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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英超越“清瘟败毒饮”之处①:泄热

 熙越 2024-01-06 发布于上海

昨天的《高热痘疹》中,为何不直接使用热盛对应的清瘟败毒饮?

那是因为,取法余师愚,远不如取法王孟英。

在《温热经纬》中,王孟英特地收录了余师愚的《疫疹一得》。

乾隆癸丑年的夏天,京城大范围爆发暑热病,热死者无算。据纪晓岚所记录的,当时“以景岳法治者多死,以又可法治者亦不应”;后来是某位“桐城医士投以大剂生石膏等药,应手而痊”。

直至道光年间,《疫疹一得》得以重新刊行,大家才知道,当年纪晓岚所目睹的桐城医士,正是余师愚。

孟英对其书进行了删改并评按,篇幅不长,评语质量相当高,值得细细品读。

本篇开始,就王孟英超越于余师愚及其清瘟败毒饮之处,做下介绍,以便我们能更好地处理高热。

孟英按语大多是针对余师愚原文的补充或纠正。这其中最主要的补充之一正是:泄热。

★诸如“若欲导下,宜用木通”;“清神化毒,当参紫雪之类”;“宜加竹沥、木通、童溺之类”;“宜加莹白金汁等导秽浊下行”;“宜加滑石、桃仁、苇茎、瓜瓣之类”;“宜加旋覆花、枇杷叶、瓜蒌仁、芦菔汁、海蜇、芦根之类”;“宜兼通腑”;“有宜下者”…等等。

这些补充内容,都围绕着从二便泄下,无形之热和有形之浊。

余师愚笔下的病证,从卫气营血角度来说,属于气分高热且已深入营血。那么为什么王孟英不纯用清热凉血药,而是要辅以各种泄热药?

同时,他还多次提及诸多不能使用生地芍药等的情况(暂时不是本篇重点),而生地芍药恰恰是热入营血的主药,也是余师愚此方的重要组成部分。

首先本篇要探索的是,孟英为何会强调泄热药的使用?

这个手法其实仍然来自于他的临床实践。

案一:仅仅多了一味木通

病人外感后,遭到温补误治,遂致昏谵痉厥,势极危殆。病家已无望,都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这时,有人推荐让王孟英看一眼。

孟英接手时,病人已发热三十八天!刻下脉至细数无伦,阴将竭矣。两手拘挛,肝无血养。宛如角弓之反张,痰开自汗,渴饮苔黄,面赤,臀穿,昼夜不能合眼。且从后文来看,此时大便溏泄,而小便几无。

孟英先与犀角、羚羊角、贝目、石斛、元参、连翘、知母、花粉、胆星、牛黄、鳖甲、珍珠、竹黄、竹叶、竹沥、竹茹为方。

三剂后,病人两手渐柔,汗亦渐收。又五剂,热退痰降,脉较和,而自言自答,日夜不休。再去羚羊角、石斛、珍珠、牛黄,加西洋参、生地,大块朱砂两许。

病人服用后,仍然自顾自说话,聒絮不减,旁人认为可能是发癫。

孟英也觉得奇怪,于是找来同道好友相商,而后于前方再加青黛、龙骨、牡蛎。

服二剂,病人还是喋喋不已。

靠人不如靠己,孟英还是决定自己苦思。很快像是悟到了什么,便于前方再加一味木通,仅用一钱。

病人喝下即效,就是如此神速。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病人在服用孟英所处之药后,早已小便通畅,但是将近四十天郁于里的热势,却并没有随之而出,因为小便始终没有热象。

但在服用了多加一味木通的药之后,病人立即感觉“似有一团热气从心头直趋于下,由溺而泄”。

郁热得泄,病人从此神气安谧,粥食渐加,两腿能动,大解亦坚。随着郁热渐渐外达,孟英调整用药,最后以峻补善后而愈。

张山雷认为,此证中的神昏谵语,无非是气火上冲,刺激脑神经所致。因而降泄气火,是解决妄言的关键。

孟英虽然恪守化痰降气息风镇坠,却始终没法令一身之气火真正下行。

张山雷说这是因为前方凉润有余,苦泄不足,纵能清热,却不能下导。而木通一味,质本空松,易于透达,一得此物,火即下行。

《与张山雷握手》篇中的孟英案,也出现了木通。张山雷特意提醒他的学生们,务必注意孟英的手法。不要误以为此方仅仅只是清热生津而已,孟英用木通和甘草梢等,都是为了导热下泄而出。

张山雷真是好懂王孟英啊~

医案二:加入紫雪散和竹沥

病人患外感,已误治二十八天,热未能退。

孟英诊之,左部数,右手俨若鱼翔,痰嗽气促,自汗,瘛疭,苔色灰厚,渴无一息之停。垂危若是,只能竭力勉图。

孟英先处以竹叶石膏汤加减。病人服至五剂,气平嗽减,汗亦渐收,苔色转黑,舌尖露绛。再改投元参、生地、犀角、石膏、知母、花粉、竹叶、银花等药。又服五剂,病人瘛疭渐减,舌绛渐退。

接着因病家找人作法,喧闹不已,病人受到影响后,谵妄不安,神昏如醉。

孟英与紫雪钱余,神即清爽。再用前方,重加竹沥,服八剂,始解黑如胶漆之大便,而黑苔渐退,右脉之至数始清。惟烦渴不减,令其恣啖北梨,舌才不燥,痰出亦多。又六剂,舌色乃淡,溲出管痛,“热邪得从下行矣”。

在十二天的治疗期间,服药二十四帖。病人前后共下黑矢四十余次,苔色才净,然后孟英改用滋填善后。

此案用紫雪和竹沥纯属巧合,倘若病人不是受扰而谵语,恐怕孟英还无法这么快动用这两大泄浊药。也正是在配合使用紫雪和竹沥之后,病人才得以解出“黑如胶漆之大便”。

恰恰从此之后,有形之浊与无形之热,陆续得以外泄。或是黑矢,或是吐痰,或是溲热。

在这期间,孟英始终都很清楚,这是“热邪下行”的表现。

初接手时,病人已垂危,阴分几乎殆尽。然而,若是纯用凉血养血药,无论是有形之秽浊,还是无形之暴热,都无法得以顺利外出,病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同时,此证不用承气,张山雷认为是孟英心细如发。阴分已处于悬崖边缘,再用苦寒,怕只会彻底将阴分推下悬崖。紫雪和竹沥的组合,对于此证而言,既贴切又有力。

医案三:再加竹沥和童溲

病人患外感,前医投温散,服二剂全身遍发麻瘄,同时月经适行。前医转用小柴胡汤,导致病人狂妄莫制。孟英接手时,病人至洪滑弦数,目赤苔黄,大渴不寐,时时大汗。孟英认为经行也是热迫于营的表现。

遂于大剂犀角、元参、生地、石膏、知母、花粉、银花、竹叶、贝母、白薇。清热化痰凉营。

病人服后即眠,久而未醒。病家以为是昏迷过去了,频频呼唤,导致病人惊醒。之后病人多有神志昏乱之象。

孟英诊其脉象并未改变,嘱其家静守勿哭,仍以前方加重,再和以竹沥、童溲,灌下即安。继用养阴清热而愈。

与案二类似,虽所加之药,为治受惊之后的昏谵之象,实则仍是因而郁热未清。此案病人初起的狂妄,张山雷认为是脑神经受气火上炎之激,本来安眠可以使得气火下行,但误被唤醒后,脑神经复乱。

而孟英虽不知后世的理论,但能及时使用竹沥、童溲等导其气火下行。气火下潜,则神经得安。他认为孟英此法,完全是出于天性之敏悟,非常人可及,称得上“仙”,令人五体投地。

事实上,这种在治疗时所采取的应急措施,孟英自己在当时可能也是出于一种“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必然基于医家的医理基本功与深厚的认知素养,但是他在当下那一刻,未必清晰地意识到。

《到底是阴分难充,还是伏热未除?》篇中,王孟英也是致力于使郁热下泄。得小便色深如苏木汁,方才热势得退,病人得安。后来在郁热未全清之际,病人误服姜汤再次发热,孟英也是沿用前药,再用大剂绿豆煮汤代水煎药。

虽然他总结为阴分难充,实际上用的手段却是导热下泄。

所以我说他的悟性领跑于他的文字,也就是张山雷所说的天性敏悟,几近于仙。

类似的孟英医案,还有很多。我们可以看到,孟英在《温热经纬》中针对余师愚所补充或纠正的内容,无一不是出自于他几十年的温病临床经验。

而这些经验,孟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医案和医论中。

问题是,我们现在是否还有人重视这些宝贵且顶级的经验。潜心学习,并运用到临床中。

单味药几十克几十克以上地用,乃至几百克的生石膏,几百克的生地黄,整个处方连最大号的药锅都放不下。为什么还是没能清热?为什么最终好不容易清热了,还有那么多的后遗症?

那么就先要弄明白,到底什么是退热,到底怎样治疗发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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