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字研究，最重要的對象，是形體變化的規律

前言

古文字考釋最主要的方法是形體比較法，大致包括一般所說的字形對照法、一偏旁分析法和歷史比較法。

所謂形體比較法，是指根據字形相近的原則或利用古文字形體變化規律所提供的可能，把待考釋之字（或偏旁、構件）的字形同古今漢字中的相關之字（或偏旁、構件）聯繋起來，通過排比待考釋之字與相關諸字的形體變化過程，從而確認它們爲一字之異體的古文字考釋方法。

古今漢字中有相當一部分的字從古至今都沒有多大變化，即使從古至今形體變化很大的字，在同一時期的各種文字資料中的寫法也都是比較接近的。

這種情況下，只需要通過簡單的形體對比就可以把一個字同它的異體聯繋起來。這就是形體比較法中的“根據字形相近的原則”，相當於一般所說的字形對照法。運用這種方法係聯異體字，應當特別注意同形字現象。

尤其是兩個形近之字的時代相差較遠，就更要注意它們是否是同形字，避免受騙上當。古今漢字中也有相當一部分的字從古至今形體差別很大，主要是由所採用的變化方式和變化的劇烈程度的不同造成的。

這種情況下，只有利用已經總結出來的古文字形體特點和變化規律，推測它所採用的變化方式以及變化的程度，才有可能把一個字同它的相關異體聯繫起來。

這就是形體比較法的“利用古文字形體變化規律所提供的可能”，相當於一般所說的歷史比較法。運用這種方法係聯異體字，應當特別注意字音、字義等的證據，否則容易出現錯誤的係聯。

古文字中合體字佔有極大比重，在運用形體比較法的時候，一般都把合體字先拆分爲若干個偏旁，然後再分別進行比較。

即使是獨體字，也可以先拆分爲若干個構件，然後再分別進行比較。形體比較法定義中的“或偏旁、構件”五個字，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一般把這種方法稱爲偏旁分析法，認爲也是一種獨立的古文字考釋方法。這是不正確的。這種方法的實質是把整個字的字形比較，精細到以偏旁或構件爲單位的局部比較，準確地說，應該叫做偏旁比較法或構件比較法，不能算作一種獨立的古文字考釋方法。

林橒先生把這種方法看作“歷史比較法的主幹”，定位是很準確的。形體比較法的主要作用是爲待考釋之字係聯異體字或異體偏旁。

這種方法只能解決相關形體的認同問題，並不能解決待考釋之字是什麼字的問題。待考釋之字能否釋出，取決於所係聯的異體當中有沒有我們已經認識的字。

如果沒有，則取決於這些異體所提供的有用信息能否滿足文義推勘法、構造分析法等其他古文字考釋方法成功運用的需要。

所謂構造分析法，是指用六書說或三書說的理論來分析待考釋之字的構造，以確定待考釋之字是什麼字的古文字考釋方法。

在考釋古文字的時候，學術界早就已經很普遍地使用這種方法，只是一直沒有提昇到古文字考釋方法的理論高度。

根據唐蘭、陳夢家、裘錫圭等先生的研究，古漢字的基本構造類型可以分爲表意、形聲和假借三類。表意字以字的形象示義，同所記錄之詞的意義發生直接聯繋。

假借字通過字音與所記錄之詞的語音發生直接聯繫；形聲字則通過聲符跟所記錄之詞的語音發生聯繁，通過意符跟所記錄之詞的意義發生聯繁。

因此，運用構造分析法考釋古文字，實際上就是通過分析具體古文字的形體構造，來判斷古人用它記錄了語言中的哪個詞（亦即字音和字義）。

待考釋之字如果是獨體字，則它應該是一個表意字；如果是合體字，則既有可能是表意字，也有可能是形聲字。表意字的分析，主要是通過字的形象或偏旁會合所表現出的意思来推測它所代表的詞。

形聲字的分析，一般只需要指明何者爲意符、何者爲聲符即可，它到底記錄了哪個詞有時不大好確定。假借字以及形聲字的聲符，歸根結蒂都是由表意字充當的，所以最終遺要回到研究它們所借用的表意字身上。

構造分析法作爲古文字考釋方法，曾有學者有意或無意地提到過。例如一般所說的偏旁分析法，實際上包括兩部分内容：一是合體字拆分偏旁或獨體字拆分構件，二是進行偏旁或構件比較。

構造分析法也包括兩部分内容：一是合體字拆分偏旁，二是推斷偏旁之間的關係。由於二者的内容有重合、相似之處，所以有些學者所說的偏旁分析法，實際上包含了構造分析法的一部分内容。

再如王力先生總結考釋甲骨文的方法有“從字的形象來判斷”、“從文化史上來考’證”，後者相當於有些學者所說的“根據古禮俗制度釋字”，實際上都是分析表意字構造的方法。

運用構造分析法考釋古文字，難點在於如何爲表意字找到它所代表的詞。因爲古代漢語中意思相同或相近之詞很多，從理論上講待考釋之字既可以代表甲，也可以代表乙。

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借助其他古文字考釋方法，找到語音上的證據來確定它到底是代表甲還是代表乙所謂文義推勘法，是指利用待考釋之字所在古文字資料的上下文義，來推斷待考釋之字所記錄的是什麼詞的古文字考釋方法。

嚴格來說，這種方法應該算作古文字的讀解方法。不過本節所說的古文字考釋也包括古文字讀解，所以這裏也作爲古文字考釋方法來介紹。

運用文義推勘法考釋古文字，應該注意兩點：一是要利用形體比較法儘量收集全關於待考釋之字的辭例，使可供推勘的資料儘量完整、全面；二是儘可能把待考之字的上下文義弄清楚，以確保文義的推勘不受其他因素的干擾。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文義推勘的準確、精密。運用這種方法考釋古文字，本質上是通過推測文義來確定待考釋之字所記錄之詞的詞義。

由於古代漢語中的同義詞和近義詞很多，即使文義推勘十分準確，有時候也很難確定所考釋之字到底記錄了哪個詞。

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在字形和字音上找到明確的證據，以確定它所記錄的到底是什麼詞。所謂文獻對照法，是指利用古書和其他古文字資料中與之相同或相近的内容，以及其他可以參照的資料，來確定待考釋之字記錄的是什麼詞的古文字考釋方法。這種方法實際上也是古文字的讀解方法。

待考釋的古文字同文獻中可與之相對照的文字的關係比較複雜，有的是互爲異體字的關係，有的是音近通用的關係，有的是同義詞或近義詞的關係。

不同的關係對古文字考釋的作用不同。如果是同義詞或近義詞的關係，其性質與運用文義推勘法考釋古文字相同。

如果是音近通用的關係，則可以知道待考釋之字的字音，爲進一步分析它的字形、字義提供可靠的依據。

如果是異體字的關係，則待考釋之字可以直接釋出。異體字包括異寫字和異構字，真正能夠直接釋出的是異寫字，異構字的性質則跟音近通用相似，遺要在字形上再做進一步的分析。

以上所介紹的考釋古文字的四種基本方法，並不能涵蓋考釋古文字的所有方式。例如利用叶韻來考釋古文字的字音，就不屬於上述方法中的任何一種。

或許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把古文字的考釋方法重新分類如下：字形的考釋。包括形體比較法，文獻對照法中關於異寫異體字關係之字考釋的部分，構造分析法中關於一個字所从不同偏旁之間關係判斷的部分。

字音的考釋。包括構造分析法中關於形聲字構造分析的部分，文獻對照法中關於音近通用關係和異構異體字關係之字考釋的部分，以及上文提到的利用叶韻來確定古文字的字音等。

字義的考釋。包括構造分析法中關於表意字構造分析的部分，文獻對照法中關於同義詞或近義詞關係之字考釋的部分，以及全部的文義推勘法等。

一個完整的古文字考釋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相關的形體是不是同一個字的問題，二是這個字是什麼字的問題，也可以說是它代表什麼詞的問題。

關於前者的考釋，需要運用形體比較法把某個字的相關異體全都係聯到一起。關於後者的考釋，則需要運用構造分析法、文義推勘法和文獻對照法等把這個字同語言裏的詞聯繁起來。只有把這兩方面的考釋有效結合起來，才能取得一個字考釋的徹底成功。

形體特點包括字形特點和字體特點兩個方面，本文僅限於研究字形特點。古文字形體特點，指的是古文字形體變化所表現出的特點，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内容：一是具體古文字形體變化所採用的方式，即是增省筆畫還是變化筆畫。

二是具體古文字形體變化的程度，即是輕微的變化遺是劇烈的變化。跟形體演變規律著眼於形體變化的規律性不同，形體特點是從具體古文字出發的，著眼於具體古文字形體的筆畫變化以及變化的程度。

最早對古文字形體變化進行理論性闡述的學者是唐蘭先生。在《古文字學導論》一書中，唐先生明確指出“文字的形體......時刻不停地在流動、變化......但所謂流動和變化，是有限制的，每一個變化都有原因，而在同一原由下面，許多文字必定作同一的變化。

這種變化的規律，是古文字研宄中最重要的對象”。又指出“文字的演變，有兩個途徑，一是輕微地漸進地在那裏變異，一是矩大的突然的變化”。

“前一種變異裏，有自然的變異和人爲的變異”，“人爲的變異不僅是筆畫上的小小同異，由於各種理由而發生的變化，是異常複雜的。不過，假如歸納起來，實在不外刪簡改易和增繁兩種趨勢”。

由於時代的限制，這些論述顯然有不夠準確和不夠完善的地方，但是已經構建了一個十分完整的古文字形體變化的理論體系。

首先，明確指出古文字研宄最重要的對象是形體變化的規律，確定了形體變化的研宄在古文字學研究中的核心地位。

其次，從理論的高度概括了古文字形體變化的途徑和趨勢，使看似紛繁複雜的古文字形體變化變得有規律可循。再次，總結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古文字形體特點和變化規律，爲具體古文字考釋提供一定的依據。

總之，唐蘭先生己經爲我們構建了一個十分完整的理論體系，後來的研究都只是在此基礎上的進一步深入和細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