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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

 xxjjsdt 2023-10-18 发布于江苏

1969年至1971年,

曾到金沙江畔插队,

留下记忆非常深刻,

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一、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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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高音喇叭,时时回响着伟大领袖这段语录。

“史无前例”一起,全国全乱了。

学校不再上课,高校不再招生,

学生呆在家中,整天闲得发慌。 

伟大领袖伸手一挥,千千万万半大不小懵懵懂懂的小青年们,

辞别爹娘,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当农民去了。

二、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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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下到哪里?同哪些人一起?

政策没有规定,只要下去就成。

此时,我在地区重点中学西昌高中读书。

高三刚毕业,文革开始了。

先是大串连,后回到家中,闲居无事。

一转眼,从十七岁闲置到二十岁。

妹妹国林在老家念初中,才十六岁。

爸妈担心妹妹无人照顾,让我同她一起下乡。 

妹妹约了几位平时相识且合得来的小伙伴,

连我这大哥哥,一共七人,组成一个小组,

与县城上百名干部职工子女一道,来到大崇公社,

成了金沙江畔第一代插队知青。 

汽车顺着山路,弯弯拐拐,颠颠簸簸,

终于来到金沙江边。

公社已有准备,哪个组分哪个队,名单已经拟好。

我们小组七人,分在公社所在地——大崇街上,

属崇兴大队第三生产队。

队里刚刚接到上级指示,来不及作什么准备,

只是腾出曾经做过卫生所的几间老旧房屋,

过道里几口棺材也没挪走,成了我们知青点。 

 三、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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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到达公社,下午分到各队,赶紧烧锅做饭!

院里砌有锅台,搭有案板,

大伙儿齐里卡嚓,总算鼓捣出一顿晚餐,

虽然粗糙简单,倒也热乎可口,

大伙早已饿了,吃得盆干碗净! 

晚上如何睡觉,可就有点犯愁。

空荡荡几间屋子,啥也没有呀。

五个男生只好挤在楼上一间小屋,

妹妹和另一女生祥宁,就住楼下。

大伙儿将队里准备的谷草,哗啦哗啦,铺开一地,

打开行李,一个挨着一个,

挤得密密实实,躺了下来。 

想起电影里曾看过的部队集体生活,

游击队员打小日本鬼子的战斗场景,

竟也觉得有趣,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

亢奋得半夜不能入睡。

四、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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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边,吃水是个大问题。

农民家住半山腰,不可能到江里挑水,

好在,高山深处,涌出一股清泉,正好引进村来。 

泉水不大,弯弯曲曲,顺小渠流经各家各户,

到了我们院子,已近尾声,

又小又细,常常断流。

半夜三更,我们就得拿上电筒,顺水沟而上,

去一处一处疏通、引水。 

院子后面,围着一片坟场,

坟包高耸,感觉煞是吓人,

此时已顾不了许多,大着胆子“嗵”一声跳进去,

又累又怕,加上四处阴风阵阵,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忙了半夜,好不容易将水引进储水缸(放一缸水,可供半月),

白天进坟场一看,哦嘈!

渠水流经之处,几天前竟有人拉了一摊屎,

已被冲得支离破碎! 

还有一次,水快喝完才发现,

水缸底下,泡着一支胀鼓鼓的死老鼠!

 五、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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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畔,气候炎热,甘蔗是这里主打庄稼。

开春以后,蔗苗从土里慢慢长出,伸枝展叶。

到了初夏,就得钻进一人高的甘蔗林中,去为庄稼培土。 

时在五六月间,钻进甘蔗林里,像是巨大蒸笼!

不一会儿,背心已全湿透,紧贴身子。

两只手臂,被刀片似的甘蔗叶子,

左割一口子,右拉一口子,

咸咸的汗水一渍,好家伙,疼得直钻心,甚至打抖! 

城里人刚下来,哪吃过这般苦!

想起远方爹娘,心里一阵发酸!

转念一想,唉,来都来了,这不正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吗?

干脆,牙一咬,脱去背心,光着上身,钻进甘蔗林中,

任那叶子将浑身割个遍,划拉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子! 

一个季节下来,全身“体无完肤”,惨不忍睹,

内心好像皮实了许多。

 六、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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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没多久,生产队要在半山腰建一座动力站。

将山中引来的泉水,带动机器磨面打米。

此事原本简单,只须在半山腰砌起一座蓄水池,

再安一根铸铁粗管,让水顺流而下,即可冲得机器转动。 

砌水池需要大量石头,得从河边抬来,

这是一苦活儿,我们这些知青小伙,自然成了主力。

每天清晨,天还未亮,便得起身。

先将大石头用绳子拴好,一根粗棒穿过,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抬起来,朝山上走! 

平地抬石头,重虽然重,两人平均,倒也好走。

但要斜着抬到山上,山路又陡,相当吃力!

走前面者,须得双手死死握住棒子,

否则,棒子要从肩头滑出!

走后面者,也得用手死死将绳子抵住,

不然,石头就要滑落下来!

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往上挪! 

将近一个月,肩膀都磨破了皮,

磨出了血,再磨成厚厚的紫色老茧。

父亲正好来生产队看我,说我黑了,瘦了。

问我怎样?我说还行。

父亲啥话没说,双眼却是红了。

 七、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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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未久,公社批准生产队到深山伐木,

兴建知青点和生产队集体用房。

这回,又是知青当主力,由贫下中农带队,向深山进发。 

上山后,大家住一牛棚中。

清晨起来,选中一棵大树,用斧头伐倒,

再削去枝叶,截成数截。

然后支起架子,将这些木头用大锯“改”成可用的一块块长板。 

“改”木板是件重体力活,又是一耐力活,

从早到晚,两人在原木两边站成弓步,

一前一后,来回拉锯,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摇肝摆肺,直拉得精疲力竭,肚子空空,

几位伙伴吃不了这苦,

纷纷找理由下山去了,

只留下我这“大哥”,与贫下中农一起,咬牙坚持! 

没想到砍树不小心,树枝将小腿划破大口,鲜血直流,

几天后化了浓,晚上疼得根本睡不着!

加之刚到山上,水土不服,老拉肚子,

半夜起来,一次次到牛棚外去解决问题。

四周漆黑一片,山风呼呼直刮,

独自蹲在野地,野兽远处吼叫,

那胆怯,那痛苦,印象实在深刻!

更痛苦的,还在后面!

树木伐下,除部分改成板子外,

其他原木,还得一根一根,抬下山去当房梁。

一根木头,一两百斤,甚至更沉,

二人一前一后,扛着下山!

山路弯弯曲曲,且又很陡,路上很难找到歇脚之处!

即使累得全身散架,腰要断了,简直完全承受不了,

但你还得咬牙拼命撑着!

否则,木头滚下,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一边咬牙,一边眼泪直打转!

心想,人生为啥要受如此折磨!

人这辈子,可真苦哇!

 八、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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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要在山中建造一座水电站,

除发动各队出工出力外,还将全社“牛鬼蛇神”集中起来,

组成一工程队,到工地从事最艰苦最危险的活儿。

公社派我当了队长,每天带着这些“牛鬼蛇神”一起干活。

这些所谓“牛鬼蛇神”,

就是各生产队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

简称“地富反坏右”——黑五类。

他们大都年迈体衰,身体不好,

只要干起活来,却是非常卖力。

生活虽然很苦,每月也能打打牙祭,吃一顿肉。

我看一位老头吃得奇怪,每吞下一块肥敦敦的腊肉,

也不怎么细嚼,立即大口大口,

往嘴里不停填进包谷面面饭!

我问他,咋个这样吃法呢?

老头笑笑说,吃一块肥肉,填几口干饭,

一层码着一层,吃下去顶饱,比较管用! 

施工期间,公社召开大会,

要拉几个不老实的“牛鬼蛇神”上会批斗。

批斗完毕,游街示众。

一位中年“牛鬼”被二人反剪双手,推着飞快往前小跑。

当天正逢赶集,很是热闹!

此人一边小跑,一边竟还停下步来,

询问街边卖瓜子的老太太,“喂婆婆,你的瓜子多少钱一斤嘛?”

引得众人哈哈直乐!

 九、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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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举国上下,学习哲学蔚然成风。

“哲学就是聪明学。”“学了哲学,心明眼亮。”

此时的我,对哲学也产生浓厚兴趣,

专门到对岸云南巧家县城买回一日记本,记录各种体会。

贯串其中的,便是学哲学、用哲学。 

下乡后,我常替知青和贫下中农理发。

理发中有没有哲学呢?当然有!

理发的本质是什么?不就是要将每根头发给剪短吗?

怎么才能既剪得短,又很自然呢?

只消将每根头发都梳起来,让它们垂直于头皮,

用剪子剪下相同尺寸,再放回去,

不就既剪短头发了,又很自然吗? 

弄懂了“理发本质学”,

我的理发技艺,迅速提高,

理起发来,又快又好,远近闻名! 

正值盛夏,妹妹国林小腿不小心被树枝划破,

感染化脓,每天还得下田插秧。

此时,是包上纱布下田,还是让伤口裸露在外,直接下田?

妹妹问我。我说,咱们要解决问题,必须抓主要矛盾。

你包上纱布,矛盾不但没解决,反而隐藏起来,更难处理。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裸露伤口,直接下田!

依此“哲学”之法,国林每天直接下田,

伤口泡在水中,竟然很快好了。

 十、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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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甘蔗收下,全都用于榨糖,

每个生产队,都开有糖房。 

糖房共分两间,一间大的,榨汁;一间小的,熬糖。

将甘蔗全收回来,堆在糖房外大院坝上,

一垛一垛,煞是壮观。

再由榨糖师傅将甘蔗三五根抱作一捆,

喂进两个大石碾子组成的土榨机中,

石碾由蒙上眼的牛拉着,不停转圈,

碾子也就吱呀吱呀,将蔗水全都挤出。 

接着,将蔗水送进糖房,倒入一口连着一口的大锅中,

第一口熬得差不多了,

舀入第二口锅中,如是者再,

进入最后一口锅时,

蔗水已被熬得酽酽稠稠,成了半透明的金黄糖浆。

此时,师傅们郑重而兴奋地将糖浆舀出,

倒进一个一个小碗一样的模子中,

等到糖浆冷却,轻轻一磕,

便是一个一个晶莹剔透、红亮红亮的碗碗糖了!

那真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欢乐的季节哪!

白天,我们到地里砍甘蔗、运甘蔗,

夜里,便与队里小伙伴一道,去糖房打闹玩耍

此时,甘蔗是可以放开吃的

直吃得肚皮鼓鼓涨涨,满嘴又甜又粘。

熬糖的灶口,吐出一阵一阵红红的火苗,

直窜天际,将每个人的脸蛋映得通红,

映进了我们永久的记忆。

 十一、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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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两年后,全国秩序渐渐恢复,

大学开始招生(推荐工农兵学员),中小学也陆续复课。

不知是政策规定还是城里当干部的爹妈们做了工作,

我们这批知青,全都可以调回城里,参加工作了! 

消息传来,大家非常兴奋。

我却有些为难,因为,此时书记已经把我看上,

要我留下,在公社当秘书! 

左思右想,很是纠结,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下定决心,要找书记好好谈谈!

我鼓足勇气,向书记表明决心,

陈书记,我想好了,我不愿意留下,我要回城工作!

书记说,是吗?

似乎有些吃惊,沉吟一会又说,

那……好吧。

无可奈何地一笑,同意了。 

没多久,我便与妹妹一道回到久别的县城。

我在县文化馆当美工。

妹妹在公社当了小学老师。 

十二、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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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生涯,是我一生难以抹去的深深印记。

我常常想,此后,我的工作、生活、学习,读书……

我身上的吃苦耐劳、坚韧朴实,

是否同这段经历有些关系呢?

如果没有知青生涯,我又会是怎样的呢?

是的,上山下乡,确实耽误了我们这一代人,

但也给我们上了特殊的一课,

虽然上得那么痛苦,那么艰难,那么不情愿!

但是,毕竟,它让我们尽早触摸到了真实、坚硬乃至残酷的生活,

教会我们去吃各种苦,受各种累,去体味人生种种酸甜苦辣,

教会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咬紧牙关,去迎接命运赐予的一切。

大命由天,小势可为。 

吃过那样的苦,经历那样的岁月,

今后的日子,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吗? 

我想,应该没有了。

附记:

五十年后,重返知青点

大祟公社,是我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

自从1971年离开以后,再也没回去过。

2021年,五十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

我又来到大祟公社知青点,

回到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

那个曾经上上下下的楼梯,

那个曾经淹死耗子的水缸……

一切还都那么熟悉,

却又似乎有些陌生,

一时间,

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文章就在下面,点击即可阅读:

我们的知青点,在水下两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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