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丨刘敦桢：川、康古建筑调查日记（十一）

1939年8月26日至1940年2月16日，中国营造学社完成第三次西南大型田野调查——川康古迹调查，共调查四川、重庆和西康共30多个县市。《建筑史学刊》公众号近日每周于相同日期推送刘敦桢先生的《川、康古建筑调查日记》以飨读者，欢迎阅读！

川、康古建筑调查日记

1939年8月26日—1940年2月16日

11月4日 星期六 晴

天明即起，六时半乘车出夹江东门。循公路北行，午后二时过眉山县，中餐。六时达彭山县，寓城内君子居，计行六十六公里。稍憩，访县长杨维中先生，定明日往江口，调查汉崖墓。

11月5日 星期日 阴

七时起，八时驱车出东门。里许抵岷江侧，买舟溯流而上，约十里抵双江镇。镇位于岷江东岸，旧名江口，市街延亘约十里，传为明末张献忠沉金银货宝之处。登陆寓交通旅馆。

十时半访街后崖墓二处。其一墓门北向，门已毁，内墓道指向西南，东侧凿一灶，西侧辟一门通墓室。室与道间之门北侧，复开长方形窗一，窗下隐起十字交叉之间柱与横枋，为汉墓中罕见之例。另墓东向，门上部雕檐瓦一列，下刻二马相向，惜门为土半掩，不得入。正午返寓所，午餐。

一时离江口市街，沿江岸北行，过卷洞桥。再二里，抵王家坨。官道东土山上，正开采石料。自石场南登山，半山中崖墓甚多，但强半崩陷。及顶，于棉田中见崖墓数处，皆西向，墓门外原有封土，现为人掘去，故墓外道较棉田为低，雨后泥水淤积，艰于步履。墓门外无雕饰，墓门内为墓道，两侧开凿墓室，有多至十数者。亦有数墓曲折相通，不辨为一为二。墓内泥深不能测量，殊失望。山顶附近有封土犹存，墓之位置历历可辨者为数甚多。若能逐一开掘，穷其究竟，当于汉代历史文化，裨益匪浅。自北侧下山，半途见一崖墓，门外封以石板，板竖立，外半为土掩，似当日墓原皆封闭者也。

自此续至石场北端，见一墓高踞崖上六米处，墓门上雕凹线二层，上层刻硕大之弯曲栱一，下层刻二羊相向，中一童跪一足。门内墓道东南向，约长十一米，尽头处于西侧辟墓室一间，室南壁凿一灶，西南隅就石壁开相联二石椁，头西足东，椁盖半启，内部之瓦棺已散置地面，盖久为人盗掘矣。

图丨王家坨崖墓出土瓦棺

墓室与墓道之间雕有八角形石柱，将室之入口分为二间。柱下础石方整而无雕饰。柱身平面正八角形，下大上小，比例与山东肥城孝堂山石室之柱相近。样上置栌斗及弯曲之花茎状栱。栱之两端，下缘较上缘微凸出，足证日本奈良法隆寺斗栱形制，仍导源于中国也。栱之位置，在平面上非位于栌斗之正中，而在其中线之稍前，不知是否为当时之正常方式？栱之中央在栌斗正面刻一枋头，与四川诸汉阙一致，但背面则雕华栱一跳，未见于他处，至足珍异。余与莫生皆惊喜莫名，急事测绘，至五时方竣事。下崖遇一老石工，持瓦俑一尊求售，高尺许，谓得诸墓内，询附近他人无异词，乃以二元购得。循旧道返江口，六时抵寓，已暗不辨物矣。

图丨王家坨崖墓M460号墓，陈明达摄于1941年11月26日

图丨王家坨崖墓M460号墓平、剖面图及柱栱详图（引自陈明达《崖墓建筑（上）——彭山发掘报告之一》）

 

本日调查汉墓，幸遇石工赵姓，其人聪慧，且熟悉当地情况，故调查工作极为顺利。

11月6日 星期一 阴

七时起。八时半离寓，步行至王家坨，仍雇昨日石工为导行。至老鹰沟，地在王家坨北约三里，自旧官道登侧土山，随处皆有崖墓。约二里至寨子山顶，见一汉墓，门西南向，门外封以土，墓室东北隅之顶已崩毁一部。余等乃自崩口入墓，始知墓门原以石板二方封之，无上、下连楹，不能称为石扉。门内有石级一步降至墓道，道东一龛，道西二龛，均似安置棺椁处，但无石灶。墓道长约十四米，尽头东侧辟墓室一间，较墓道高一步。与墓道间雕二柱。南侧者平面作长方形，柱身南、北二面刻龙，西面刻一人，皆阴文。柱上施栌斗及正规栱一具。栱东西向，西端已破损。西侧之柱平面作正八角形。柱上亦施栌斗，斗上置曲栱，一北出，一西出，平面如L形，极不可解。栌斗东、南二面无栱，而于栱之部位施雕刻，即北面刻一鱼，西面一枋头，下雕混线数道，略如后世之霸王拳焉。以上诸斗，无论其为栌斗或散斗，俱于斗下施皿板，与昨日所见之崖墓一致。

图丨寨子山崖墓M530号墓

图丨寨子山崖墓M530号墓

图丨寨子山崖墓M530号墓立柱

图丨寨子山崖墓M530号墓

据最近二日调查结果，当地崖墓之平面，不问墓门何向，俱于入门后辟墓道。道之尽头右侧，凿墓室一间者为常见。所异者，于墓室与墓道毗连处，或施柱，或留间壁，或开门窗，手法不全相同。然此亦不能概括当地之汉墓。盖小规模之墓，墓门内仅具一、二室。大者，墓道两侧辟墓室可至十余间，但俱无石柱、门、窗之设。

午后一时测绘毕。返王家坨，补摄崖墓相片并测量石棺尺寸。二时半至江口午餐。三时半补量上江口街后具有    形（门）窗之汉墓。五时返寓，雇舟南下，六时抵彭山县城，仍寓城内君子居。晚七时，访县长杨君，请禁止石厂取石，致损毁汉墓，并注意恣意盗掘。当地崖墓未开掘者，其数恐远在已开掘之上也。杨君云新津观音寺壁画存否莫悉，且地方治安可虑，乃决计明日返回成都。

据二日来调查江口崖墓之位置，大体可分二种。其一之断面如，门位于断岩岩面，大部业经开掘。另一位于土山上，断面如  形，墓门外填土未掘，多数未经盗发，其已掘者又因门内外泥土淤积甚深，不便测量。

图丨江口镇后山崖墓

11月7日 星期二 晴

五时三刻起。六时半乘车出彭山县北门。由官道北行，九时至青龙场早餐。十一时渡江，经新津县，换车。下午二时，至双流县午餐。六时抵蓉南门外车站，凡行六十六公里。入城至清华同学会，适客满，而青年会、四川旅行社、太平洋饭店、成都饭店等皆告人满，仍借宿该会图书室一夜。

11月8日 星期三 阴

上午重至青年会及四川旅行社，仍无空位。十一时移居春熙饭店，午后二时，再迁走马街西华饭店，此处闭静幽适，不类旅舍，非林耀君*介绍、不能获此佳地也。晚致书敬之及仁辉、汪申伯、胡德元、胡兆辉诸君。

*林耀，福建人，时为空军战斗机飞行员。虽肘部负重伤，仍坚持战斗。曾击落日机多架，任中队长。1944年阵亡于湖南衡阳。

11月9日 星期四 晴、阴

上午九时，走谒李伯骦君，承介绍木工杨姓、泥工雷姓者，同赴文殊院，调查当地建筑名词。午后林耀君来访。又接徽因、致平来函，内附桂老及林斐成君信，述津件被淹惨况，读之泫然。

11月10日 星期五 阴

晨八时函徽因，请探询汇款天津情形。后折至清华同学会取信。继往南门外车站，问峨嵋来车迟误情状。盖思成、明达自嘉定之峨嵋，原定七日返蓉，至今未到，且音讯杳然，令人惊异。车站人亦未得确讯，怅然而归。复辜生其一函。晚整理调查图稿。 

公众号发布版本据《刘敦桢全集：第三卷》（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7年）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