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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道元|从空间系统看《红楼梦》第28回的隶属

 新用户6526zsvC 2024-01-03 发布于江苏

从空间系统看《红楼梦》第28回的隶属               

甄道元

摘要:抄本的第28回,从空间系统上考察,并非脂抄本的空间系统,而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怀疑,第28回的抄本是成书的第二阶段《石头记》时期,刚刚产生分支,尚带有着浓重的素材元素之状态,也即较早期的文字。此应是成书的第二阶段的改写者改写不彻底,或传抄中窜抄进来了旧文所致。
一、前言
《红楼梦》涉及四种空间,实写了两种空间系统。一种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另一种是晋本之外的其余抄本的空间系统,方便起见,将后者称之为脂抄本的空间系统(虽然晋本也被称作脂抄本),这样来划分,只不过叙述起来方便而已。
本文所言的“系统”,意在指正文中实写了的两种成体系的空间。
所言“两种”,意在这两种空间系统有着明显的界限,是很容易辨别、不得不承认的两种不同空间体系。在脂抄本的空间系统中,大观园位于荣国府之北,是个荣国府内宅中的后花园,梨香院在荣国府的“东北角”,薛宅位于荣国府的二门之内,规例是小厮轻易进不得大观园,等等;而在晋程本的空间系统中,大观园为荣国府之东、宁荣二府之间,是荣国府东部的一个外园,梨香院在荣国府的“东南角”,薛宅并不在荣国府内宅之中,规例是小厮能够进入大观园,等等。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晋程本的文字全部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其他抄本的文字全部是脂抄本的空间系统。而是晋程本的文字在主体上是一种空间系统,方便起见才称之谓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其他抄本的文字在主体上是另一种空间系统,方便起见称之谓脂抄本的空间系统。换言之,本子之中也存在着交叉。
出现交叉的原因,一是作者在改写中的不彻底,如改动了表文的方位,但行走路线并未随之改动;二是传抄中存在着混抄杂合。
          
二、第28回的空间系统    
第28回,宝玉在贾母处。忽听有人来请,便从贾母处出来。这段文字作:
宝玉出来,到外头,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个老婆子,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说:“你妈的屄!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子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子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上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焙茗。
其一,宝玉出来,是从贾母院来到外面,最合理的路线是从贾母院向南出贾母的垂花门,也即贾母的二门。从后句“自己便往书房里来”来看,是到了垂花门前宝玉自己的书房绮霰斋。这一判断,应无异议。
其二,宝玉索要出门见客的衣服,茗烟“到了二门前等人”,是到贾母垂花门前等待里面的婆子丫鬟,给袭人等传话送来衣服。这一判断,也当无异议。
其三,茗烟在垂花门前等人,却被婆子骂了,而且茗烟自认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这就意味着给怡红院传话不应在贾母的垂花门。这便出现了问题。
因为,依照脂抄本的空间系统,大观园是荣国府二门之内、内宅之后的后花园。姊妹们出园到贾母这里来,或出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门,即腰门;或出己庚本所批的“最近贾母卧室之后”的“进贾母卧房后之角门”,也即第56回正文提到的西南角上聚锦门。换言之,茗烟在贾母垂花门前等候,并无过错。那么,婆子、茗烟为何都认为在这里等候是错的呢?这是一个无法绕开,而必须要讨论的问题。
其四,茗烟被骂后,便一径往东边二门上来。贾母的垂花门便是个二门。贾母住西院,这个垂花门也可理解为西边的一个二门。茗烟所要去的“东边二门”,也不会是指荣府中路上的贾政院之仪门,而应是纬度上与贾母院的垂花门、贾政院的中路仪门大致在同一纬度上的、更为靠东的一个门。而且,这个“东边二门”到怡红院更为便利。笔者认为,这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大观园是荣国府之东的外园,“东边二门”即是大观园的正门。见图1。    
图1.两种空间系统中大观园方位示意图
          
其五,二门上值班的是小厮男仆,二门内的三门上值班的是婆子。此处的“东边二门”上是踢球的小厮,并无问题。但是,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并抱出一个包袱来,便有问题。小厮能够进入二门,这不是与向着宏大方向改写相配套的规例。宏大背景下的规例,若男性有必要进入园子,也得事先告知里面各院,“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要丫鬟们“别混跑”,必要时还要“拦着帏幕”——这是与成书第二阶段向着宏大方向改写是相合的规例。这里,小厮能长驱直入——这是与成书第一阶段素材时期“小家气”境况下相合的规例,也与墨雨、锄药能进园字,是一致的文字。
至此,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这是两种不同的空间体系,而且不同的空间体系相伴着不同的故事和规例。一个文学作品能够形成两种空间系统,可以断言,世上没有那样巧合,不同的人在起笔之时,便赶巧起草了两种不同的空间系统,而应是两者均来自于共同的既有文字。换言之,至少有一个是派生的、改写的。    
那么,这两种不同的空间系统,从哪里就开始了分化呢?就梨香院的方位而言,于第4回就分道扬镳了,一个东北角,一个东南角;就大观园的方位而言,在第16回建园时,就分野了。第16回是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宁荣二府之间有一私巷可将二府连属。意为,私巷的两侧作为了园子。第17回清客能够从正门而非后门进入,便已显露出第17回大观园的方位不属于脂抄本的空间系统——因为依脂抄本的空间系统,清客进不得内宅。而至第18回,则更为明显。元妃的銮舆进入荣国府的路线,在蒙戚(己庚列杨舒)本作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在程乙丁本作抬入大门往东一所院落门前。此处的文字,一种是进仪门的;一种是不进仪门的。进仪门再入大观园的,大观园便是内宅中的后花园,其正门便是三门,三门上值班的必然是婆子,所属当是脂抄本的空间系统;不进仪门便入大观园的,大观园便不在二门之内,而是个外园,园子之正门也便是荣国府的一个二门,其往东走,便是东边的一个二门,即“东边二门”,二门上值班的必然是小厮男仆,所属当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回到当前的第28回,茗烟一径往东边二门上来,也便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换言之,第28回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
不止第28回,第7、17、18、26、28、41、54、67、69、73、74回等,暗中涉及到的空间,也与晋程本的空间系统密切相关。不止第28回的空间系统,围绕这一回空间系统的周边文字,还相伴着诸多异文。比如第28回中宝玉是“独出”;薛蟠在抄本中的比凤姐还年长,凤姐称薛蟠“薛大哥”;薛蟠称凤姐“妹妹”。而在程乙本中,并看不出薛蟠年长凤姐,也没有“薛大哥”“妹妹”之文。换言之,书中存在着两种空间系统,而且不同的空间还相伴着不同的故事。
三、两种空间系统的形成先后
那么,两种空间系统是什么时候,或言成书的什么阶段发生的,是否存在着时间上的先后呢?    
前文元妃省亲的路线,己庚蒙戚列杨舒本是进仪门的;程乙本等并不进仪门。但是,我们会发现,晋程甲本作抬入大门、仪门往东一所院落门前。也即,晋程甲本只比己庚列杨舒本少了“去到”二字,比程乙本多了“仪门”二字。换言之,晋程甲本在实质上与己庚蒙戚列杨舒本一样,都要进入仪门。这很容易让人认为,存在着己庚蒙戚列杨舒本到晋程甲本,再到程乙本的纵向改写过程。
版本上的文字演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过程,笔者认为无非三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由己庚蒙戚列杨舒本到晋程甲本,再到程乙本;
另一种可能是,由程乙本到晋程甲本,再到己庚蒙戚列杨舒本;
再一种可能是,己庚蒙戚列杨舒本、晋程甲本、程乙本这三者,并非纵向的演变关系。至少,己庚蒙戚列杨舒本与晋程本不是简单的纵向关系,而是不同支系对共同的上游顶端,存在着不同的取舍和改动。
笔者倾向于最后一种。对这一问题,笔者的认识是:
其一,我们首先应改变以往的高鹗作伪的观念,因为高鹗并不能插手晋本,晋程本的空间系统不是高鹗构建的。换言之,这些文字的实质性部分,均是作者所为,抄手在传抄中虽然会有舛错,但也不会构建关涉整体的系统。换言之,这应是不同分支的不同作者之改动造成的。
其二,笔者认为,成书存在着主题上质变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个淫乱、家败的江浙吴语故事。第二阶段更似是民族主义者借用了第一阶段的题材,增加了排满主题和碍语,并形成了诸多分支,故事向着宏大的方向并关涉朝廷的方向改写了。第三阶段的曹雪芹是在分支的基础上,净化了性事而升华为情事,滤掉了民族主题和碍语而增加了民族文化和个体命运的反思主题。空间上的异文,极可能是在成书第二阶段形成分支之时发生的。第二阶段更改了空间系统,应是为了服务于改写之目的,向着服务于新添加的主题方向改动的。这一阶段不但是宏大的,而且文字也是古色古香的,与第三阶段通俗化的走向有异。
其三,己庚蒙戚列杨舒本、晋程甲本、程乙本不似纯粹的纵向过程。至少,己庚蒙戚列杨舒本、晋程本在空间系统上,不是个纵向的过程,而更似是横向上的不同分支。《风月宝鉴》这一支系,应是较早地停止了向脂抄本空间系统的继续发展(如图2)。或言,这一支系在空间系统上停留在了这个阶段,而书中故事则是在保持这一空间系统的基础上,继续下行了;其余抄本则沿着自己的改写理念,继续前行了。方便起见,笔者称之为“卜”字形图,“卜”字左边的第一笔,在素材的空间系统上延续下去了;右边的第二笔,沿着欲重新建构的空间系统走下去了。    
图2.空间系统的分道扬镳
从晋程本的空间系统矛盾较少的状况来看,猜测是《风月宝鉴》这一支系。这一猜测,与楔子中“雪芹旧有《风月宝鉴》”的批语不矛盾,也与对程伟元时期传抄市场的分析,不冲突。程伟元所搜集到的,应是传抄市场上的主流本子大路货,而非稀见的偏僻本子,不会是成书第二阶段的《石头记》及其分支的私下秘传之“非传世小说”;而传抄市场上的主流本子大路货,应是更近曹雪芹增删后期的本子,而非曹雪芹早期不成熟的本子。换言之,程本应是更近曹雪芹“终笔终意”的本子,而且是在《风月宝鉴》这一支系上增删改写的本子。而这一支系,应较早地脱离了脂抄本的空间系统,没有跟随斜线再走下去,而停留在了更近成书第一阶段素材时期的空间系统上。这一支系,在空间上犹似“卜”字左边的第一笔,几乎是条垂直的竖线。而脂抄本的空间系统,犹似“卜”字的右侧那个第二笔,重新建立的另一个空间系统。
但是,任何改动都不容易做到完全彻底,会留下原有的痕迹。脂抄本中便遗留着被晋程本继承下来的素材痕迹,并构成了矛盾冲突。抄本的第7、17、18、26、28、41、54、67、69、73、74回等章回中,便遗留下了被晋程本继承下来的晋程本之空间系统的痕迹,也即成书第一阶段原素材的空间系统。也因此,脂抄本的空间系统便存在着诸多矛盾,也无法绘制出合理的图形。任何打破原有理性的改动,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不衔接问题,是极易发生的。    
其四,在晋程本系统内,晋程甲本、程乙本基本上可以视作是纵向的关联,但也不能绝对化,也存在着此有彼无的现象,但这种差异不是质变上的。相比起来,晋程甲本是更近其他抄本的本子,而且也保留着脂抄本古色古香的语言风格。换言之,晋程甲本更似是刚刚与其他抄本分道扬镳的状态。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发现晋程本并不是在其他抄本基础上的改写,因为晋程本并未汲取其他抄本的优点;同样,其他抄本也不是在晋程本基础上的改写,因为也未吸收晋程本的优点。换言之,它们是共同上游顶端下的不同分支,是一种横向关系,均是对共同的上游的不同取舍和改动。进而言之,空间系统上的分道扬镳,是在这一时期开始的。从晋本之外的其他抄本自身空间系统上的重重矛盾,并且混杂着晋程本空间系统的痕迹来看,应是对共同的上游更改不彻底的产物。
既然两种空间系统不存在其中之一以另一为基础,那么这两种空间系统便也就不存在时间上的先后关系,而只能以何者距离共同的上游顶端更近,以远近来指代早晚,或言以改动力度的大小来指代早晚,而非绝对的时间上先后的概念。换言之,脂抄本中的一段文字,与晋程本中的一段文字,二者在时间上并不具有可比性。
但是,以“时间”来表示先后,有些问题又是便于说明的。如晋程本,一方面是因《风月宝鉴》保留了较多原素材的元素,而表现出了更近素材也即文字更早的特征;而另一方面曹雪芹又是在《风月宝鉴》这一基础上增删改写的,而曹雪芹的改写,在“时间上”又是最晚的文字。换言之,表现出了两条线:一条是曹雪芹在更接近共同上游顶端的《风月宝鉴》基础上的增删改写,其增删改写的基础和从中继承下来文字,表现出了距离共同的上游顶端更近,但在时间上又表现为曹雪芹的文字相比其他支系为更晚;而另一条是,民族主义者沿着一个新增的主题,并为配合该主题而斜插下去的一条空间系统的路线,其中也同样继承了诸多共同上游顶端的早期文字,但其在这一基础上改写的文字,在时间上又比曹雪芹的要早。进而言之,晋程本(这里以程乙本为代表)既有很早的文字痕迹,又有很晚的曹雪芹之“终笔终意”;而其余抄本同样有很早的文字痕迹,但其改文要比曹雪芹早,或言曹雪芹五次增删之时,诸支系便已经存在了,正如楔子中所言,空空“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这个“后”字,反映出曹雪芹的增删改写,在时间上便是在这些支系之后。   
最后还需申明几个相关的问题:
一个是批语。研究认为,目前保留下的批语,均非批者的亲笔所批,而是藏家由他本汇录而来,所批大多针对的是《石头记》,而非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钗》,而针对曹雪芹增删改写本的批语却极少,且多集中在畸笏叟身上。依据批语来解读和判断当前的正文,会本末倒置。甚疑,曹雪芹是在1754甲戌年后才着手增删的,而甲戌年之前只存在《石头记》及其分支“情系”“红系”“风系”“石系”,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所评的也是《石头记》或其支系。并且,甲戌只表明甲戌年脂砚斋作批,并不表明脂砚斋批的就是甲戌本,因批语是转抄会录来的,并不能均与甲戌本正文相合。至于脂砚斋评批《石头记》是为曹雪芹改写《金陵十二钗》开道铺路,还是曹雪芹改写《金陵十二钗》受到了脂砚斋评批的激励,仍是个有待研究的问题。研究还发现,甲戌本上的大多批语,也非脂砚斋所批,而是比脂砚斋还早的“深知拟书底里”的一位初评者所批。其“深知”的是深知成书第一阶段的素材;其所批的,是由第一阶段素材改写为第二阶段的《石头记》,针对的是《石头记》。其批语也是藏家从其他本子上汇录来的。换言之,被甲戌本继承下来的文字,仍能与甲戌本上转录来的批语相合;而改写过的甲戌本那部分文字,这位初评者的批语便不能与甲戌本正文相合。故而,依照批语来解读正文,有相当一部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另一个需要申明的,是混抄杂合。研究认为,除章回数较少的郑藏本难以判断之外,诸抄本以及程本,均是混抄杂合本,包括凡例。凡例应是《金陵十二钗》存世之后的文字,是对成书过程的一个总括,其甚至是曹雪芹死后的文字。换言之,混乱的原因既有改写者改动不彻底的因素,还有混抄杂合的因素。就空间而言,脂抄本中的第28回以及相邻的第26回所反映出来的空间文字,便不是脂抄本的空间系统,而是晋程本的空间系统。第26回薛蟠找宝玉的路线、第28回的茗烟取衣的路线,置于晋程本的空间系统中,便自然而然,而若置于脂抄本的空间系统中,便绘制不出合理而无矛盾冲突的图形。至今人们所绘的图形,大多是将两种无法相容的空间系统,无意识地混杂在了一张平面图上,这是未考虑到书中存在着不同的空间系统之故。而空间系统又是与周边文字相伴的,若依据混杂在一起的图形来理解正文,便会出现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而且所绘的也不纯粹是曹雪芹所写的空间,而夹带着民族主义者改写的空间。    
曹雪芹是向着净化原素材中的性事而升华为情事、滤掉成书第二阶段被民族主义者添加上去的排满主题和碍语的方向发展的,将一个私下秘传的“非传世小说”,改写为了可以竟相传抄、庙市公开买卖,高庙也阅而然之的作品。曹雪芹也不可能将一个不涉排满主题和碍语的本子,添加上排满主题和碍语,而应是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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