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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进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后,我却想休学了……

 长沙7喜 2023-11-10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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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倾吐的树洞

每期对话一个孩子

他们是教育的主体

却是教育议题的缺席者

所以

“少年发声”,邀请少年发声

文/陈瑜

少年大不同创始人

《少年发声》《不被理解的少年》作者

W中考考出了她的历史最好成绩,被当地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录取,而且如愿进入了重点班。从历史数据来看,重点班的学生三年后参加高考,人均985。
但是W撑不住了,她说“上一个重点班,我仿佛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她初三那会儿的劲还没有缓过来,上到高一,完全没有动力了,心像死了一般
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三,几乎每次考试,W都是年级第一,这样一个孩子总结道:“第一对我来说,就是我人生的枷锁,要是我不追求这个的话,我觉得我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W的“少年发声”是将近100期以来篇幅最长的一篇,感谢她的分享,让我们有机会去往一个学霸的内心深处,在中考前后,它一点点地坍塌了,但它会被重建,一定!……
少年发声 No.89

W/女生/10年级/福建

1

陈瑜:你初三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太想去上学了,对吧?

W:我初三后面是不太想去上学了。

陈瑜:最早有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

W:我之前一直在压制我自己,就算有这种念头,我也会跟我自己讲“你肯定还是要去”。大概是今年3月左右,我才会有明显的倾向,4月末开始请假在家。

其实前两天我也请假,那时候已经有点不想去了,但是被老师拉回去了。

陈瑜:当时发生什么事情,让你从念头变成行动了?

W:我感觉我撑不住了,真的很累。

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完美主义,非常追求细节,对自己要求很高。我初一上来一直都非常勤奋努力,大概是从初一下学期开始就一直拿年段第一。但一直拿年段第一,就一直被架在那里,位置很高,给人一种惊慌感,让我很累。

然后,我年段第一一直拿到了初三。上初三前的暑假,我就对自己的勤奋程度不太满意。我这个人很神奇,初三第一次月考就诅咒自己考差,考差了才会有一点教训。

其实如果我正常发挥,应该还是会有年段第一,但是因为有了诅咒自己这个念头,然后就发挥失误了,拿了年段第二,几分之差。我当时就会觉得我不努力就应该得这种分,只要我妈一说起这成绩我立马大哭的精神状态。

之后我就想补上来,一直在追赶,要回到那个位置去。后面有一次考试,我回去了。

陈瑜:诅咒自己考差,出于什么目的呢?你想达成什么?

W:因为我考差了,我就会接受那些我不想去接受的成绩,那些成绩就会触目惊心地摆在我面前,就像一个惩罚一样,给我教训。

陈瑜:惩罚你什么呢?

W:我觉得我上初三前的暑假不够努力。

陈瑜:你觉得上初三前的暑假不够努力,那么你理想中暑假的努力程度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W:要提前把初三的东西给预习掉。我当时有买一些网课,但是最后没有上完。其实网课的负担对当时的我来说还是比较重的,我初三上学期把那些网课全部都补完了。

陈瑜:暑假没把网课上完,你对自己不满意,是吗?

W:还有玩的时间比较偏多,上网,或者看一些平时没有时间看的书。

陈瑜:做这些事让你有罪恶感吗?

W:当时没有,但是到初三开学之后,我干这些事情就有一种很深的罪恶感,会后悔,特别难受。

陈瑜:你做学习以外的事情,爸爸妈妈会有什么意见吗?

W:我爸一直对家庭不太上心,我妈比较焦虑。我在楼上学习还是玩,她是看不见的,然后她会焦虑,就开始乱想。

我妈跟我同学家长说,我天天在楼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拿着一个手机,还有电脑。离谱的是我没有电脑!她就会想着我天天都在玩。

陈瑜:她会把这种焦虑的情绪放到你的面前吗?

W:会。我最近翻了一下我初三的日记本,还有计划本,写了很多很多计划。

我当时第一次月考滑下来之后,就开始追赶,然后我就列了很多很多事项,差不多每天都有写计划,一般都列得很满,然后还列一些对于一阶段学习的反思、总结,很疯狂地去追求一种学习的状态。

我当时的观念就是初三了,整整一年都不要玩手机,闲书也不要看了,专心学习。如果一切时间没有拿来学习的话,我就会感到很深的罪恶。有时候周末,我想玩,但是我又严重地逼我自己去学习。

但是我这样逼我去学习,反而搞得我心里面是很累的,周末根本就没有学好,然后又开始下一周的生活,心里又有点挂念着玩。周末对于当时我来说,可能反而还是一种负担。

2

W:初三上学期,我学习状态比较特殊,因为老师讲得都比较基础,我们年段几个成绩比较好的一般不怎么听课,自己在底下埋头自学。

老师初一、初二是不怎么干涉的,然后到了初三,可能观察到我们成绩不稳定了,都开始劝我们要听课。我尝试听几节课,但是每次听课都感觉自己都会了,然后又在底下自己写,然后又被老师说。

我成绩不稳定,又掉下去了,立马有老师开始抓住这一点不放,说你要听课,但听课又感觉没有效率,一片死气沉沉,像一潭死水一样,所以我当时夹在到底应该听课还是不听课的处境中,真的超级纠结。

陈瑜:你说你成绩不稳定,掉下去了,掉到多少名?

W:我还是年段第一,我说的成绩不稳定,可能说的是95分之以上掉到90分以上,这个意思。

我初三有个老师比较严厉,我现在觉得她当时非常针对我。她那门课,我老是差两三分,没办法满分。她对我的态度就是“你没满分,你还是得听课”,但是我觉得满分的关键要点不在那里呀。

我当时自己想钻研一点难题,去问那个老师,老师就说“你满分不了,你去看这个干嘛”,直接就把我钻研难题的念头给掐灭掉了。

我从小接受教育,好像老师什么都是对的,感觉要去违抗这种观念还是比较困难的,当然我现在不认为。

我小学时候真的特别乖,上课姿势摆得非常端正,弯一下,老师可能会看我一眼,我都会非常慌张,根本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陈瑜:从小就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W:对,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哼哼哼哼哼……

陈瑜:你为什么哼哼哼哼哼?

W:我现在觉得这种生活很累。我身边很多学霸朋友,他们在小学的时候都干过很多很好玩的事情,但是我都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们该玩的时候,开心地玩掉了,结果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情,感觉我现在其实有点想报复,以前都没有反抗精神,真的太乖了,我有点受不了。

陈瑜:小时候做那样一个乖乖女,你快乐吗?

W:不快乐。我当时可能就是为了得到老师的赞同,老师说一句批评我的话,我真的会哭,我会哭好久好久好久。

陈瑜:所以你会特别在意外界对你的评价,你希望永远得到好的评价,于是你就严格要求自己。

W:对,我现在还是有这个毛病,就是根深蒂固。

陈瑜:什么事情驱动你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乖孩子?

W:怎么说,我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才算有一点自己的意识。我记得大班第一个学期,我上课的时候跟我那时很好的朋友聊天,老师都很无奈,往我们中间塞了一个男同学,然后我们还是在聊天。

但是不知道到为什么,后来我就突然变得很乖。我记得当时我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上课在比谁坐姿最端正、手摆得最好、得到老师表扬更多、谁得到小红花更多。当时老师说我们三个是最乖的,是那种很欣慰很欣慰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

陈瑜:看到老师非常欣慰的笑容,当时你是什么感觉呢?

W:我当时肯定是很开心。

陈瑜:你会想,我要表现好,再一次赢得这样的笑容?

W:对。

3

W:我记得我一年级的时候,各科都是100,好像二年级也差不多,反正我肯定是当时年段最高的。

小学很简单,可能大家考100分是比较简单的事情,但是我还是会全力以赴。我当时花了很多额外的功夫,比如小学我就开始用教辅了,会看好几遍,考前也会看好几遍。语文考试之前,每次都要看一遍教辅、背一遍语文书。

我感觉小学考满分不算难,就算是我没有看教辅,凭我上课的认真程度、做作业的认真程度,我当时还是能拿到100分。

陈瑜:小学看教辅,是你自发自动去做的吗?

W:对,我为了成绩好,我就会去干这些事情,我妈也是支持的。

陈瑜:什么事情驱动你有这样的自觉?因为对很多一二年级的孩子来说,天大的事情就是玩。

W:我感觉我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我感觉我就是要考满分,我就要考很高。

陈瑜:你小时候有玩的时间吗?

W:小时候有玩的时间,但是比起我的同龄人,我感觉我念书的时间很多,玩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

我写作业很认真,老师那种边边角角的要求我都要做到,现在看起来挺离谱的,比如说在作业本旁边要列好草稿,然后拿尺子去画,画得规规矩矩的,或者要画出一个关键词,或者要写什么中心思想,或者要写公式,什么基础的东西全部都写上去,把你整个思考过程全部完完整整展现在作业本上。我每次都这么干。

陈瑜:其实挺耗时的。

W:对,所以别人完成作业很快,我可能花了比他们多两三倍的时间。

我记得当时一年级的时候,我妈让我背语文书,把一篇课文都背下来,然后默写一遍,注音每一个字,再对一遍。我一年级每篇课文都是这么干下来的。

陈瑜:我的天!一年级没有要求每篇课文都背下来呀。

W:没有,对,但是我妈当时就说这很重要,你要这样子去干,然后我就这样子干了。

陈瑜:你从来没有觉得说我花那么多时间不值得?

W:我当时真的一点都没有。老师,我当时的观点就是家长说的肯定是对的,老师说的肯定也是对的,然后我要遵循他们,我要成为最优秀的。遵循他们,我就能成为最优秀的。

陈瑜:实际证明,你花下去这点功夫的确在成绩上成了最优秀的。

W:对,但是实际上已经做了很多无用功了。

陈瑜: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这是无用功?

W:我感觉我慢慢长大了之后,可能是初中开始慢慢一点点觉醒,然后到现在,我觉得我彻底否定这种神奇的作业方式。

4

W:我记得我小学时生病,连续几天早读课比较晚去,结果我们数学老师就在班里面批评我了。我当时那几天作业刚好有一大堆题都错掉了,她就专门把我拎出来批评,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我还记得我小学时代极少的一次开小差,是有一次我发现学校抽屉的缝里面太脏了,乌漆麻黑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跟我同桌说,这么脏我们把它抠出来。那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老师人转过去,我就开始抠,一直这样子干了三次之后,老师转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本来觉得你期末还能考第一的,但是你现在开小差、做小动作,你肯定是考不了第一的。”

陈瑜:唉呀!

W:我记得我那天中午回去的时候,拿着一些数学教具,在路上我的朋友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情,我觉得她当时只是开玩笑的态度跟我妈说的,我妈说:“真的吗?”然后我手中的数学教具飞了出去,散落在马路上面。

陈瑜:是被你妈打了一下?

W:我也不清楚,但是教具飞了出去,就是会感觉很慌乱,然后我回去就哭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开!过!小!差!

陈瑜:外部世界容错率很低,不允许你犯错。

W:对,不允许我犯错。

陈瑜:你每一次考100分,每一次考年段第一,听到老师报这个成绩,你是什么感觉?

W:我感觉这是应该的,如果没有考年段第一,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但是考年段第一,好像本来我就应该这个样子的,也没有人表扬我。

我记得初一,我有一次掉到了97,结果我们语文老师就把我的试卷拿到班上去跟他们说:“你看,她肯定是骄傲了,所以才掉下来的。”然后让全班同学念了一遍,“骄傲使人退步,谦虚使人进步”。

陈瑜:我的天!都是一些什么鬼老师?!

W:我真的不理解,让全班同学说这句话的事情,后面还发生了几次,而且我还在场。

陈瑜:老师们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

W:不知道,我后来回去跟我妈讲,我妈跟老师说,但是她后面还是干了几次就是了,没什么效果。

但是我当时觉得老师都是对的,我甚至阻止我妈跟我老师讲,我妈都是偷偷跟老师说的。

陈瑜:全班当着你面说“骄傲使人退步”,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W:我觉得很悲伤、很难过,并且说我下次要更努力、更努力。我记得当时有人幸灾乐祸。

陈瑜:我觉得都疯了!

W:唉。

5

陈瑜:对你来说,第一名会成为某一种枷锁?

W:会,对我来说就是我人生的枷锁呀,要是我不追求这个的话,我觉得我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陈瑜:当时每一次坐在第一名的位置,你会心慌吗?会觉得说,不知道下次能不能保住?

W:我小学的时候不会,但是我初中的时候会的,初中竞争意识越来越明显了。

初三有那么几次考试,我觉得我好像在高台上面摇摇欲坠,好像一阵狂风马上就要吹过来,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然后我晃呀晃呀晃,我感觉马上就要塌掉了。

实际上是没有,我那时候跟第二名的分差是十几分,有的时候是二十几分,一般都是二十几分,但是我还是会有这种感觉,我的危机意识一直很严重。

陈瑜:这种危机意识会给你带来一些身体和心理上的改变吗?

W:我就会一直逼我去学习、压迫我去学习。我初三那段时间状态是非常可怕的,我自己压榨我自己,逼迫我自己,骂我自己,还天天自我怀疑。

陈瑜:你骂自己什么呢?

W:骂我自己不够勤奋、不够坚强、不够上进、不够积极、不够阳光、不够开朗,然后不够勇敢。

陈瑜:太心疼了!你说压榨自己去学习,你学得最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W:我一般都会列一段时间的计划,很长的一个计划,然后再细化到每一天的计划,真的非常精确的那种。

陈瑜:精确到分钟吗?

W:对。有一些段时间,我尝试早上5点多起床,然后开始背书,再加上一些限时练习,做完之后去上课。每周的每一天我也有安排,晚上没上晚自习的话,在家就是我自己的时间,我也会各种任务加上去。

陈瑜:一般晚上学到几点呢?

W:学校试卷加上自己的作业一起写的话,会写到12点12点是比较早的。而且我算好的,因为我在课上写作业。

陈瑜:每天五六个小时的睡眠,也是不够的呀?

W:唉,的确不够,我当时精神恍惚。

我每天书包很重,往楼上赶,就会突然两眼一黑,摔倒在楼梯上面,很疼,然后我就开始哭了。我吃饭吃得也很匆忙,经常咬到我口腔壁,力度非常大,感觉要把肉咬下来一块,流血。我那时候突然就理智断线了,黑暗铺天盖地地游过来,神智有那么几秒是不在人间的感觉。神回来的时候,我又开始哭了。

这两个事情一发生,我就特别容易崩溃,而且每周都会发生三四次。

6

陈瑜:初三后期,你觉得有没有一些焦虑和抑郁的情绪?

W:我觉得是有的,当时真的太可怕了。

我初三寒假开始的时候,首先列了一个非常全面而完整的计划,主体任务就是要把基础知识全部都整理一遍,然后刷中考真卷,补网课,上网课,还要完成学校作业。

学校作业当时一本一本地发,每科都有好几本厚厚的练习,反正我最后也都完成了。我就类似于锁在楼上,跟外界也没什么交流,在那里拼命逼我自己学习。

我当时有个毛病,从初二开始,隔一个月或者几周,就会有一天或者两三天,突然感觉情绪非常低落,很难受很难受,什么都不想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喜欢不起来,感觉世界是没有色彩的。

那段时间,一集中注意力,就会发作几次,可能一般就要请假,但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一直延续到了初三。初三还是有这个问题,而且后面压力越大,这个问题越来越明显了,时间间隔就更短了,我可能隔几天就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就凭着我强大的力量逼我自己去学习。我记得寒假开始没多久就发作了,那天我就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动。寒假里,这种情况还发生了好多次。

我现在印象很深刻的镜头,我给自己安排了一天上午的学习任务,完成之后,我中午会午休。那天中午我昏睡过去,一直睡到了下午5点多。然后我醒来,窗帘没关,我看向窗外的天空,是阴沉沉的,我当时就感觉天空要塌下来了,然后全部都压到我身上。

我心里当时咯噔一下,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塌掉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注意起来,我就在那里待了一会儿,恍惚了一会儿,然后起来了,我又开始念书了。

寒假里我还是按照学校的作息,早上 7点多,学到晚上12点多,那时候睡不着,学到晚上12点还挺多的。我记得有一次我真的睡不着,晚上1点我在那里写学校作业。

陈瑜:你寒假除了学习,还有其他的生活吗?

W:有,我寒假会玩手机,但我发作的时候,啥都不想干,玩手机实际上也是很无聊,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提起兴趣。我那时候已经不能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了,已经没有了。

陈瑜:听起来你那个时候已经挺像抑郁症状了,有想过叫妈妈带你去看一下医生吗?

W:我当时就是“念不死,就往死里念”那种感觉。我发作的话,其实是很绝望的,但是一点都没意识到我可能是病了(哽咽)。

然后,我就会跟自己说,你就是不想念、偷懒。我初中在郊区,我觉得自己跟城里面天天补课的孩子比起来,一点都不勤奋。然后还没念多久,我又发作,然后说自己抗压能力差。

陈瑜:反正就是责怪自己。

W:嗯。寒假我干了好多事情,我一边刷化学卷子,一边做化学思维导图,积累了数理化三科的笔记,好多好多笔记,我现在看起来还是非常震撼的,我真的想不到我当时居然能写这么这么多东西。寒假之后,我的基础题部分已经几乎不会扣分了,数学从原来的非常不稳定,也稳定到了130分以上。

成绩稳定是真的稳定,但是接下来就是一个死局。

我还是非常勤奋地念书,但是我的总分就固定在一个数字,73X分(满分800分),无论多少次都是73X,我真的很绝望,我不理解。

陈瑜:73X这个分数够高了吗?

W:去年我们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是720多,我几乎已经是稳上重点高中。但是从初中开始,我的目标就是进重点高中的重点班,这点一直都很坚定,因为我初一的时候拿过我们那个地区的市第五,我觉得我是有能力去重点班的。而且重点班有一个我从小到大就认识的非常优秀的朋友,还有很多我听过鼎鼎大名的大神,我非常向往去重点班,但是73X距离上重点班还有20分。

陈瑜:所以这个分数虽然能上重点高中,但对你来说你还没有达到目标。

W:对,而且不能进步的那种绝望是很可怕的。我觉得我寒假之后念书比寒假更加勤奋,但是分数就是死在那里了。

陈瑜:分数丝毫不动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W:到中考。

陈瑜:像一个魔咒一样。

W:对。

7

陈瑜:你初三最后几个月为什么没有去上学?发生了什么?

W:我真的撑不住了。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对我来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跟稻草。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同桌,她的数学没有我好,平时会问我很多问题,我尽力地教她。因为我们那边教育资源比较少,老师讲的一般都是基础的,我做数理化题目都是我自己在家钻研的,看网上的资源,在黑暗里面摸索,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那里钻研技巧、思维、方法,全都是我的心血。

其实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我不会很信任别人,但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时已经快要信任她了,我把这些非常珍贵的心血、底层的东西教给她。后面才知道,她瞒着我在外面补课。

她家有资源,不然我们那边是没办法找到老师补课的。我们那边好的网课几乎都是城区顶尖学子才会交流出来的,而且他们也不愿意告诉你。那种网课都是小班,只对十几个人,真的非常难得拿到那些资源。

陈瑜:她在外面补课这件事情,为什么那么打击到你?

W:我觉得她欺骗了我。有几次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她就说她家里有事,我还很天真地相信了,而且我还替她担心,说快要中考了,家里还有这么多事情,不会耽误学习吧。

陈瑜:所以你觉得你被她背叛了。

W:对,而且我把我那些很重要的技巧都跟她讲了。要是我当时能量高一点的话,这件事情可能就也还好,但是我还是会很难过,我现在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很难过。

陈瑜:然后你就不去学校了吗?

W:这算一个导火索吧。我之前还遇到一些糟心的事情,种种压力加在一起,然后我一模考前面几天就开始没去了,当时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念书,一拿到书本,我就感觉我要吐了,那种生理性的厌恶。

我中间挣扎着想要去学习,我妈也各种鼓励,就是要把我拉回去学习。我不理解为什么要面对那些我做过一遍又一遍的提纲、我写过一遍又一遍的会的题目,真的很讨厌!

陈瑜:从一个成绩这么好的小孩,到突然不去学校了,当时你妈是什么反应呢?

W:我妈她很矛盾,她有时候很开明,但是有的时候很焦虑。那几个月相当于她单方面给我施压,我真的很不想念,也很不想回学校,那种人际关系啊,还有老师啊,感觉太头疼了。当时一跟我说回学校,我立马就像鞭炮一样砰砰砰,爆炸掉。

我数学一直卡在130-135,从来都没有上过135,但是如果要上重点班的话,数学肯定是要过140的。我一模没去学校考,是在家里写试卷的,发现我数学上140了。当时在家里做一模试卷,感觉特别悲哀。我在想,我是不是倒在了黎明的前夕?我当时真的撑不住了。

陈瑜:你撑不住了,一模还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

W:那些知识对于我来说,好像都刻骨铭心了,就忘不掉了。

陈瑜:你反复操练了那么多年、那么多遍,其实也已经成为一种自然反应了。

W:对,我之前数学一直没发挥好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心态,老是会考场上发抖,急得快要哭出来,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东西全部都忘光了。然后出了考场,我看一眼那个题目都会了。

陈瑜:还是好焦虑哦。

W:嗯。

陈瑜:一模结束后在家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W:我在家里面,当时感觉是报复性地玩,就是反噬。但是我觉得这也不太好,我让我妈买了一些课外书、一些小手工,有时候也玩一玩。但我并不觉得那是真正的玩,因为那些玩只是转移我注意的一种方式,它没有给我带来真正的快乐。

我有时候会玩游戏,我妈就在外面说:“你玩的什么游戏呀?我也要玩,我心情不好,我也要玩游戏。”然后我又崩溃了,我感觉整个世界是扭曲的。她这句话一说完,我感觉我理智就断线。我玩游戏,我转移我的注意,她不让我玩,还在外面说,又把我注意引到现实来。

我妈很焦虑,她自己情绪也不稳定,我请假在家的时候更加严重,经常在楼下尖叫,说什么“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我被她搞得也快崩了。如果我没有玩手机或者看书之类转移注意,一回到现实之中,我就真的非常易燃、易爆炸。

我记得当时我妈干的一些神经的事情。还没请假之前,我跟我妈说:“要是我变成学习机器就好了。”但是我是开玩笑的。然后她赞许地点头头说:“当然了,你现在就应该变成学习机器,其他东西全部都应该扔掉。”听到这种回答,其实我是很悲哀的,感觉我作为人的一部分权利已经被抹杀掉了。

我当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我跟她谈话,真的很让我情绪波动。她后面也经常问我:“是不是应该把你送回学校啊?”我那个很好的朋友,她二模前也不想去考试,结果被她妈骂去考试了,结果她那次考得特别好,进了市里前100。我妈知道这件事情了之后,就跑过来跟我讲我太纵容你了,你看别人都是骂,我也应该骂你”,然后当时我就崩溃了。

陈瑜:你崩溃是什么表现?

W:我现在还是很容易这样子,很多事情上来,我就真的感觉胸口很堵,感觉不能呼吸了,快要窒息了,像溺水一样,或者是那种跺脚,浑身都很急躁,也会在那里大叫,疯狂地哭,然后干一些很极端的行为。

陈瑜:什么样极端的行为呢?

W:有过一些非常黑暗的想法。

陈瑜:到这个时候妈妈或者你都没说要去看一下医生吗?

W:没有,我妈觉得我心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她当时找了一个学过心理学的老师,让我跟她聊天。我觉得聊了好像可能起了一些微乎其微的作用,但是聊完之后,我妈继续这样子对我,然后我又回去了。我又开始疯,天天在那里面疯来疯去的。如果我没干那些转移注意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会干出什么事情。

陈瑜: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中考吗?

W:中考前4天的晚上凌晨1:29,我给自己写了4大页的信。真的觉得上重点高中没有希望了,随便吧,世界毁灭吧,那种感觉。

8

W:考完之后彻底解放了,感觉也没有彻底解放,也就放松了十几天之后,我开始调整自己,开始念一点书,但是我的执行力还是碎得稀巴烂,还是不想念。

我第一志愿还是报了重点高中,第二志愿报的是其他不算太好但是也还不错的高中。我妈还查来查去问了半天,最后我们因为这件事情还吵了一架。

我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我问我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当时考不上?”她说“怎么会”,但是她当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问了好多人,问了我们年段长,说定向生名额会不会给我。我们那边每个学校有一定名额,可以降多少录取线,因为我成绩一直都很好了,她就问段长定向名额会不会给我,她还问了很多。

陈瑜:你后来中考考了几分?

W:中考考了75X。

陈瑜:哇,那不是就可以进重点班了吗?

W:对,我的确也进了。

陈瑜:是不是你考得最好的一次?

W:对,的确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陈瑜:可见你之前下的功夫有多深,即便你后两个月没怎么学习,那些知识就像你说的已经烂熟于胸了。

你当时看到75X这个分数,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W:我真的是很惊喜,把我震惊到了,那一刻是真的很开心,我这算超常发挥吗?我也不知道,开心完之后好像就没了。

如果说那一刻爆发出了我那几个月来唯一一个巨大的光彩的话,我仍然觉得我的初三是一个悲剧。这悲剧给我的影响,我到现在还没忘记,没办法恢复过来。

陈瑜:你中考成绩是不是还是你们的年级第一?

W:对。

陈瑜:如果有一天失去“第一”意味着什么?

W:在我那个高中,我觉得我认真念了,第一肯定是我的;如果我没拿到第一,那就说明我没认真念,我就是这样。

但是我在家两个月,我看他们考得很好,我的身体也是麻木的,我也不想去管什么了,已经心死如灰了,就像一滩溅不起半点涟漪的死水,整个心都是死掉的,我现在感觉我也是这样。

陈瑜:是不是“第一”现在对你来说意味着nothing,什么都不意味了?

W:对。

陈瑜:你真的是这样觉得吗?它几乎是你前16年追逐的目标,真的是到这个点,它什么价值都没有了吗?

W:反正现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我现在追求第一有什么意义?上了一个重点班,我仿佛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陈瑜:你妈妈对你的中考分数是什么反应?

W:我妈说:“哇,考太高了!”我后面问她,她说那两个月最担心的不是我考差了,是怕我考差了到时候看到那个成绩垮了。

假如我没有这么幸运,我请假在家两个月,然后我考差了,我是不是整个人就垮掉了,会不会呢?

陈瑜:如果真的考差了,你会把所有的罪过归结为你自己的原因吗?

W:我会呀!

陈瑜:怪罪自己不努力?

W:对呀,感觉我能压迫我自己多久就多,唉。

陈瑜:其实你那个时候的身心状态没法支持你坐在课堂里继续去完成这样繁重的学业的。

W:对。

陈瑜:所以你不是罪人。

W:现在的我,这些话可能都会听得进去,但是如果我真搞垮了,我会变成怎样偏激或愤世嫉俗的人,就不知道了。

9

W:重点班有个提前的夏令营,8月就被拉去上课了,上的是竞赛的内容,听不懂。

我感觉我把初三中考当做高考,或者当作跟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摆在那里,然后我拼命地去追求它,又因为我们学校资源比较贫乏,课外拓展内容基本都没有,竞赛难度也没有上去,实际上我学了那么久,我在干嘛?

陈瑜:你学了那么久,其实在翻来覆去地滚那些基础的东西,对吧?

W:嗯,压轴题也只钻研了一半,我自己一个人感觉没办法掌握压轴题的精髓,没有老师来指导。但是重点班被几个学校垄断,他们那些学生几乎都在城区上那些升高班、进阶班,他们全部都提前学过。我跟他们的差距在于,他们是自己能想出来怎么做,但是我是要听了解析之后才能听得懂。

我当时抱着能学多少是多少的方式吧,但实际上我心里负担是比较沉重的,意味着我又要开始追赶了,但是我显然还没有缓过劲来,感觉我现在还是没有缓过劲来。

夏令营一周回家一次,差不多每次放假回来,因为一些小事,我突然又爆炸了,我就开始哭,哭一整天,没完没了哭,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陈瑜:然后到了星期一还是得再去。

W:还是要去,我真的很不想去,我现在就请假在家了。

前面几周我去了,那时候作业还比较少,我崩溃的程度也没这么严重。心病还在那里,到这周正式开始了之后,重点班真的太抽象了。我们分为两个重点班,我们班作业比另外一个班还多,而且老师还会加作业。开学还没一周,作业就已经要写到晚上12点,包括上课也要写作业。

陈瑜:天!

W:我有点绝望,我又要开始干,真的感觉我现在没动力,没有,我现在一颗心还是死掉的。

陈瑜:好像燃料都用光了的那种感觉。

W:嗯。我在跟我妈商量要不要请一下假,或者休学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事情。她也很崩溃,谁不崩溃啊?!

陈瑜:她崩溃的表现是什么?

W:她崩溃的表现就在底下尖叫。

陈瑜:我突然想到一个假设,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这个重点班,甚至不在这个重点学校,你会觉得这是你人生的失败吗?

W:我也想过。我暑假知道我进重点班之后,我当时的态度是我一定要去上,我怕我在普通学校普通班摸鱼,然后从此成绩一落千丈。就是一种自虐的感觉,我老是要压迫我自己,逼我自己去干一些事情,然后让我自己毫无选择、无路可走。

如果说真的在普通学校普通班,我现在估计就是更早一点请假摸鱼。

陈瑜:其实你是不让自己从这个班里退出来的?

W:对,我就是不让我自己退出来。

陈瑜:这样的话会不会把自己逼到一个绝路上面?

W:我感觉我真的很危险,每周放假回来都哭。

陈瑜:但是我真心觉得这世界上不是说只有这一条路。

W:有时候我就钻牛角尖,看不开,因为我整个初中都为此奔赴,最后我考上了,现在要退出来,我感觉我的人生很荒唐、很可笑。

这一周我在重点班,因为我初中没有教育资源,我就会比他们差一点。我做英语练习正确率不高,老师就会跟我们这些正确率不高的同学说:“You are failed!”你失败了,那种语气就是像宣告你人生已经失败了一样。

陈瑜:我去!

W:我当时心里又一沉,又想到了我那段黑暗的时间,我就觉得不对劲。

陈瑜:你不觉得这些老师、家长,这些成年人,他们的教育观念和教育方式都是有问题的吗?

W:我觉得有问题,一整个教育都是有问题的。

陈瑜:这个重点班其他同学,他们的状态怎么样?

W:我觉得我的同学都很好,他们很幽默风趣,但是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吧。我那个舍友也在哭,她上一周过得很不顺利,从床上摔下来,还被学姐嘲笑,反正很倒霉。

上一周两个舍友都哭了,有一个舍友我得安慰她。这个舍友初三过得是比较轻松愉快的,用她自己话来说在划水,但是进入高中她现在非常不适应,就觉得好多要念,要背单词、背各种政治历史,有9科,她就很崩溃,感觉学都学不完。

我当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把9科作业从语数英开始一路写下来,我全都不会。那个梦就像一团浆糊,是灰白色的。

那一天早上起来我特别难受,我感觉我又要回到初中状态去了。这一周早上起来,我都很黑暗。

陈瑜:你们这些孩子都已经爬到应试的金字塔尖了,那么多人付出身心代价,我真的是觉得这个游戏这么玩下去是不对的。

W:对,我觉得很难受。

陈瑜:有一个大前提是,你把自己从梯子上给救下来。没有说只有在这个学校的这个班,你才是优秀的,你才是值得的,你才是有未来的。狗屁,你看这个学校到最后,有多少孩子会被抛弃。

W:嗯。

陈瑜:那我们干嘛要去成为陪葬品?

W:反正我们这边有一些神奇的传言,就说这个高中每年念书都会有一两个跳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10

陈瑜:你进高中后,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念书的?

W:是从这周末,我昨天就应该返校,今天也没有去。跟班主任提了一下,我情绪波动很大,然后我班主任也说,让我休息一下、调整一下,压力不要那么大。

陈瑜:你觉得这次没去返校和你当时初三两个月不去,有什么不同吗?

W:我现在可以这样子跟你说话,我能量高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实际上也没有高到哪儿去。有什么区别的话,我现在还没有到那么崩溃的状态,但是我这周还是哭。

这周还是我的生日,是我过的最悲伤的一个生日,感觉是16岁了一点都不开心,整个都是灰白色的一个悲剧。我在外面可以装得很积极开朗,甚至还会去安慰我的舍友,实际上我也高估了我的感觉。

陈瑜:你妈可能也会问你,你现在不去,你准备怎么办?

W:对,我妈现在很头大,想让我返校、让我去适应,又怕我像初三那样躺在那边。高中的学习生活安排又很紧凑,我们还要军训,还有学考。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现在又不想念书,我初三的劲还没有缓过来,我太痛苦。

陈瑜:我也觉得你需要时间做一些调整。

W:但是没有人会等我的,所有东西都得要推我往前赶,你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们老师说过,重点班请一天假,你到时候课程就赶不上来了。我是打算选文科的,可能好那么一点点。

陈瑜:缺一天就赶不上来了,但我们要看一看赶的这条路本身对不对?如果方向错了,那不是更悲伤?

W:我觉得现在比较重要的就是调整我这种心死掉的状态。

陈瑜:你们当地有没有跟心理相关的医院或者医院有心理科,可以去看一看,做一些评估。

W:我妈说,“你根本不可能得抑郁症”,她问我,“你是不是不念书就好了,不念书就会轻松很多”,我说“是的”。然后她说,“那肯定就是跟学习有关,你不可能有什么心理问题”,她是这样认为的。我并不认同她的想法,但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弄。

那几个月,我真的有一次哭着跟我妈讲,能不能中考完休学一年,然后上高中。我妈当时也同意了,结果我感觉那个过高的分数像一个障眼法,让我一下子忘记了最根本的矛盾。

之前讨论过要不要休学一年,或者请假几个月在家里自习,你觉得怎么做会比较好一点?

陈瑜:我觉得双管齐下会比较好一点。

第一,去医院做评估,看一看咱们现在的抑郁情绪到底是什么程度,是不是需要服药帮助你恢复。抑郁症首先没有什么可惧怕的,现在高中生里边1/4的学生自述有抑郁情绪。治疗会帮助你恢复,让你整个身心状态舒服些,不会那样消沉。

第二,启动心理咨询,帮助你回溯经历、改变认知,让一些观念慢慢松绑,让你形成一套新的价值系统,对自我有一个新的认知,渐渐积累力量往前走。

往前走,到底往哪里走?我们肯定要找到一个适配自己的环境,当你的能量足够,觉得这个重点班我可以应付了,ok,那就去上,但如果重点班的教学强度我受不了,那没有必要把自己逼死在这个绝境里。如果你未来去读文科,干嘛要去刷数学竞赛题?没有必要。很多的事情我们可以重新去理一下,看看哪一条路是适合自己的。

从临床上来看,有一类学霸复学困难,为什么?是因为他不给自己第二条路,认准只有最好的班我值得去,我不去我就是人生的失败,这个就非常的麻烦。其实,人生的路不是这么走的。

从现在来说,我比较建议启动心理治疗和心理咨询。

W:我现在应该是请假在家,还是?

陈瑜:让妈妈带你去医院诊断,医生会给到你评估,你现在适不适合去学校学习。

目前你的身心状态去应付学习,尤其是应付重点班的学习,可能是力不从心的,也会把自己逼得更难受。索性把自己给调整好了,哪怕去到平行班,这也是一个让自己松绑的方式,对吧?

W:但是对我现有观念,是一个大挑战。

陈瑜:平行班照样有机会考985,反过来说,你考了985,未来也可能失业,对不对?没有人告诉你,你进了这个班就必然成功、不进这个班就必然失败,完全不是这样的。

但有一个点就是,当我们身心健康,我们才有能力走高走远,当我们被这样的教育摧毁的话,我们哪怕北大清华出来,照样躺家里,不值得。就好比你花了这么大的心力,把中考考过去,但倒在了高一,值得吗?同样,我们拼过高考倒在了大一,也是不值得的。

W:对。

陈瑜:所以这个观念本身要去改变。

W:我之前有想过,高考考完要休学一年,然后再去上大学,但是三年真的太难熬了,按现在的状况来看。

陈瑜:嗯,是的。我想到你刚才说了一句话,还有蛮有意味的,你说你现在有一种感觉,好像觉得以前很多的需求没有达成,有报复的意思在,这是怎么理解?

W:比如说以前我跟老师对话,我就同意服从,但是我现在可能会在底下悄悄地怼了。我那时候一直选择理解我妈,什么东西我都接受,但是感觉我现在受够了,我什么都不想理解,我什么都不想接受,不合理的东西我都要说出来。我现在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攻击性非常强。

陈瑜:我还挺恭喜你的,因为你比以前有能量了。

W:实际上我怼完老师,我会怕被听到,怼完我妈,我会后悔说我不够孝顺,这些东西对我内耗也挺大的。

陈瑜:你之前是在压抑自己需求的环境下长大的,去迎合大人和社会世俗意义上的标准,你把那一套都抛掉的话,更听从自己的话,你就会更好了。

W:我感觉我之前一点都不完整,我的人格是没有的,我就这么说。我们初中班主任很离谱,初一过最后一个六一节,也是我过得最不快乐的一个六一节。我当时穿了一件我自己非常喜欢的粉色的衣服,我们班主任是这样跟我讲的:“唉,难怪是乡下丫头,穿衣服都这么土。”就在台上这么跟我讲的。我当时眼泪差一点就出来了,但是我跟我自己讲,你不能哭了,化妆会花,就主持不了了。

之后又过了十几天,我在班上唱歌,班主任莫名其妙到我旁边,听了一会说:“哇,没有一个调是在谱子上面的。”然后我眼泪哗地一下又出来了。结果她转了一圈之后,直接把我叫去数作业了,反正我当时认为她觉得我唱歌跑掉彻底没救了,所以才叫我做别的。

我初一同桌是一个非常好的男生,结果我班主任找了一个借口,说我影响他学习,把他调走了。

我当时什么都不会反抗,这些东西全部归为我自己的错误。我到初三毕业了,我没跟她爆发一次激烈冲突,都是我的忍耐。

陈瑜:你们老师这种教育真的是够呛,这不是坑人吗?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把她骂一顿?

W:你这么说,我真的想到一个神奇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回到我的学校,到我们初中那届老师全部都在的办公室里面,我一个个全部骂过去!

陈瑜:哈哈哈,对啊,你就说你们这些人对孩子说这样的话,你们觉得对不对啊?你让他们去反思一下,你们到底给孩子们在灌输一些什么样的理念呀?你让我这个第一名都这么的煎熬,那学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W:嗯。

陈瑜:我如果我是你妈,我就带着你干这事儿,没准你就好了。

W:听着就很爽,但是我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会担心,因为我受到教育,就要说我要去谅解别人、理解别人、大度啊、包容啊。

陈瑜:我们理解和包容也要有个尺度吧?我们凭什么去理解和包容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况且你是孩子,他们是教育者。我就觉得今天非常离谱的事情是,老师可以随意对孩子发火,随意说一些苛刻的、伤孩子自尊的话,反过来要孩子去理解老师,这不见了鬼了吗?凭什么?

W:嗯。我去那个重点班,我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从我们初中上来的人,照理来说是没有人会恶意地对我,但是我一看到别人的一个眼色,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怀疑我自己,而且我去做一些事情、展现完整的自己的时候,我也畏手畏脚的。我当时就意识到,我真的被打压太久了。

陈瑜:是,你们老师在一个青春期女孩面前说你这个衣服穿成乡下人,你走音跑调,一直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让一个孩子变得自信?

W:对。

陈瑜:现在反过来又说,你这孩子不上进,不去学习,你偷懒,这不荒唐吗?这个种子是谁栽的?

W:嗯,种子是怎么来的?

陈瑜:对呀,种子是怎么来的?我们小时候生下来不个个天真烂漫吗?为什么我们16岁世界就灰暗了,这一路过来,谁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

W:嗯。

陈瑜:所以你现在需要时间做的事情,就是重建自我的价值,把自己的价值和分数、排名脱钩,你的价值不来自于这些。

W:但是我觉得目前一个比较严重问题,就是我妈很容易情绪波动,如果我要去做一系列的治疗、心理咨询,我现在在家的话,她肯定搞不好……天哪,她又在楼下尖叫了。

陈瑜:我比较建议你妈妈同步来做咨询。我们现在做青少年心理,其实到最后80%的力气是花在家长身上的,因为家庭是土壤,孩子是种子,我们把土给夯实了,把害虫除掉,水分养料搞好,我们种子自然就会长好了。

如果我们把孩子情绪调整好,但回到家庭生活里边,妈妈在底下一叫,你可能又全部回去了,所以咨询光给孩子做,是没有那么大的作用的,除非这个孩子已经18岁了,也就是说他有脱离家庭的能力了。

你依然还是未成年,所以妈妈的改变,学习成为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能给到你一个修复的时间和空间,这对你的康复是尤其重要的。

W:这一个过程大概需要多久?

陈瑜:每个家庭是不一样的,这要基于家长的理解和配合度。现在你们俩是一个纠缠的模式,互相给对方很大的压力,你和妈妈跟心理咨询师去沟通,咨询师可以成为你们家庭的支持系统,帮助你们从眼下相对比较艰难的时刻里走出来。

W:真的好难的样子。

陈瑜:我在你的家庭里看到了一些松动的因素,你妈妈推荐你来找我,说明她已经开始在找外部的系统来支持了,她已经有这个意识,而没有说死逼着你,她可能也希望能够更多地了解你,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二,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松动,我感觉你已经有觉醒了,你已经在反思以往这条路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问题在哪里,你已经开始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已经往前跨一步了,这特别好。基于我之前的一些经验,当你把这一条路打怪升级走通的话,你会比那些没有经历过这些磨难的孩子要深刻100倍、强大100倍。

W:这个会走过来吗?

陈瑜:肯定的,这些经历会成为你的财富,因为这个过程中你深深地去思考一些更根本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到底喜欢什么?你未来希望有怎样的生活?成就什么样的一番事情?这些你在之前一直埋头学习的时候可能无暇去深度思考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你在这个时候按下了魔鬼学业的暂停键,等你思考清楚了以后,你就可以非常好地面对你的高考,你知道自己要去读什么样的专业,要去考什么样的学校,未来去干嘛。

很多的学霸学到高三,什么专业热门、什么专业挣钱,就去填什么专业,大学4年又是白白地为了这些社会评判标准去活。到30岁的时候,看着非常光鲜,但是他可能会觉得我这一辈子白活了,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那是一个极大的悲哀。

所以你现在把这些事情给理一理是特别重要的,虽然眼下真的是痛苦,但我能看到你从困苦当中走出来之后的力量感。

看了W的“少年发声”,你有什么感悟和思考,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如果要问我在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哪些孩子的咨询难度最大?患有焦虑症、抑郁症的学霸肯定跑不掉,个中缘由,我分析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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