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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最后一位状元——沈晦

 风云际会2009 2023-12-29 发布于上海


宋绍兴十八年(1148)深秋,松阳上方山万木萧索。年愈六旬的沈晦走出房门,去泉井汲水。泉井在山间的岩壁下,泉从岩出,汩汩汇聚于井臼中,清冽而澄澈。邑人称之为炼丹泉,相传,唐代进士毛云龙登第不仕,在城南留名山学道,在城西上方山凿井炼丹,丹成得道成仙。

太阳即将落山,它的最后一抹光亮越过延庆寺塔的塔尖,照射在环山而过的一带松阴溪上,波光粼粼。而在上方山的松林里,黄昏的暮霭已经在枝桠间浮动。沈晦缓缓地俯下垂垂老迈的身子,抖索着舀起一勺泉水。

   “学道空山岁月深,丹成初试马蹄金。犹馀一勺丹泉水,洗尽人间名利心。”

暮色四合,远处的独山、松阴溪和近处延庆寺都隐入了黑夜中。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对于一个优游终日的老者来说,这是多么庸常的一天。但对北宋最后一位状元而言,却是弥足珍贵的一天。当繁花过去,铅华尽洗,过往的一切,光荣与耻辱,激情与疲惫,汗水、血水与泪水,在眼前那一勺清澈而纯净的泉水面前,都像是一场短暂而又虚无的梦幻。       
              

沈晦,北宋宣和六年(1124)最后一次科考状元。《宋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七》:“沈晦,钱塘人,翰林学士沈遘孙。钱塘,即今杭州。沈晦字元用,号胥山。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诸山岩》载:“大内坐山,名凤凰,即杭客山也。庙巷山名吴山,又曰胥山。”

沈氏是钱塘望族,沈晦的曾叔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括(1032~1096),北宋嘉祐八年(1063)进士,曾任翰林学士、权三司使、知延州并加龙图阁学士,著有《梦溪笔谈》;祖父沈遘(1025~1067),字文通,北宋皇祐元年(1049)以弱冠之龄登进士第一,因为荫官在身,与状元插肩而过,钦点为榜眼,曾知杭州、开封府,迁龙图阁直学士,著有《西溪集》;叔祖父沈辽(1032-1085),曾任审官西院主簿、太常寺奉礼郎监杭州军资库等职,长于诗文,著有《云巢集》。

沈括、沈遘、沈辽,人称“三沈”,南宋时刊刻有《沈氏三先生集》行世。据《钱塘县志》记载,沈括逝世后葬杭州龙驹山(又名龙居山、龙驹坞、龙师山),在钱塘县西桃源岭,其侄沈遘、沈辽亦埋于此。

不过,沈晦似乎生不逢时,他呱呱坠地时,高视阔步的沈氏已经开始走下坡,世家的荣光在西湖的波光云影里几乎消褪殆尽:祖父沈遘天不假年,已去世十八年;叔祖父沈辽被削职为民,在沈晦出生翌年去世;曾叔祖沈括也在同一年被贬为秀州团练副使。

沈晦的父亲姓甚名谁,史籍没有片言只语的记载。祖父沈遘去世时,王安石为之作《内翰沈公墓志铭》:“公姓沈氏,讳遘,字文通,世为杭州钱塘人。曾祖讳某,皇赠兵部尚书。祖讳某,皇赠吏部尚书。父扶,今为尚书金部员外郎。公初以祖荫补郊社斋郎,举进士于廷中为第一,大臣疑已仕者例不得为第一,故以为第二,除大理评事,通判江宁府。当是时,公年二十,人吏少公,而公所为卓越已足以动人,然世多未知公果可以有为也。祀明堂,恩迁秘书省著作佐郎。岁满召归,除太常丞、集贤校理,判登闻鼓院、吏部南曹,权三司度支判官,又判都理欠凭由司,于是校理八年矣。平居闭门,虽执政,非公事不辄见也,故虽执政初亦莫知其为材。居久之,乃始以同修《起居注》,召试知制诰。及为制诰,遂以文学称天下。金部君坐免归,求知越州,又移知杭州。锄治奸蠹,所禁无不改,崇奖贤知,得其欢心,两州人皆画像祠之。英宗即位,召还,句当三班院,兼提举兵吏司封官告院,兼判集贤院,延见劳问甚悉。居一月,权发遣开封府事。公初至,开封指以相告曰:“此杭州沈公也。”及摄事,人吏皆屏息。既而以知审官院,遂以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公旦昼视事,日中则廷无留人。出谢诸客,从容笑语。客皆怪公独有馀日,而畿内翕然称治,人人如公坐视其左右。于是名实暴灼振发,贤临一时,自天子大臣皆论以为国之器,而闾巷之士奔走谈说,欢呼鼓舞,以不及为恐。会母夫人疾病,请东南一州视疾,英宗曰:“学士岂可以去朝廷也?”明日,除翰林学士、知制诰,充群牧使,兼权判吏部流内铨、判尚书礼部。公虽去开封,然皆以为朝夕且大用矣,而遭母夫人丧以去。英宗闻公去,尤悼惜,时遣使者追赐黄金,而以金部君知苏州。公居丧致哀,寝食如礼,以某年某月得疾杭州之墓次,某日至苏州,而以某日卒,年四十有三。三男子,六女。中男恭嗣,后公六日卒。隆嗣、延嗣与六女,皆尚幼。夫人陆氏,封安定郡君。公官右谏议大夫,散官朝散大夫,勋轻车都尉,爵长安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有文集十卷。公平居不常视书,而文辞敏丽可喜,强记精识,长于议论。世所谓老师宿学无所不读,通于世务者,皆莫能屈也。与人甚简,而察其能否贤不肖尤详,视遇之各尽其理。为政号为严明,而时有所纵舍,于善良贫弱,抚恤之尤至。在杭州,待使客多所阔略,而州人之贫无以葬及女子失怙恃而无以嫁者,以公使钱葬嫁之,凡数百人。于其卒,知与不知,皆为之叹惜。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杭州某乡某里。铭曰:沈公仪仪,德义孔时。升自东方,其明孰夷?视瞻叹誉,无我敢疵。正昼而陨,呜呼可悲。序传有史,亦在铭诗。

从中可以看出,沈遘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两个儿子和六个女儿。

沈晦父亲的名讳及行传在史籍中阙如,其母亲却草蛇灰线留下了端倪。沈晦在为北宋韩维的《南阳集》作跋时说:“晦幼养于外家,逮事外祖,清夷刚正,高洁静直,虽燕居不妄言笑,见者肃然。其操履施为,常持天下之正,元人物论清正刚直,必以司马温公、外祖为称首”。

沈晦称韩维为外祖,也就是外公。韩维1017~1098)历官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等,以太子少傅致仕,但在绍圣二年(1095)定为元祐党人,以七十九高龄被贬谪均州。韩维与沈晦祖父沈遘年龄相仿,沈遘与韩维之子韩宗彦(?-1060)同过事。司马光的《温公续诗话》载:“梅圣俞之卒也,余与宋子才选、韩钦胜宗彦、沈文通遘,俱为三司僚属,共痛惜之。”

在《南阳集·跋》里,沈晦还这样写道:“自渡江来,中州衣冠氏族零落东南。士人不知外祖风烈,每以怅恨……晦幼失所恃,不胜凯风寒泉之恩”。

沈晦向我们透露了年少时的遭际,他自幼失去了父母的荫庇,是外公把他抚养大的。他之所以不遗余力整理外公的遗作,除了感激外公的养育之恩,还有对父母亲的深切思念。                


青年时代的沈晦,辗转到了秀州崇德县(今桐乡)定居。《宋人轶事汇编·玉照新志》载:“沈元用……家于秀之崇德县。”元至元《嘉禾志·沈晦旧居》载:“在崇福寺西赵家巷,宋状元沈晦居此,早废。”桐乡县史志办编的《清风明月》(当代中国出版社)载:“沈晦在崇德西郊建造宅院,人称秀才庄。”

宋庆元年间(1195—1199),崇德知县奚士达在文庙的东北角建魁星亭。清代诗人陆以诚有诗赞沈晦“魁星亭子建中央,别墅西郊对远旷。莫道秀才庄里好,游人争说状元坊。”

沈晦在崇德度过了漫长的青年时光。祖父外祖父的家学渊源,加之聪慧的禀赋,沈晦涉猎广泛,博闻强记,学有所成。宋施德操《北窗炙輠录卷上》载:沈元用以四六自负,以谓当今四六,未有如晦者。其《谢解起》一联云:'谷寒难暖,喜二气之或私;风引辄回,怅三山之不到。’真为绝唱也。

“四六”代指骈文,全篇以双句为主,注重对偶声律,多以四字、六字相间成句,故又称“四六”。沈晦自诩骈文写作天下第一,并有意无意炫耀自己学识渊博。宋吴曾《改斋漫录·不识撑犁孤涂字》记载:“陆机阅史,尚靡识于撑犁。” 撑犁孤涂,指的是单于。沈晦取笑道:“读撑犁事而靡识,敢谓知书;问祈招诗而不知,尚惭博学。”

沈晦还积极编辑整理唐柳宗元的文集。清代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诂训柳先生文集》四十五卷……政和中(1111~1118),胥山沈晦,取各本参校,独据此本为正,而以诸本所馀者,别作《外集》二卷,附之于后,盖以此也。”

沈晦在《四明新本柳文后序》以权威的口吻写到:学古文必自韩、柳始。两家文字剥落,柳为尤甚。国初文章,承唐末五代之弊,卑弱不振。至天圣间,穆修、郑攸之徒唱之,欧阳文忠、尹师鲁和之,格力始回,天下乃知有韩、柳。韩文屡经名士手,顷余又为雠勘,颇完悉。唯柳文筒古雅奥,不易刊削。年大来试为绎,两阅岁,然后毕见。凡四本:大字四十五卷所传最远,初出穆修家,云是刘梦得本;小字三十三卷,元符间京师开行,颠倒章什,补易句读,讹正相半;曰曾丞相家本,篇数不多于二本,而有邢郎中、杨常侍二行状,《冬日可爱》、《平权衡》二赋,共四首,有其目而亡其文;曰晏元献家本,次序多与诸家不同,无非国语。四本中,晏本最为精密。柳文出自穆家,又是刘连州旧物。今以四十五卷本为正,而以诸本所余作《外集》……政和四年十二月望,胥山沈晦序。

沈晦陋巷简居而不改其志,雪案萤窗。与日俱增的学识使得他名声在外,许多人负箧曳屣而程门立雪。宋张世南《游宦纪闻》载:“无垢从沈元用学,汪端明从无垢学。凡十有二年,三公相继魁多士。”

无垢即张九成(1092~1159),绍兴二(1132)中状元。汪端明即汪应辰(1118~1176),绍兴五年(1135),年方十八中状元。《粤西文载卷六十八》载:“石安民,字惠叔,临桂人,少颖锐苦学……安民早从路允迪、沈晦、胡寅游。”

石安民(生卒年不详),绍兴十五年(1145)进士。

悬梁苦读的同时,沈晦诗词酬酢,以文会友,广结友谊。其中,与喻樗梁师成的交往最值得一提,前者帮他中状元舆论造势,后者可以说直接帮他中状元。

  《宋史·喻樗传》载:“初,樗善鉴识,宣和间,谓其友人沈晦试进士当第一。”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载:“樗与沈元用、张子韶、凌彦文、樊茂实诸公厚善,为馆职。”

樗(?-1177),历任秘书省正字,兼史官校勘、工部员外郎等职。为人性直,好议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大嘴巴”。 樗与沈晦交往密切,深知沈晦学识,到处宣传沈晦将考进士第一。

  《续宋编年资治通鉴》载:“夏四月,亲试举人……时内侍梁师成益通宾客,招贿赂士人,纳钱数千缗,即令赴廷试,以献颂上书为名而官之多至百馀人。”

  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宣和甲辰,廷试进士,以气数为问……或告之沈元用,从貂假筹布算,而后答问……翌日胪唱,元用第一……”

貂珰,是内侍的代称。宋徽宗庭试时,以“气数”策问,有人早就把题目告诉了沈晦,沈晦从内侍手里借来算筹,进行推算。这个向沈晦泄题和借算筹的人,就是宋徽宗身边的大红人梁师成。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宣和辛丑岁当廷试,是时已备易数为问,偶方腊为乱,议者谓当求直言。徽宗因封密问题,以待后举。梁师成得之以授沈。”

恃才傲物,桀骜不驯,是沈晦在青年时代的写照。《宋史》评价:“晦胆气过人,不能尽循法度,贫时尤甚。故累致人言”。贫时,指沈晦未取功名入仕前。宋张知甫《可书》记载印证了《宋史》的评价:润帅沈晦尝语人曰:“自古及今,天下秀才只有三个。孔大头一个,王安石、苏轼合一个,和晦乃三个也。”孔大头是指孔夫子,沈晦自比孔子,王安石、苏轼要两人加起来才抵得上他,可谓狂妄至极。

但上苍似乎有意刁难沈晦,年届不惑,他依然徘徊在改变命运的进士台阶前。自命不凡,却屡屡名落孙山,沈晦的内心充满了郁闷、焦虑和怨怼,冲动之下,做出了一件日后屡屡被人揪辫子”的事情。丁传靖《宋人轶事汇编·玉照新志》载:“沈元用,文通孙也。初名杰,家于秀之崇德县。坐为人假手,奏案至陵榻前……”

沈晦原名叫沈杰,家在秀州崇德县,会试(进士科考)帮人代考,被抓住了。兹事体大,案件奏报到了皇帝宋徽宗(祐陵)面前。宋徽宗看过案情通报说:“名见梁四公传,此人必不凡,可从阔略。”宋徽宗这一句话,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去解读。第一句是宋徽宗卖弄自己的学识,《梁四公记》是唐朝张说撰写的传奇小说,记叙南朝萧梁时的四位博学之人,四个人的名字都很诡谲,其中一位叫“需兔杰”,“杰”字作为人名始见于此。第二句话说明宋徽宗自以为是,他的逻辑推论让人啼笑皆非:《梁四公记》里的需兔杰是个博学之人,那么,取名杰的,必定不是普通人。第三句是可以从宽处理。科考舞弊是大案,追究起来不掉脑袋也要流放瘴疠之地,宋徽宗轻描淡写一句话,说明身为皇帝的他,根本视大宋律法如儿戏。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始于隋朝的千年科举考试史,实际上是一部作弊与反作弊的历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沈晦为什么要替人代考,史籍语焉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沈晦冒天下之大不韪,应该不是为了钱财。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沈晦偏居崇德,却广交文人墨客和王孙贵胄,家境不可能不殷实。

另据宋王明清《投辖录》记载:沈元用自言与其从兄俱试南宫,共客长安,从兄贫不可言,每仰于元用,忽谓元用曰:“我偶一伎甚妙丽。”约其俱往见之。元用惊曰:“兄穷困如此,何以致之?”兄曰:“我前日偶至某处,有一妇人忽然招我入其家,自言倡也,馆我甚厚,且令我与子俱来,幸同往也。”元用从之,同至东一委巷中,有小宅子一所,门宇甚卑陋,入户则堂宇极雄壮,妇人者人物真绝代也。置酒欢甚。因谓沈兄曰:“闻君未偶,他日中第肯以为汝家妇,吾家累千金,室无他人,君年亦长矣,使名门贵胄未必能逮我之容与资也,幸君勿以自媒为诮。倘子文战不利,吾亦当别为之图,亦须痛饮而别。”且笑指元用曰:“君在此知状者也。”自是沈兄凡客中用度,悉取给于妇人,亦略无倦意,元用亦不时同造……

从兄,即堂兄,同一个祖父。堂兄家贫如洗,经常仰仗沈晦。如果自己都捉襟见肘,怎么有能力接济他人呢?

沈晦因为宋徽宗的刚愎自用而逃过一劫,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明清《投辖录》记载:“……遂降旨,止令今后不得入科场而已。”

科举入仕的大门关闭了,几十年黄卷青灯的努力成了泡影,对沈晦而言,比死还难受。沈晦“彷徨无所往”,度日如年。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个朋友不经意间帮了沈晦的大忙。

王明清《投辖录》记载:“外祖曾空青,宣和末,守秀水……舅氏宏父为湖州司录,来省侍。妓长杨丽者,才色冠一时,舅氏悦之。席间忽云:有士人沈念六者,其人六艺绝伦,不幸坐累,遂无试所,奈何!宏父云:审如若言,吾合牒门客一人,尚未有人。翌日,访舅氏,一见契合,易其名曰晦。是岁,漕司首送……”

曾空青(曾纾)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侄儿,任秀水(今嘉兴)太守,他的儿子曾宏父(曾悖)在湖州任司录。儿子到秀水看望老子,父子摆席开宴,并召来歌妓杨丽助兴。杨丽才色俱佳,曾宏父秀色可餐很高兴,杨丽趁机向他推荐沈晦。第二天,沈晦如约去拜访曾宏父,两人见面,相谈甚欢,非常投缘。于是,曾宏父把沈杰改名为沈晦,以他门客的身份,参加漕试。宋代科举考试分州试、省试(礼部组织进行的考试)和殿试(皇帝主持)三级。州试在秋天,省试和殿试在第二年春天。漕试,又称牒试,宋代为防止州一级地方官员徇私舞弊,规定各地举送、 发解、 考试、 监试官的亲戚们不在所在州考试,统一参加由转运司(漕司)组织的考试,试法同州试。漕试合格,即赴省试。按规定,曾宏父可以推荐门客一人参加漕试。

多个朋友多条路,沈晦依托红粉知己的帮忙,柳暗花明又一村。宋宣和五年(1123)报名漕试,并获得省试资格。第二年,也就是宋宣和六年(1124)参加省试。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缠绵里,沈晦取道安徽前往京城,路过天长道时,他做了个离奇的梦。宋何薳《春渚纪闻》记载:“沈晦赴省,至天长道中,梦身骑大鹏,抟风而上。因作《大鹏赋》,以记其事。”

沈晦梦见自己骑着大鹏鸟,乘风而上,一飞冲天。此事后来被明朝萧良有收入他编撰的《蒙养故事》,该书辑录了历史上许多著名人物如孔子、诸葛亮、司马迁、李白、杜甫、朱熹等人的轶闻趣事。骑鹏沈晦与孟母断机、毛遂自荐、荆轲刺秦、鹬蚌相争、董永卖身等两千多个典故,成为明清时期重要的蒙学读物。这是题外话。

李濂《汴京遗迹志》记载:“宣和六年,进士八百五人,省元杨椿。”

沈晦虽然顺利地通过了省试,却埋声晦迹。不过,随后的殿试,沈晦终于脱颖而出,一鸣惊人。宋袁燮《絜斋集·卷八》记载:“沈公晦万言正对,为天下第一。”

沈晦之所以大魁天下,除了梁师成的有心和喻樗无意的帮忙外,更多的是靠自己。梁师成的有心泄题上文已经交代,喻樗的无意,见《宋史·胡松年传》:“胡松年,字茂老,海州怀仁人……尤邃于《易》……赐对便殿,徽宗伟其状貌,改校书郎兼资善堂赞读。为殿试参详官,以沈晦第一,徽宗大悦曰:'朕久闻晦名,今乃得之。’迁中书舍人。”

胡松年深谙《易学》,又因相貌伟岸俊秀,被宋徽宗任命为殿试参详官。因为擢选沈晦第一,使得皇帝龙颜大悦,一下子升官为中书舍人。宋徽宗深居宫廷,于坊间无接触,这次科举,当年的沈杰早已改名沈晦,宋徽宗之所以能“久闻晦名”,一定是听到了喻樗这个大嘴巴传出来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梁师成、喻樗和杨丽等人的帮忙,对沈晦而言,只是外在因素,他能独占鳌头,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杨丽夸沈晦“六艺绝伦”, 六艺即儒学六经,《易》、《书》、《诗》、《礼》、《乐》、《春秋》。朱熹《朱子读书法·卷下》记载,沈元用向著名理学家程颐直传弟子尹焞(和靖处士)讨教程颐注解《周易》的哲学著作《伊川易传》沈元用问尹《伊川易传》何处是切要?尹回答说:“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此是切要处。”朱熹业师李侗针对尹答语,说:“尹说固好,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方始说得此话。”

而《投辖录》记载的一则轶事,佐证了沈晦对《易经》早就谙熟于心:“沈元用未赴殿试时,忽观卖故物担上有旧书一小帙,问取视之,乃历书也。沈以十余钱买之以归,且试观之终篇。未几廷对策问历数,元用素未始经意,殊惘然。因追思小书所记以对,不复遗忘。策成,与大问悉契,自谓神助,喜不自胜。已而唱名,果擢第一,殆岂偶然哉。”

沈晦被钦点状元后,先授从八品校书郎,再迁升正八品著作佐郎。如果不出意外,一条通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执的仕途,已经向四十一岁的沈晦徐徐打开。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时的北宋已经走到了尽头,内忧外患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末世王朝的歌舞升平里。

宋宣和七年(1125)十月,金军分兵两路进攻太原、北京。十二月二十三日,宋徽宗宣布退位,由皇太子赵桓即皇帝位,为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正月初三,金军渡过黄河的消息传到开封,宋徽宗吓得屁滚尿流,仓惶出逃,一直跑到长江南岸的镇江。正月初八,金兵围攻开封,兵部侍郎李纲率军民抵抗。宋钦宗却令郑望之等人缒城而下,与金使谈判请和,同意赔款、割地。正月十二,宋钦宗派康王赵构与宰相张邦昌前往金营作人质。靖康元年(1126)二月初七,沈晦临危受命,以给事中的头衔,随钦宗弟弟肃王赵枢,到金军主帅斡离不营中作人质,换回康王赵构与宰相张邦昌。给事中为正四品,但对沈晦而言,这顶官帽与催命符无异,到金军作人质,十有八九肉包子打狗。好在有惊无险,金兵后来放回了沈晦。肃王赵枢就没那么好命,被金人裹挟北去,最后令人唏嘘地客死异乡。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记载:“肃王与沈元用同使虏,馆于燕山愍忠寺。暇日无聊,同行寺中,偶有一唐人碑,辞甚偶俪,凡三千余言。元用素强记,即朗诵一再;肃王且听且行,若不经意。元用归馆,欲矜其敏,取纸追书之,不能记者阙之,凡阙十四字。书毕,肃王视之,即取笔尽补其所阙,无遗者。又改元用谬误四五处,置笔他语,略无矜色。元用骇服。”

陆游厚此薄彼,明显是在调侃沈晦,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沈晦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

   靖康元年(1126)闰十月,金军去而复返,开封沦陷。靖康二年(1127)三月初七日,金人正式册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张邦昌乞求金人放还被扣押的人。三月二十四日,金军放还被俘获和扣留的官吏、僧道、百姓数千人,沈晦也在其中。不仅如此,沈晦还因祸得福,回来后被授予真正的给事中官职,连升四级。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记载:“建炎元年三月戊午,秘书省著作郎沈晦,以所假官真拜给事中。”

靖康二年(1127)四月初,金军将开封城搜刮一空后,掳太上皇宋徽宗,皇帝宋钦宗和后妃,皇子,宗室,贵卿等数千人北撤。

同年五月初一,赵构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改元建炎,重建宋王朝,史称南宋。

但是,一朝皇帝一朝臣。宋高宗赵构一点也不感念沈晦不久前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金人手里换回来,而是当头给了沈晦一棒。《宋会要辑稿》载:“(五月)二十一日,新除给事中沈晦为集英殿修撰,知舒州(一说信州)。晦自著作佐郎迁给事中,言者以为超躐,虽尝使虏逾年,而给事中以封驳为职,政事得失之所系,不可以赏功,故有是命。”

集英殿修撰为正六品,一下子降了二级。上本弹劾的人说沈晦从正八品到正四品提拔太快,虽然到金军出使立过功,但给事中这个位置太重要,赏过头了。

一本弹劾,沈晦从京官变成了地方官。

建炎元年(1127)十月二十七日,因为金军步步紧逼,宋高宗率领他的文武百官从运河南下扬州。建炎二年(1127)五月,宋高宗身边缺一个掌管文书诏令的人,就想到了沈晦。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记载:“建炎二年八月戊午,集英殿修撰沈晦、张并试中书舍人。”

但侍御史张守表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沈晦以前给人当过“枪手”,有劣迹。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晦李代桃僵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好在宋高宗耳根不那么软,他甚至帮沈晦说话,但是非常时期,皇帝也不一定金口玉言。《宋史》载:“前在金营,见他慷慨陈词,颇有胆识,士人细行,怎可累及终身呢?”。然因阻于权贵,终未见召。令沈晦知明州、移处州。

《宋会要辑稿·兵三》记载了一条沈晦任明州知州事:高宗建炎三年……二月十八日,知明州沈晦言:“新募弓手,欲逐州专委郡守核实教阅,去其流寓,汰其怯弱,限半年补足。”从之。

建炎三年(1129),沈晦从明州移知处州。沈晦在处州任上,只有一年左右时间,却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刊印了《沈氏三先生文集》六十一卷。《浙江印刷史》(杭州出版社)记载:建炎间沈晦括苍刊《沈氏三先生文集》六十一卷。浙江省图书馆藏明覆宋本《沈氏三先生文集》,卷末俱镌刻有“从事郎处州司理参军高布重校兼监雕”。《沈氏三先生文集》收录了沈遘的《西溪集》、沈括的《长兴集》和沈辽的《云巢编》。文集的排序令人奇怪,沈括是沈遘、沈辽的叔父,沈遘却排在第一,这只有一个理由,从九品的司理参军高布为了拍领导沈晦的马屁,将沈晦祖父沈遘的《西溪集》列于《吴兴三沈集》之首。二是沈晦做出了一生最重要的一个抉择,卜居松阳上方山。沈晦写了首《初至松阳》的诗:

羲之去会稽,便为会稽居。

与东土人氏,尽山水之娱。

我无逸俗韵,亦复居之俱。

朝弋林中禽,暮钓溪上鱼。

胜游穷山海,埋光混里闾。

聊为一日欢,不暇论所馀。

西归道路塞,南去交亲疏。

惟此桃花源,四塞无他虞。

况复父老贤,挽留使者车。

便应寻支许,投老青山隅。

在这首诗里,沈晦的心迹袒露无疑,王羲之到会稽任内史,于是定居会稽,我不贪图世俗享乐,也想寻一清幽居处。松阳四周山峰关锁,中间的盆地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何况这里的父老淳朴良善。我会寻找到志趣相投、心有灵犀的友人,在这青山绿水中度过我的幸福晚年。

沈晦这首诗显得有些矫情,此时他四十六岁,离退休回家颐养天年还早,此其一;其二,他踏上仕途才五六年,虽然远离了中央权利中心,也不是一路坦途,但也干得随心畅意;其三,身处乱世,人生之路由不得自己做主。

果然,建炎四年(1130)春,南下金军北撤,宋高宗从温州返回越州(今浙江绍兴)。沈晦奉命调知婺州。《宋史·沈晦传》记载:“帝如会稽,移守婺州。贼成皋入寇,晦用教授孙邦策,率民兵数百出城与战,大败,晦欲斩邦,已而释之。时浙东防遏使傅崧卿在城中,单骑往说皋,皋遂降。”

平定成皋,虽然不是沈晦直接的功劳,但毕竟是在他的任上保一方安宁,沈晦升徽猷阁待制兼知婺州。徽猷阁待制是从四品,但不久,沈晦又遭人弹劾。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十》记载:“建炎四年十有二月庚寅,降徽猷阁待制、知婺州沈晦为集英殿修撰、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以言者论晦妄用便宜指挥行事也。”

“提举宫观”是宋代为安置羸弱老迈的大臣及高级冗官闲员而设的虚职,坐食俸禄而不管事,称为“祠禄之官”。

但仅仅九个月,沈晦就官复原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十七》载:绍兴元年九月丁巳,集英殿修撰、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沈晦复徽猷阁待制。”

绍兴二年(1132)十一月,沈晦知宣州。《宋会要辑稿·食货》记载:三年正月十七日,知宣州沈晦言:“乞将本州岛及诸路所欠绍兴元年夏秋二税并和买,权行蠲免或倚阁。”诏从所乞,将上三等人户权予倚阁一半,第四等以下并倚阁,仍分限三年带纳。

宋施彦执《北窗炙輠录》记载:丁一箭之起,屠数人至酷,既经江西,州县望风奔溃。时元用知宣州,曰:“此贼死于此矣。”乃会士卒,自解髻剪顶心发烧灰,投诸酒,与士卒饮之,曰:“吾与汝辈誓死此城!”士卒皆奋,自此元用遂宿城上,不复归家。贼射城上,箭如雨,元用不为动。数日,元用临城谓贼帅曰:“吾城中无有,汝不如过,吾已与三军誓死此城矣!不信,请射我。”遂披胸使射,群贼大惊,皆罗拜城下而去。

沈晦知宣州期间,政事之暇,与当地诗人们交往密切。宣州诗人周紫芝(1082~1155)有诗与之唱和:

《沈元用太守和具茨诗张元明两用其韵见邀同赋》

汉阳胡骑嘶秦川,六龙御日升中天。

翠銮亲巡耀宝鞭,神武自作诸将先。

子阳盗据众万千,井中蛙腹不受

虎头谁敢当文渊,一洗万古空英躔。

风威巳落诸蕃传,上兵伐谋军贵全。

固应玉陛当周旋,朱幡犹此阅望弦。

安危以身谁肯前,愿扶国步整播迁。

劲兵出塞鏖祁连,长缨曳首来翩联。

尽驱酋长朝甘泉,未惭骠骑羞戈船。

先声旋下齐与燕,称觞拜舞呼万年。

黄童佩犊无征廛,农桑万里通人烟。

蓬头舞剑空腰缠,要分颇牧来藩宣。

古来千里制一贤,长城未必能防边。

绍兴三年(1133)七月丙寅,沈晦知建康府。建康府是南宋都城临安的陪都,是抗金的前沿哨所。但沈晦在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又被人弹劾。《宋会要辑稿》记载:“九月一日,江南东路安抚使、兼知建康府沈晦罢知建康府,差提举台州崇道观,任便居住。以臣僚言江南师(帅)府,其任不轻,晦知婺州日事多轻率,故有是命。”

除了“枪手”这个永远的痛外,沈晦身上又多了一道“轻率”的伤痕,说他在婺州期间,轻信手无缚鸡之力的教谕孙邦的话,没有授权即发兵出战,事败又草菅人命想砍出馊主意的孙邦的头。

不过,对于这道“伤痕”,沈晦内心能坦然面对,这从他在台州期间写的诗歌里可以感觉出来:

《留题紫岩寺》

竹岭云冈翠接连,梵宫色构紫岩前。

夜长钟鼓敲明月,日暮楼台锁淡烟。

大抵登临须有分,不因迁谪到无缘。

一程已见佳山水,何惮东川路八千。

为爱溪山著意寻,因行每每便登临。

寒窗夜久陪僧话,一阵西风月满林。

这一年(绍兴三年),宰相吕颐浩(1071—1139 )再被罢相,提举洞霄宫。吕颐浩与沈晦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写了三首诗与沈晦共勉。

《次韵沈元用游天台三首》

出处何劳问大钧,如公材器略铺陈。

谈兵玉帐诗书帅,演诰纶闱侍从臣。

万叠名山聊寓目,一方仙宅勿藏身。

中原未复须留念,先人夷门渐人秦。

山居犹不厌山行,石磴鼓危步履轻。

夹路不闻双阙在,幽岩应有五芝生。

春寒未放迁莺啭,风暖先催布谷鸣。

我欲营茅留俗驾,无赀谁寄孔方兄。

前麾转彩阵旗红,二纪穷边一梦中。

曾拥雕戈思却日,屡乘铁马听嘶风。

谁怜老去三春病?自觉闲来万虑空。

满路落花归雁后,勿令书疏不相通。

不过,岁月似水,仕宦沉浮,沈晦的内心有时也会涌上淡淡的惆怅,他用回忆来舔舐伤感的心:

《侍先人游石桥》

一别台山四十年,石桥风景尚依然。

慈颜不见身空老,感恨多如涧底泉。

绍兴四年(1134)七月,沈晦知镇江府、两浙西路安抚使。上任前,沈晦面见高宗,上了一个奏本,提出了自己对长江防线用兵布阵的真知灼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八》记载:晦过行在,面奏:藩帅之兵可用,谓唐中年平安史,用朔方、太原两军,末年平黄巢,用忠武、大同两军。今沿江千余里,若今镇江、建康、太平、池鄂、每处各有兵一二万,用本郡财赋回易官田给之。敌至,五郡以舟师守江,陆军守隘,彼难自渡。设渡,五郡合击,敌虽善战,不能一日破诸城也。若围五郡,则兵分而势弱,或以偏师缀我大军南犯,则五郡尾袭而邀击,敌安敢远去?顷岁敌敢越中山、河间,正以兵少,若太原则不敢南一步,此制稍定,三年后移军江北,粮饷器械悉皆自随,所至便成全。晦又言,大将与帅臣各有所职,若全倚大将恐不能办,近年杜充总大兵在建康,而帅臣陈邦光不为措置,及充迎敌,而邦光被絷,以至周望去而汤东野逃;郭仲荀去,而李邺降皆坐此也。望拨零兵二千付臣,并令臣募敢战之士三千,参用昭义步兵之法,期年后京口便成强藩,况东晋常谓京口兵可用,故北府兵号为最精,唐亦用宣润弩手平淮甸。时方以韩世忠屯兵在府,故其言不行。

沈晦慷慨激昂,高宗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当时韩世忠屯兵镇江,军事大权在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切由他说了算。庄绰《鸡肋编》记载:韩世忠轻薄儒士,常目之为“子曰”。主上闻之,因登对问曰:“闻卿呼文士为子曰,是否?”世忠应曰:“臣今已改。”上喜,以为其能崇儒。乃曰:“今呼为萌儿矣。”上为之一笑。后镇江帅沈晦因敌退锡宴,自为致词,其末云:“饮罢三军应击楫,渡江金鼓响如雷。”韩闻之,即悟其旨,云:“给事,世忠非不敢过淮!”已而自起,以大觥劝之。继而使诸将竟献。沈不胜杯酌,屡致呕吐。后至参佐僚属,斟既不满,又容其倾泻。韩怒曰:“萌儿辈终是相护!”又戏沈云:“问道教给事休引惹边事。”盖指其词为引惹也。

韩世忠出身贫寒,十八岁当兵,身材魁伟,勇猛过人,平素以大老粗自居,以没文化为荣,最看不起的就是文人。更何况,韩世忠还是高宗的救命恩人。建炎四年(1130),高宗海上逃亡回到杭州,苗傅、刘正彦发动兵变,逼高宗让位给三岁的儿子时,韩世忠率兵以寡敌众平了叛。

沈晦虽然与韩世忠龃龉不合,但还是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宋会要辑稿》载:绍兴四年九月十日,诏江东安抚司添置准备差使一员。(以)知镇江府、兼两浙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沈晦言,“江东安抚司准备差遣、差使各五员,欲望更添准备差遣、差使各一员”,故也。

不仅如此,当韩世忠的军队在扬州受敌时,沈晦不计前嫌,《宋史》记载:“绍兴四年,十月庚辰,知镇江府沈晦乞促张俊统兵为韩世忠之援。”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八》记载:绍兴五年三月丁酉,徽猷阁待制、知镇江府沈晦兼沿江安抚使。

安抚使一职,始于唐。唐前期派大臣巡视战乱灾区,称安抚使。宋初沿之,后渐成为各路负责军务治安的长官,以知州、知府兼任。但有韩世忠在,沈晦的安抚使不但有名无实,还干得相当憋屈。沈晦既然不能改变别人和现状,就只能改变自己。《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十八》记载:绍兴五年三月已亥,诏,沈晦累请宫祠,可依所乞,提举江州太平观。

一个“累”字,道出了沈晦心中的多少无奈,也道出了宋高宗心中的几多不舍。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宋高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直到绍兴八年(1138)五月,沈晦才重新复出,起为广西经略使兼知静江府。将近三四年时间,沈晦在朋友们眼里销声匿迹。上文提到过的状元张九成在听到沈晦复出的消息,内心欣喜,写了一首诗:

  《闻沈元用帅南海喜而有作》

与公相别五经年,忧患流离理固然。

怅望故园江渚外,还惊横浦瘴烟边。

喜闻金节专南海,行看锋车上九天。

顾我不才仍老矣,只思归棹五湖船。

这年下半年,曾经参与陈东上书的绍兴二年(1132)进士高登被降为静江府古县县令,到静江府拜会上司沈晦时,沈晦和他有过一番治县探讨。《宋史·高登传》记载:“广西帅沈晦问登何以治县,登条十余事告之。晦曰:'此古人之政,今人诈,疑不可行。’对曰:'忠信可行蛮貊,谓不能行,诚不至尔。’”

绍兴八年(1138)至绍兴十年(1140),沈晦在静江任上。期间,沈晦搜集、刊印了他外公韩维的《南阳集》,并为之作跋,其跋自题为绍兴十年(1140)。

在静江任上,沈晦颇有建树。《宋史》载:“先是,南州蛮酋莫公晟归朝,岁久,用为本路钤辖羁縻之,后遁去,旁结诸峒蛮,岁出为边患。晦选老将罗统戍边,招诱诸酋,喻以威信,皆诣府请降,晦犒遗之,结誓而去。自是公晟孤立,不复犯边。晦在郡,岁买马三千匹,继者皆不能及。”

静江,今广西桂林市。北宋靖康元年(1126),赵构任康王, 曾被授以静江军节度使。称帝后,赵构便把桂州视为潜邸,南宋绍兴三年(1133),升桂州为静江府,并先后派遣高素质的文人士大夫,如程节、沈晦、 张孝祥、范成大、张拭等赴桂就任广西经略使。南宋建炎和绍兴年间,长江沿线烽火连天,静江却偏居一隅,成为南宋王朝的大后方。沈晦缉安边境,每年向前方输送战马3000匹,对于南宋羸弱的部队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因为卓有政绩,沈晦得到了升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三十四》记载:绍兴十年三月己巳,徽猷阁待制、知静江府沈晦,升徽猷阁直学士。

徽猷阁直学士是从三品。此次升迁,沈晦顺风顺水,再没有人说三道四。沈晦离开静江后,到衢州任职。李之亮《宋两浙路郡守年表》(巴蜀书社)引《衢州志》载:沈晦,绍兴十年……后知潭州。”

《宋史卷三七八本传》载:“知静江府。进徽猷阁直学士,召赴行在,除知衢州,改潭州。”

沈晦在衢州任上不到一年,又迁潭州。李之亮《宋两浙路郡守年表》(巴蜀书社)引《衢州志》载:“赵思诚,左朝奉大夫充宝文阁待制。”在沈晦后一人。绍兴十一年辛酉(1141)。

绍兴十二年(1142)十二月,五十九岁的沈晦再次出知静江。吴延变撰的《北宋经扶年表·南宋制扶年表》(中华书局)记载: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静江府,领静江(节度)、庆远(节度)二府……八年(1138):胡舜陟,四月乙未罢、沈晦;九年(1139):沈晦;十年(1140):胡舜陟,五月己卯,自提举玉隆观复知静江……十二年(1142):胡舜陟,十二月癸未罢,沈晦复知静江;十三年(1143):沈晦;十四年(1144):沈晦;十五年(1145):沈晦、张宗元。

沈晦在广西桂林一直干到绍兴十五年年底,期间,崇学兴教。《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四》记载:绍兴十有五年十有一月戊申,右通直郎杜天举知浔州还入对,言:广西列郡并无教官,昨沉晦请于土官内差教谕,恐未足为后人模范,乞令见任有出身,或特进名补官人兼摄。从之。

桂林市中心有一座傲然独立的山峰,叫做独秀峰,南麓岩石中有个山洞,南朝宋文学家颜延之(384—456)任始安郡(今桂林)太守时,政务之余在此读书。宋哲宗元佑五年(1090),桂州太守孙览在岩石上刻写“颜公读书岩”五字。沈晦写有《独秀山读书岩》一诗:

老鹤下辽天,昂昂在林表。

霜毛临野人,逸气秋天杳。

矫矫颜始安,不受冠带绕。

清真白嵇阮,一醉万事了。

读书空谷中,生刍白驹皎。

神仙问岭岈,弓弯天宇小。

岂无素心人,幽睡共清晓。

挑达在城阙, 钟磬出林杪。

试令栽桃李,照海清袅袅。

长哦五君咏,极目送飞鸟。

绍兴十五年年末,沈晦以六十二岁的高龄致仕,回到松阳,定居上方山。晚年的生活,沈晦以书为友,与酒为伴,优游地寄情山水:

《上方山居》

此生真与世相忘,投老生涯寄上方。

濯足关门枕书卧,山前松桧雨琅琅。

山木萧萧阴欲雨,溪云冉冉夜多风。

松州万叠千寻碧,都在先生醉眼中。

天畔群山一草亭,半溪烟雨花冥冥。

老翁投老得此景,日与溪山同醉醒。

朝弋林中禽,暮钓溪上鱼,沈晦在上方山的松桧涛鸣和松阴溪的波光云影里,度过了短暂而又漫长的晚年时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五十九》记载:绍兴十有九年六月壬戌,徽猷阁直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沈晦卒。

史籍关于沈晦家人的记载,一鳞半爪,惜墨如金。民国版《松阳县志·灵异》记载:空中言。状元沈晦为处州守,无子,因家于松阳,过石牛渡,忽闻空中言曰:“状元沈晦,与尔一子。”后果得子,亦至显官。

宋袁燮(1144年-1224年)《絜斋集卷八·跋宣和六年御制赐沈晦》记载:国朝取士之盛,是年为最……沈公晦,万言正对,为天下第一,既而致身侍从,直道进退,蔚为名臣。其曾孙临川法曹燧,示臣以闻喜宴所赐御诗,既见当时宠光之盛矣,而复以乃祖奏议一巨编,俾臣观之,忠鲠深切,皆足以感格,君心兴起世道,臣益知徽祖所以简拔真才,盖不专取夫象数之学,呜呼伟哉。

《松阳县志》的记载,或为无稽之谈。而袁燮的笔记,言之凿凿,毋庸置疑。沈晦卜居上方山,其后裔在松阳繁衍生息,明清之交,在松阳城西蔚成一族,建宗祠(沈氏宗祠位于今县城太平坊路)、纂修宗谱(《吴兴沈氏宗谱》)。沈氏族谱称上方山为状元山,系自宋以降历代沈氏族人的安厝之地。清中期以后,沈氏族众日渐式微。时至今日,沈晦,这位北宋最后一位状元,他的名字和状元的荣光,早已化成一缕烟云,消失在松阳一千八百馀年汗牛充栋的泛黄史册里。                                

作者/纪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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