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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璐先生在纪念马连良大师从艺百年座谈会上的发言

 明日大雪飘 2023-11-12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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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马连良先生从艺百年座谈会合影

(自左至右)前排:吴小如、王金璐、马崇仁、迟金声

后排:马龙、冯志孝、赵书城、朱秉谦、马伟民、马小曼、赵葆秀、迟庆珑

时间2009年5月22日

地点:华彬大厦

王金璐:

我跟马连良先生,真是磕头拜的老师,这有人都不知道,我虽然是唱武生的,可却是马先生的徒弟。应该说我知道一些事儿,现在岁数一大,就忘不少了,什么事还是我爱人替我记着,因为她给马老师当过秘书,开会发言记录啊什么的,都管,哪儿演戏,也是她在台底下记,家里头来往书信什么的,她也管;老师改唱,李慕良一改腔,这是新的,然后慕良走了,老师一背,一唱,她就会提醒说“您怎么又唱老的那儿去了呢?”,她有这么一个机灵劲,是戏迷,要不是戏迷就不跟我结婚了,所以她知道老师的事儿很多。

后来老师家里有事的时候,这么大包的相片都存在我家,后来人家取走了。就是说我为什么对马老师,人家说你的武生哪派,我说是“马派武生”,我跟谁都这么说,我说我是马连良马老师的学生。我记得我说过一回,我学老师的东西现在都忘了,我那个时候也不好好学,我就爱武的,非让我唱老生,《四进士》我唱了三个,杨春、毛朋、宋士杰都唱过,说我念话白好。《铜网阵》,我演里面一个先生,有段劝花脸投降的戏,也是念白念的好,学校就让我学老生,单请鲍吉祥先生来,教我《审头刺汤》,结果,我快自己把自己给“刺”了,我不愿意学文的,就一心拼命奔武的。

后来让我唱《四进士》,三个角色我都唱了,就是杨春演得好,因为穿箭衣、拿把扇子,这扮相我喜欢嘛,所以说,我是马家的人。今天吴老师说了很多,给我提了一个醒,那就是咱们得研究马派是怎么样形成的,吴先生说那几条都有,我都赞成,可我要说,还得有天才,就是天赋好。马老师扮上戏,那扮相就真是没的挑儿,唱、念、做、舞全没挑儿,不仅仅是动作没挑儿,话白没挑儿,太好了,是演人物,那绝对是演人物。我养病的时候天天在怹家,老师有的说怹年轻的时候,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个《连环套》黄天霸的剧照,后来没了,在北京戏校文革的时候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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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套》马连良饰黄天霸 王长林饰朱光祖

怹给我讲小时候怎么怎么样,把小时候的事讲给我听。只要知道马连良三个字的人,首先脑子里对怹的印象是什么?潇洒,那没错儿,绝对是潇洒里的潇洒,太突出了,你要是扮出来和“老倭瓜”似的,唱的再好也没用不是,马老师就是全好,拿扮相说,再高点也不好,再矮点也不好,胖点也不好,瘦点也不好,他是正好。有时候我就说,诸葛亮什么样我没看过,谁看见过?我也不知道,我看马老师扮上那个诸葛亮,就相信这就是诸葛亮,我还是个唱戏的,我懂得唱戏是“假”的,但是,他把我这个打消了,把我领到诸葛亮里头去,如果“真”诸葛亮在这儿,我也许不看真诸葛亮、我就看马老师的“假”诸葛亮,怹就有这样的魅力。

(吴小如:我插王老师一句,现在有一个戏快失传了,就是《群英会》里的鲁肃,打解放以后马先生没再演过,归谭富英演了,因为不让一个人演两个角儿,其实,马先生这个鲁肃应该把它抢救回来,不光是说带“黑满”,这是扮相的特色,真正马先生鲁肃好在什么地方?不用说别的,就那“真假难分辨,好歹问知情”,那一下场儿简直就没的说了,从马先生不演鲁肃,那个绝活就看不见了。)

是啊,那个真是太漂亮了,那个时候在家里头,怹是熬夜,演鲁肃的时候,我净吃怹的夜宵了,学戏我没多学,学了也忘了,就奔着武的了。接着吴老师说的,我说,这天才第一得有。看人家的戏,马老师是博采众长,可这博不是瞎博,人家拉十板你就拉十板么?他不是,他根据他的主线是什么,这个拿过来,那个拿过来还归主线,主线是他自己,所以这个很难得。他还有一个最成功的是什么呢?把戏加头加尾,让你看的更明白了,像《黑驴告状》,把《打棍出箱》唱全了,不但热闹,而且更有东西了。还有《火牛阵》《朱砂井》什么的,都是把戏改的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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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会》马连良饰鲁肃

我曾经当着马老生的面说起怹的潇洒,怹就说了,这潇洒是哪儿来的呀?我说,是练的呗,怹说,你说的有点道理,这个东西人家都以为咱这唱老生的身段漂亮不了。老生,“老”嘛!我从小就不这样想,甭管演老生也好、小生也好、就是扮上个龙套,也得让人家看着好看,要美,首先让人家看着就爱看。还得有这个条件,长得这样。那个时候演戏多少好角儿比着呢,多少老生好角啊?怎么会怹这么出头,这么红火?灌片子挣钱特多,演出特好,怎么这样呢?有人情?没有。怹说,人家看咱们“潇洒”是哪儿来的?我从小没有那些个打下的武功的基础,就潇洒不了,这个根儿在这儿。我说过好几次了,还写过小文章,就是谈马派的武戏。我小时候就唱那出戏——《磐河战》,这算老生戏。现在是把“靠把老生”和“武老生”戏都掺和了,说《定军山》是“武老生”戏,那有点不对头,那是“靠把老生”。“武老生”单有“武老生”的戏,当然武老生里也有“靠把”,像《八蜡庙》这戏,是“短打”,这是黄派的“武老生”戏。

 马老师开蒙学戏就是学的《石秀探庄》, 就是武的,学这出就为使“上下身”所谓练得合了。要想好,你得干,干这行,得爱这行,得从心里头爱这行,要不爱,你怎么也练不好,你长多好看,你也好不了,你不喜欢它嘛,马老师就说怹是打心里头就喜欢这个戏,所以一扮上就觉得特别好看,比谁都好,与这个有关系。

还有,那个时候老生这么多,竞争的这么厉害,马老师演出上座,算第一个,但内行里头你还得“过门”。你上座了,外行打票了,内行过不去门,也不行。我记得,怹跟我说这么一个故事,有一次是大义务戏,人家请怹唱出《定军山》,下面排的戏码是余叔岩的《阳平关》大轴,这样两个黄忠就有一比。大义务戏中同台比上了,这可是个“要命”的关头啊!内行得承认你才行啊,马老师说,我一夜没睡着觉,说,我现在还不能答应,得研究研究,不管人家派这个戏,这么个派法怎么着,反正在我身上是个事儿,后头余叔岩唱《阳平关》正是他的拿手绝活,而马老生当时已经不多唱这路戏,很少唱这路戏了。马老师讲,说我不唱,人家会有闲话,说马连良还是不行,演不了“靠把老生”戏;我要唱了,后面可是余叔岩啊。我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家看了觉得小了余叔岩一大块。怹一夜没睡好,说我要是不唱就丢人了。斗争了一夜,结果决定,唱!那个时候“第一舞台”台上能站人,不像现在,记得我小时候唱《走麦城》,李洪春先生穿着马褂还上台给我“把场”。那一天演出,凡是北京的好老生,全算上,都去了,就看马老师,你到底怎么样。这是个“生死关头”啊,一唱,就拿下来了,有人就不知道嘛,马连良的武功还那么好,那么漂亮!怹说自己没少还追着看余叔岩的戏,常常是这儿完戏了,吃个烧饼坐洋车赶到下个园子看余叔岩的戏,都是学谭派戏路子。所以那天,从扮相上马老师就特别精心讲究,把头上的黄绸条和身上的黄靠差开点颜色,就差那么一点点,让这些人看出来是差了,差了没看出来也不行嘛,怹研究的差得正合适,真是很漂亮。拿起大刀来,马先生真是跟吃面条儿一样的顺溜、漂亮,余叔岩也是演的漂亮啊。那台戏,唱老生的一个个都在那儿看着呢。虽说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但那一下子就是个定针啊,定在那儿。马连良和余叔岩都是好样儿的。而在那时,唱老生的谁在台上敢跟余叔岩比啊?马老师就行,而且被内行一致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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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平关》马连良饰黄忠 刘奎官饰赵云

他还处处讲究,对舞台上的一切方面,什么都讲究,来一个小活儿也讲究。为什么有的演员台上怕他,怕马老师的眼睛,扫过来就那么一瞥,有威。怹说,实际上我是台上看到他哪点不好了,眼睛告诉他,让他改。

有一次,我还年轻,演《龙凤呈祥》在长安大戏院,我从头到尾的赵云,前刘备是王凤卿,后刘备谭富英,金少山的张飞,马老师的乔玄。我这赵云得在台上见乔玄啊,有人就说,马先生那眼睛可是盯人的啊,你得留点神啊。我说,我是他的徒弟,越盯越好,还真台上不怕他。因为我知道老师,他看人是为了人家好。扮相什么的哪儿不合适的,都逃不过怹的眼睛盯着你,就为让你改。马老师对同行心地特别的宽厚、与人为善,言菊朋先生那时候境遇不大好,马先生逢年节去看望他时,总要撂下一百二百的,还老是温言安慰他,在怹的脑子里,从来没有同行是冤家的观念。

我瞎说了这么多,许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先让别人说吧。

(刘福民根据现场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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