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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湖之会与尊德性、道问学

 明月照水中 2023-10-24 发布于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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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东莱年谱》记载:“淳熙二年乙未,四月二十一日如武夷,访朱编修元晦,潘叔昌从,留月余。同观关洛书,辑《近思录》。朱编修送至信州鹅湖,陆子寿、陆子静、刘子澄及江浙诸友皆来会。”对朱陆二派在“尊德性”“道问学”的分歧,吕祖谦早有了解,于是,就想借此路过鹅湖寺的机会来调和双方的意见,共扶圣教。

赴会之前,复斋对子静曰:“伯恭约元晦为此集,正为学术异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鹅湖之同?”于是,兄弟二人议论致辩,把思想都统一到象山这里来了。复斋夜来思之,成诗一首:“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会议一开始,吕祖谦就要复斋谈一谈别后新功,复斋就把这首诗吟诵出来,不料只读了一半,朱熹便对吕祖谦说:“子寿早已上了子静舡了也。”双方便辩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象山便起来发言说:“途中某和得家兄此诗云:'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象山读到这里,元晦脸上为之失色,至“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时,元晦“大不怿”,会议进行不下去了,只好各自休息(这里足见朱熹作为一代“儒学大师”的理论气量,同时也反衬出象山之学果然抓住了朱熹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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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朱吕二公“商量数十折议论来,莫不悉破其说,继日凡致辩,其说随屈”。会议整整讨论了三天,六月八日散会。彼此的观点不仅没有统一起来,而且使朱陆两家的分歧公开化,把无数的门人、学生都卷了进去,在中国哲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直到明末清初,中国哲学才走出了由于这场论战导致的思想峡谷,有了新的突破。

鹅湖会上争论的焦点就是“尊德性”与“道问学”的分歧。表面上看,这似乎只是一个哲学的方法论问题,但实际上却是哲学体系上的区别。黄宗羲在《宋元学案·象山学案》中写道:

先生之学以尊德性为宗,谓'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与我者,不为小者所夺。夫苟本体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无源之水也’。同时紫阳之学,则以道问学为主,谓'格物穷理,乃吾人入圣之阶梯。夫苟信心自是,而惟从事于覃思,是师心之用也’。两家之意见既不同……于是,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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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洲先生说得很清楚,所谓尊德性,在象山先生的体系中就是“先立乎其大”。象山先生的思路是,人之所以为人者,在于“先立乎其大”,亦即用剥落的存养功夫,去掉人七情六欲所带来的各种私心杂念——“小者”,“打叠田地净洁”,在人主体性的心灵世界里,拓展一片纯净之地。这是一片虚空清明、生生不息的生命境界,它是在剥落存养的过程中逐步显现的一种主体的澄明意识,惟精惟一,纯诚专一,从而唤醒人的主体性中与天地之善同一的“本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是一切学问的主体条件、前提、基础。“若田地不净洁,则奋发植立不得。古人为学即'读书然后为学’可见。然田地不净洁,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假寇兵,资盗粮。”象山认为,学者必须做到“不求名声,不较胜负,不恃才智,不矜功能”,俯仰周旋只事天——发明本心,尊崇德性,才能真正达到“道问学”的目的——“通身纯是道义”。象山说得很形象:“知道,则末即是本,枝即是叶。又曰:有根则自有枝叶。”因此,“精神全要在内,不要在外,若在外,一生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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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上述思考,象山直指朱熹格物致知的学术路径流于支离。所谓支离,就是学者没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心”,用心驰骛于利欲,“引文牵义,牵枝引蔓,牵今引古”,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徇情纵欲,汩没而不能自振”。也就是说,朱熹穷理格物的功夫与唤醒灵明本心、加强道德修养之间并没有本质的联系,“有意为学,而不知自反”“自弃而不自求”(自求于自己灵明之本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心不正,其事不善,虽多读书,有何所用?用之不善,反增罪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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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以为,“大抵学者且当大纲思省”,求血脉处,求骨髓处,在德性的初始本心上用力,才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的人。纯诚专一,脚踏实地,走道德践履的路,做“养大体”之“实学”,才不会陷溺于蒙蔽之中。因此,尊德性对于道问学来说,具有不容置疑的先在性,德性是主体,是基础,是前提,是先导,而“问学”则是次,是从,是用,是末。关于尊德性与道问学孰先孰后、谁主谁次的问题,早在先秦儒家那里就进行过讨论,只不过所用的名词不同罢了。尊德性,在孔子孟子那里称为“仁”,道问学称为“知”。孔子就说过:“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这里是在说,即便有丰富的知识,如果没有高尚的道德作为向导,那你的知识最终将等于零。孟子也讨论过仁与知的问题。《公孙丑下》载:“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从本质上来讲,这就是一段尊德性的话,象山先生可以说是得其神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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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象山与朱熹在同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其思想本来是互相渗透、彼此依持的,不应该形同冰炭。象山尊德性,积渐成悟,并不是不要人读书,只是提出了主体上的修养要求罢了;朱熹道问学,集渐成理,也并不是不要人修养德性,只不过是格物致知,从学问做起罢了。故梨洲先生在《象山学案》中曰:“考二先生之生平自治,先生之尊德性,何尝不加功于学古笃行,紫阳之道问学,何尝不致力于反身修德,特以示学者之入门各有先后,曰'此其所以异耳’。……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同宗孔孟,即使意见终于不合,亦不过仁者见仁,知者见知,所谓'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在面对彼此的学术思想时,朱、陆双方都显得很不冷静,并由此影响了儒学在新的时期进一步深化,这不能不说是很遗憾的事情。

(节选自欧阳祯人《独树一旌心是理   高论太极我为天——象山学述》一文,原载《陆九渊思想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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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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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不求名声,不较胜负,不恃才智,不矜功能,故能通体皆是道义。道义之在天下,在人心,岂能泯灭。第今人大头既没于利欲,不能大自奋拔,则自附托其间者,行或与古人同,情则与古人异,此不可不辨也。

节选自《陆九渊集》卷七《与包显道》。较:较量。恃:依赖,依仗。矜:自夸。通体:全身,浑身。第: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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