堂纸写其图来,上既即位,以精舍为开先寺,以图画赐刁衎藏于家。蔡天启之子佑犹及见之。(见卷二,《守山阁丛书》本)

上说并未说明澄心堂纸为后主所造,仅谓以此纸使董源作画而已,且庐山之精舍是否为后主,亦成问题,《笺纸谱》所载,实难成为信史。按陆游《南唐书·元宗记》:

元宗……少喜栖隐,筑馆于庐山瀑布前,盖将终焉,迫于绍袭而止。(见卷二,《丛书集成》本)

又周必大《庐山录》:

次南康军……出西门……约十余里,至开先寺长老不在同西堂元湛上潄玉亭。观石柱间东坡辛巳四月题名开先旧屋惟有此亭,其上即石桥。又其上瀑水落焉,潴为龙潭旱岁祈祷颇应回观僧堂,即南唐元宗少年书堂也。(见《说郛》卷六十四,宛委山堂本)

太乙宫或谓小路差近,乃过击牛墩背,皆茅峡峻岭,亦六七里方至,真宗赐名大中祥符观,即董奉上升之地,大概二十一日巳记之,其事出葛洪《神仙传》,观在莲花峰下,不经兵火,有昇元大(六)年韩王知证记,是时犹谓之庙保大十二年记则为观矣。(同上)

又《舆地记胜》:

开先寺在城西十五里,李中主所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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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襄《澄心堂帖》

蔡襄所言澄心堂纸尺寸厚薄类此

又黄庭坚《南康军开先禅院修造记》:

中主,年少好文,无经世之意,喜物外之名,问舍于五老峰下,欲蝉蜕冠冕之间,凤鸣林丘之表,有野夫献地焉,山之胜绝处也,万金买之,以为书堂。……推野夫献地为己有国之祥,故名曰'开先’。(见《豫章先生文集》卷十八,《四部丛刊》本)

是开先寺实为中主所创,并非后主,使董源以澄心堂纸作图,亦为中主未为太子时,非后主。则澄心堂纸实于公元九四二年以前业已制造。吾人不妨寻求澄心堂创建时间,以为澄心堂纸之佐证。《南唐书·元宗记》:

国主迁都遣通事舍人王守贞来劳问南都迫隘群下皆思归国,主亦悔迁,北望金陵,郁郁不乐。澄心堂承旨秦承裕常引屏风障之。(同上)

澄心堂于中主时已有承旨之官,此堂必建于中主之前。《后山丛谈》:

澄心堂,南唐烈祖节度金陵之晏居也。世以为元宗书殿,误矣。赵内翰彦若,家有澄心堂书目,才三千余卷,有“建业文房”之印。(见卷二,《丛书集成》本)

澄心堂实于纪元后九三七年业已建筑,所谓澄心堂纸实南唐皇室用纸,故以宫殿为名。若以澄心堂的环境而论,按建邺为楚金陵邑,孙权都于此,名为建邺,晋改为建康,故城在江宁县南。《丹阳记》曰:

江宁县有官纸署,齐高帝造纸所也。尝造银光纸,赐王僧虔。(见《格致镜原》卷三十七)

上节已拟江宁官纸署为经济上对于纸之统制机构,将皖南及长江上游、 赣中之鄱阳白等纸之出品集中办理税务。凝霜纸(银光纸)、 会府纸、 鄱阳白、 澄心堂纸等品种之间,可窥见纸之改进的历史关系,其产地及原料实皆相同,不过经一次改良,则更一名称。按其实际,则即为今之宣纸之鼻祖。澄心堂以在金陵地区上的方便,使皖南、 赣东之纸,特别加工制造,成为宣纸史上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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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玄佁《中国绘画材料史》书影

上海书画出版社,2023年8月

此处,我们应注意日本出松纹纸,按萧齐高帝曾封日本为镇东大将军(公元四七九年),其时官纸署的纸张,必有流出海外。日本造纸可于此得一最好的标本。同时,关于日本之纸,何时流入中土时间颇难断定,而其途径,必循此而来。试观正仓院中所宝藏的唐代纸张,即可窥见当时奉为标本的情形。

澄心堂纸,系经数代改良而成,其纸质如何,应用于书画情形,求之于文人记录中,亦能窥见大略。梁章钜《浪迹丛谈续谈三谈》:

余家藏李龙眠《白描罗汉卷》,文二水跋以为是澄心堂纸,其坚白异于他纸。又藏李后主行书册,则纸质稍厚,色又微黄,疑当时纸色不必一律,必谓澄心堂纸白色者,无据也。

梁退庵,闽人,鉴别难称精慎,如上举二物确为真迹,则可知澄心堂纸在南唐时,其纸质稍厚而色暗,至宋李龙眠时其纸质已改进成坚洁的样子。山阴(今绍兴)金小郯(埴)康熙间诗人,著有《巾箱说》,内有二条,以为麻质:

予家有世传李后主澄心堂纸一番,内有经纬。……陈太守奕禧香泉,不惜百日之功,手书册子十帧,与予弟易之去,……进于内庭,御鉴甚褒……

予家所藏澄心堂白麻一纸,宝之数世,归于陈香泉。(见《不下带编·巾箱说》,中华书局1982年9月版)

澄心堂纸从其产地及创制之时间(楮皮造纸后,麻即渐废),不难断定其为楮属树皮所制。此处认为白麻,或系原为白麻纸,而非澄心堂纸,要不然当是金氏欠缺常识,误用“白麻”二字。按香泉在金氏纸后有长诗记之:

桑根兼布头,古制不易寻。孑族浙东旧,遗縢储夙购。面腴滑泽颜,中含经纬皱。落墨心手融,腻欲贴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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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法莲华经卷第五》

唐小麻纸

陈氏此诗,为目见之作,按“内有经纬”,“面腴滑泽”,显然与麻纸异,“腻欲贴肌肤”,其改良制造方法,已至顶峰。造纸术演进过程上,麻、 楮二种纸张的改进率至少须三四百年。吾人试将后人所见澄心堂纸的情形列举,不难知其大概的形状。

昨朝人自东郡来,古纸两轴缄縢开。滑如春冰密如茧,把玩惊喜心徘徊。蜀笺脆蠹不禁久,剡楮薄幔还可咍。……书言寄去当宝惜,慎勿乱与人剪裁。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幅狭不堪作诏命,聊备粗使供鸾台。(见梅圣俞《宛陵先生集·永叔寄澄心堂纸二幅》,四部丛刊本)

寒溪浸楮舂夜月,敲冰举帘匀割脂。焙干坚滑若辅玉,一幅百钱曾不疑……而今制作已轻薄……古纸精光肉理厚。(《宛陵先生集》卷二十七《答宋学士次道寄澄心堂纸百幅》)

擘笺弄翰春风里,斫冰折玉作宫纸。(见刘敞《公是集·去年得澄心堂纸甚惜之,辄为一日邀永叔诸君各赋一篇仍各自书,藏以为玩,故先以七言题其首》,《丛书集成》本)

君从何处得此纸,纯坚莹腻卷百枚。(见欧阳修《居士集·和刘原父澄心纸》,《四部丛刊》本)

此等宋人所作诗词,距南唐仅六、 七十年,其所言纸之形质,必无大差异,是澄心堂纸较宋人仿造者有肉理而厚,平滑如玉,坚密似茧,原料为楮皮,面幅狭长等种种优点。董源为南唐画家,曾用澄心堂纸作开先寺风景画,据沈存中、 米元章著录,所见董画,均为纸底,又有云李伯时作画好用澄心堂纸,根据澄心堂纸之形质,当是书画专用纸,不能与其他纸张一概而论。按今存之董画,有并非狭幅者,但纸质悉为树皮所制,所谓狭幅与宫廷特制品不同,则唐末书画用纸已是普遍情形,不限于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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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轮圣王经》

唐大麻纸

唐代出产名纸如此繁多,可窥见加工技术的发达。一种纸张,经加工后,即另定一名称。《大清一统志》谓宣纸唐宋时入贡,出冰翼、 凝霜等纸,淳熙《新安志》谓黟、 歙多良纸,有凝霜、 澄心之号,唐时实已用宣纸,惟无宣纸之名称。此处可以推论:凡入贡之宣纸,均加工制作后另定雅名;其在民间者,乃普通所称之宣纸。

如南京汪逵《淳化帖辨记》谓《淳化帖》系澄心堂纸所拓,又有谓宋子京修《唐书》以澄心堂纸起草,宋版《文选》以澄心堂纸印布,宋本书以澄心堂纸作副叶,其说见《语林》及明人笔记,试观欧、 梅诸家唱和诗,其矜贵如此。在李氏有国之日,百金只许市一枚,岂至宋代用之副页、起草?于此可证澄心堂纸民间使用甚多,与宫廷特制者有别。宋代仿造,在民间则遍地皆是,当时的宣纸,皆混称为澄心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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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旧藏唐代硬黄纸纸面残留的蜡渍和渗出的黄檗汁

唐至五代间杂色纸张,不下数十种,即所谓加工纸张,质地不出楮皮范围。表面敷淀粉质而使之平滑,加蜡加砑,在需用上,必有其特殊原因。按当时士大夫尊尚王(王羲之)体,日趋光滑一途,制术未能精美时,加工遂特别发达。北方楮皮较少,且质地无南方的嫩条柔软,且杂用麻皮,竹的纤维更少,制法不精,故纸张粗厚,遂成六朝北碑之雄健作风。

画幅式样方面,关于卷式的创制,原为缣素,面幅狭长,而画亦成卷子式样(如《女史箴图》)。纸底时代,因造纸时大幅不易,《圣俞诗》所谓:“狭幅不堪作诏命。”故卷之式样,仍继续存在,此种因材料限制而制造之画式,亦有其历史因果关系,唐后纸之面幅放大,为各代之冠,是画式亦因之而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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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玄佁《中国绘画材料史》书影

上海书画出版社,2023年8月

其间尚有特种纸张一种,“布纸”。晋虞预《请秘府布纸表》曰:“秘府中有布纸三万余枚。”(见《全晋文》卷八二第9页,《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1935页)因其为秘府藏物,故时代不明,但为珍藏之品,不言可知。其数量为三万枚,亦不算多。其他史籍何以从未言及,即宋代大鉴赏家米芾亦未言及,则此纸当为六朝间出品之古纸无疑,其不计张而计枚,当为小形纸张:名布纸,必为厚重之物。如将原始浇纸法比拟之,则此纸为纸浆浇于麻布上而成的纸张,颇为相似,其最高程度,亦仅能定为原始造纸之精制者,足以使人把玩而已,实难定为唐以后之出品。故唐代纸名虽多,凡不合造纸过程,及不适于书画底子者从略。

六世纪至十世纪,当为制造书画用纸的全盛时期。至现代止,手工纸中尚未脱出此时期之纸质及制造加工法之范围。

节选自《中国绘画材料史》,上海书画出版社,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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