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7日,鲁西南地区大雨倾盆,郓城赵家楼一间简陋的小屋内,晋冀鲁豫解放军司令员刘伯承倚在门口,望着院子里汪洋汹涌的积水,脸上的表情凝重如铁。 按照计划,今天是全军越过陇海线的日子。 话说刘邓大军渡过黄河后,在鲁西南战役中痛击国军,羊山集一战,国军精锐整编66师全军覆没,把个南京的蒋委员长气得暴跳如雷,忙调兵遣将,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这就造成陇海线两侧兵力空虚,刘、邓当机立断,决定来一个金蝉脱壳,出其不意地往南狂飙疾进,千里跃进大别山。 数日前,刘伯承唤来十一纵司令王秉璋、政委张霖之,面授机宜道:你们的任务是率部在黄河边架设浮桥,一定要大张旗鼓,制造我军要渡河北返的声势。记住,敌人如果要渡河,就把他拉回去,敌人如果要南窜,你们就主动出击,把他们引向北边,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尾随大部队。 王秉璋、张霖之领命而去,率军浩浩荡荡地杀奔河岸,沿途在各路口“乱涂乱画”些往北的箭头,或者用高粱杆垒起前进的标志,时不时还朝天乒乒乓乓一阵乱射,引得国军一夕数惊。 这是一路疑兵,刘伯承还布置了一路伏兵,那就是华野的陈唐兵团。他拨通了陈士榘的电话,从容道:我们上马了。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问道:牌怎么个打法? 刘伯承微微一笑道:一张鹅牌。 “鹅牌”是牌九里的一个术语,指一边一点、一边三点,刘伯承的意思是:以一个纵队牵制迷惑敌军,三个纵队集中歼敌(但刘邓大军拔营南下后,陈士榘并未和国军交手,反而一再避战,嚷着要回内线,王敬久、吴绍周得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南下追击,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夜幕降临,大军主力兵分三路,三纵在东,一纵和中原独立旅在西,野战军直属队和二纵、六纵居中,如滚滚洪流般往南方奔腾而去。为了保密,各部联络均采用代号,命名方式和参谋长的姓名相关,总部叫李家庄,因为参谋长叫李达;一纵叫潘店,因为参谋长是潘焱;二纵叫王家园,因为参谋长是王蕴瑞...... 蒋介石收到刘邓大举南移的情报,立即命令各部南追,各路大军纷纷开动,一路衔枚疾走,坐镇徐州的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忽然来电称:调头,向北阻截——原来,十一纵在黄河边大肆活动,自然瞒不过国民党空军的火眼金睛。 国军面对这两道南辕北辙的命令,一时间无所适从。 第二天,顾祝同案头的情报已经堆得小山一般,丰富的信息使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梦初醒道:我明白了!这是在声东击西,刘邓渡河是假,南犯是真! 几乎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南京,蒋介石也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地大叫道:我明白了!共军南下乃是佯动,其真实目的是北渡黄河逃窜! 于是,国军将领们刚接到顾祝同掉头南下的急电,正在紧张地催动人马、整装待发的时候,蒋介石的手令来了:全速北进,抢在刘邓之前扼守黄河。 国军将士彻底懵圈了。 国军因为蒋公遥控“微操”而被迫停下脚步,就在他们犹豫观望的时候,刘邓大军已经越过陇海铁路,绝尘而去。 被打脸的蒋委员长倔强地表示:我没有错,“共军北渡黄河之公算最大”,刘邓之所以南窜,是因为北渡不成,只得另觅他途。 蒋介石指出:刘邓南下只是虚晃一枪,他们将转道西线,最终仍将陷入国民党军的天罗地网。 顾祝同大赞总裁英明,其余将领也深以为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刘邓居然率十万大军千里奔袭,孤军深入国民党统治区域的腹地——这无异于自杀,刘伯承号称名将,怎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 话说作为先锋的二纵冒着绵绵细雨,向着南方迤逦而行。纵队司令陈再道坐在吉普车上,那车在泥地里走走停停,左右摇摆、上下颠簸,把个陈司令员颠得七荤八素的,不知走了多久,车子陷在泥沼里,不断发出悲鸣,却是动弹不得。 陈再道只得下车。只见视野中尽是厚重的黄色,苍茫的大地上浊水横流,浅者及膝、深者没胸,几乎无处下脚,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方圆数十里内,毫无人类活动的迹象,远处的泥塘里,依稀可以看到露出水面的一角屋顶。 这就是蒋介石一手制造的魔鬼区域:黄泛区。 1938年6月,国军在兰封会战中被凶悍的日军击溃,蒋介石大为恐慌,下令扒开花园口大堤,企图以滚滚洪水阻挡日寇的步伐。黄河改道给豫皖苏三省一千多万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洪水所到之处,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此时,黄河已经回归故道,黄泛区的面积也大幅缩水,但仍有一段四十里宽的沼泽地带,成为横亘在刘邓大军面前的一个强敌。 陈再道骑着一匹马,在淤泥里龟速前进,只得再次降级,弃马步行,瞅准一块看着还算干涸的高地,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顿时脸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脚已扎进烂泥中,欲拔而不得。 军械科长萧大经负责指挥辎重队,这是一支拥有200辆大车的庞大队伍,每辆大车可载弹药1500斤,只见他发一声喊,战士们在车后奋力推,车头前三匹骡马扬蹄长嘶,车子才缓缓挪动几寸。 走了几天,已是人困马乏,天上却又“哗哗”地下起大雨,众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个个脸涨得通红,车子纹丝不动,仿佛和土地融为一体。萧大经喊道:同志们,不能耽误时间,把弹药箱扛在肩上,我们走! 最痛苦的还是炮兵,他们抬着炮箱、背着炮架、抱着炮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跋涉。缴获的美式榴弹炮是个大家伙,寻常情况下需要十轮大卡车牵引,战士们围着这些庞然大物,急得团团转。 刘伯承正好经过,平静地说:不要舍不得,就地掩埋或者销毁。没有了重炮,还有敌人给我们送嘛。 炮手们抱着大炮失声痛哭,刘伯承心中恻然,伫立在一旁,默然不语,忽然几辆大车从身边经过,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大葱、小米、陈醋,他忙将车队负责人唤住,低声道:轻装前进,减轻战士的负担。不是必须带的,都扔了吧。 刘邓大军走了两天两夜,终于逃离黄泛区。 夜色已深,指战员们疲倦地打着哈欠,有人已经瘫倒在地上,转瞬间鼾声如雷。风中隐隐传来潺潺流水声,前方一条大河在夜色中闪着粼粼的波光——这就是他们要战胜的下一道难关沙河。 刘伯承不敢松懈,吩咐军政处长杨国宇:背水作战,兵家大忌,你马上带人探路,限你们二小时内搭好浮桥,部队过河后再休息。 杨国宇答应一声,一阵风似的去了。刘伯承放心不下,亲自前去查看,只见杨国宇和参谋们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原来同志们又饿又累,一个个叫苦连天,杨国宇心软,便让他们先进补。 刘伯承冷不丁喝道:要抓紧时间咯! 参谋们大惊,仿佛受惊的兔子般往河边狂奔。杨国宇低垂了脑袋、紫涨了面皮,刘伯承并未动怒,谆谆教诲道:慈不掌兵,你们几个人的疲劳和饥渴,和大多数人的安全相比,哪个重要?要学会算大账呢。 他的担心是对的。天麻麻亮的时候,空中便出现黑压压的轰炸机群,对着渡口狂轰滥炸。 战士们已经用小船、木板和大车搭起一座简易的浮桥,刘邓闲庭信步般走到对岸,下令在南岸宿营。杨国宇大惑不解道:首长,你不是说背水作战是兵家大忌吗?为啥南岸可以驻兵? 刘伯承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你动动脑子嘛,这边的敌人是另一个系统的,没有蒋委员长点头,顾祝同他指挥不动呀。 千里之外的南京,蒋介石正死死地盯着一张地图,刘邓大军拔营而去后,当地官员在宿营地发现了这张遗落的地图。让老蒋大吃一惊的是,这竟是一张湖北省地图。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最后定格在“大别山”三个字上。 他拨通了武汉行辕主任程潜的电话,沉声道:刘伯承率十万大军窜犯中原,命令张轸兵团立即驰赴漯河,接受顾祝同的统一指挥。记住,务必在汝河南岸截住共军,否则军法从事。 刘邓渡过沙河后,人不卸甲、马不卸鞍,直奔征途中的第二条大河——汝河。河面并不宽阔,河水也不湍急,但河岸是直直的峭壁,水深一丈,根本无法徒涉,最重要的是,对岸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国军整编85师吴绍周部捷足先登,在南岸严阵以待。 刘邓连夜赶到前线,和六纵副司令员韦杰、18旅旅长肖永银等人商议军情,李达参谋长摊开地图,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敌人的三个师已经尾随而来,离我军只有一天的路程,前有阻拦,后有追兵,千钧一发,我们必须在几个小时内抢渡汝河。 小平斩钉截铁地说:归根到底一句话,不顾一切打过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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