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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10 千呼万唤大名士殷浩出山,五次三番老司徒蔡谟请辞

 衣赐履读通鉴 2024-01-09 发布于北京

【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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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去东晋看看。总感觉,北方都打成一锅粥了,南边儿的东晋,好像没啥动静儿是吧?这么好的机会,好歹得抄起家伙,有枣没枣,搂三竿子不是?


之前,我们讲过,公元347年,东晋荆州刺史桓温,灭掉了成汉帝国。公元348年,朝廷任命桓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

桓温平定蜀地之后,名声大振,权威日盛,朝廷对他越发忌惮。会稽王司马昱认为扬州刺史殷浩素有盛名,朝野都很推崇,便以他为心腹骨干,参与朝政,与桓温抗衡。

这位殷浩,是当时的大名士,我们摆几句。

【大名士殷浩】

殷浩,字深源,陈郡(河南省淮阳县)人。老爹殷羡,做过豫章太守、光禄勋,官声似乎不咋长脸。

殷浩有见识、有气度,弱冠时就有美名。殷浩特别擅长谈玄,他和他叔父殷融都痴迷于《老子》和《易经》。两人PK,要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辩论斗机锋,殷浩略胜一筹;但如果要落在笔头子上,洋洋洒洒,写文章,殷融则棋高一招。因此,那些个喜欢耍嘴皮子的风流之士,都是殷浩的死忠粉儿。

衣赐履说:谈玄,又叫玄谈、清谈,大略是指谈论深奥玄妙的道理,魏晋南北朝时的汉人士大夫最喜欢这玩意儿,他们所谈的内容主要是“三玄”,即《老子》《庄子》《易经》,这几本儿书,都是出了名的难懂,出了名的玄妙,最适合谈玄。

柏杨先生谓谈玄为“穷嚼蛆”,从某种角度看,还蛮贴切的,呵呵。

有人问殷浩说,将要做官而梦到棺材,将要发财而梦到粪便,这是为什么呢?

殷浩说,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到尸体;钱财本就是粪土,将发财自然梦到秽物

这句话,立即上了大晋朝热搜榜,成为当时士大夫追捧的金句。

三府都征他为干部(三府应该指的是陶侃的太尉府、王导的司马徒府和郗鉴的司空府),殷浩都不去。后来,征西将军庾亮请他做了记室参军,七七八八的,又做了些官,他就称病辞职,摒绝世事,隐居于墓地,这一隐就差不多隐了十年(屏居墓所,几将十年)。

当时,人们将殷浩比为大晋朝的管仲、诸葛亮。另外两位名士官员,王蒙和谢尚,跟踪调查殷浩出仕、隐居的情况,来推测江东的兴亡。二人曾一同前往探望殷浩,得知殷浩具有坚定的志向,返回之后,哥儿俩达成共识,说:

殷浩如果不出来做官,老百姓能托付给谁呢(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

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庾翼,请殷浩出任司马,晋康帝司马岳下诏任命殷浩为侍中、安西军司,他都拒绝。

庾翼又给殷浩写信,意思是老殷啊,你出来做官吧,国家需要你啊,你老跟墓地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云云。

殷浩继续拒绝。

衣赐履说:殷浩屏居墓所,几将十年”。儒家要求士大夫守丧三年,殷浩跟祖坟边儿上,一住十年,我们可视其为守丧的“升级版”。

我对守丧这种现象,有一种执念,我始终认为,真正的孝子守丧,不会那么具有表演性,可观赏性,比如阮籍之辈,是不大守礼法的,他们是心里悲痛,不是拿给人来看的。如果表演性极强,赏心悦目,则一定不是为了守丧,而是有其他目的。晋朝“以孝治天下”,谁孝,谁就能做官;谁至孝,谁就能做大官。晋朝廷涌现出大量因“至孝”而登上宰辅之位的大咖,全是表演艺术家。

因此,我个人认为,殷浩,一定憋着当大官呢

【王祥,性至孝,做到大晋太保】

建元至永和初年(建元年号,公元343年—公元344年;永和年号,公元345年—公元356年),庾冰、庾翼兄弟,中书监何充等实力派大佬,相继去世。

公元346年,晋元帝司马睿之子司马昱(后来的晋简文帝),当时为会稽王,入朝执掌朝政。卫将军褚裒向司马昱推荐殷浩,司马昱任命殷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上书推辞,司马昱回信不准。

殷浩再三再四辞让,司马昱再三再四不准,两人拉锯,自三月拉到七月,殷浩才接受征召。

公元348年,殷浩认为征北长史荀羡和前任江州(州政府设寻阳,江西省九江市)刺史王羲之,名声不错,便擢升荀羡(颍川荀氏,五世祖荀彧)为吴国(江苏省苏州市)内史,擢升王羲之为护军将军,作为自己的助手。王羲之认为,朝廷内外和谐,国家才能安定,于是就劝殷浩要跟桓温搞好关系,不要人为制造隔阂。

殷浩没有接受。

衣赐履说:王羲之是王导的堂侄。

王羲之这个建议,对不对?

对。

好不好?

好。

可行不可行?

不可行

都知道团结是对的,但谁都做不到,谁真要一片赤诚去搞团结,谁一定死得很难看,事情就是这么吊诡。

其实也没那么吊诡,团结是需要条件的,首要条件就是,需要一个各方势力都服气的老大,如果老大出缺,就得先打出一个老大再说。

王羲之显然不是一个搞政治的,我个人认为,在公务员系统内,他最多能干到县团级实职,或者级别再高一点的闲职。

我们此时再回头审视一下王导,才会发现,老王同志才是真正的高人

当初,陶侃和庾亮都曾经想动兵把他拿下,王导不动声色之间,与那两位爷维持了十数年的相对平衡,这份儿功力,举重若轻,当得一大赞。然而,那是王导,王导根多深啊,他能够维持政治平衡,殷浩行吗?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张伟丽在一次节目中说,演电影那些个武打明星,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张伟丽当然做得到。但我衣赐履也这么说话,则要么是喝高了,要么是脑袋被驴踢了

【谁敢惹她?】

十二月,东晋朝廷任命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录尚书事蔡谟为侍中、司徒。蔡谟上书,执意推辞。他对身边人说:

如果我当了司徒,必会被后人耻笑,从大义上看,我也不敢接受。

公元349年,四月,后赵皇帝石虎去世,太子石世即位。

五月,石虎的儿子石遵发动兵变,抢了皇位。

六月,桓温听说后赵大乱,便出兵驻扎安陆(湖北省云梦县),有意北伐。后赵的扬州(州政府设寿春)刺史王浃(读如家),举寿春(安徽省寿县)投降。桓温手下将领陈逵占据寿春。

皇外公、征北大将军褚裒(时驻京口,江苏省镇江市。裒读如抔)向朝廷上表,请求讨伐后赵。朝廷考虑到褚裒身份尊贵、责任重大(褚裒是皇太后褚蒜子的老爹,穆帝司马聃的亲外公),不应过于深入敌境,应当先派其他部队出征。

褚裒上书说:

之前,已经派前锋督护王颐之等人开赴彭城(后赵徐州州政府所在县,江苏省徐州市),后又派督护麋嶷进据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如今应该迅速发兵,以对敌人造成强大的声势。

东晋朝野上下都认为,光复中原指日可待,只有蔡谟私下说:

胡人被消灭,当然值得大庆特庆。然而,却可能给朝廷带来忧患。

有人问,明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蔡谟说:

能够顺应天意、掌握时机,拯救天下苍生的,要么极具智慧,要么是杰出的英雄人物。我看满朝文武,虽然也都是当世的贤才,但他们的德行和力量,还承担不起这个重责大任诶。他们只能是各干各的,分兵屯戍,画境自守,以劳民伤财为代价,炫耀其个人的功绩。才能配不上志向,智慧赶不上决心,钱粮枯竭,力量耗尽,智计无所出,勇气打水漂儿,最终无非是韩卢狗和东郭兔的下场罢了。

【蔡谟:不要误会,我是说,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管用的!】

衣赐履说:韩卢、东郭出自《战国策·齐策》,韩卢是天下最有名的猎狗,东郭是天下跑得最快的狡兔。韩卢追东郭,绕山三圈,翻山五次,最后,哥儿俩都累死了,有老农民路过,捡起来回家拾掇拾掇,做成下酒菜了。

蔡谟,把东晋朝廷的这帮货色,都已经看透了。不打还好,一打就完,最后还让别人得了“老农之利”。

前面,我们多次讲过,皇外公褚裒,是当时著名的挼货之一,他一力主张北伐,我还真不太理解。其实,这个挼货为何突然如此勇敢,史官早就告诉我们了。《晋书·蔡谟传》中的原文是:

石季龙死,中国大乱。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谟独谓不然,云云。

“时朝野咸谓当太平复旧”,也即是说,除了蔡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王师北上,小曲儿哼着,小酒儿喝着,优哉游哉,洛阳就收回了!皇外公一定是这种话听多了,胆子突然就大了,勇气突然就足了,于是,急着要求北伐,拦都拦不住,生怕晚个几天儿,功劳被别人抢了。

七月,朝廷任命褚裒为征讨大都督,督徐、兖、青、扬、豫五州诸军事。褚裒率兵三万,开赴彭城,北方地区投降归附的士人百姓日以千计。

后赵鲁郡(山东省曲阜市)的五百多家百姓相聚起兵,归附东晋,他们向褚裒求援,褚裒派部将王龛等率精兵三千去迎接他们。后赵南讨大都督李农,率二万骑兵阻击,在代陂(今地不详)大破晋军,王龛等都被俘虏。

八月,褚裒疾速后撤至广陵(江苏省淮阴市)。

衣赐履说:只不过损失了三千人,瞅瞅皇外公那点儿出息。

陈逵(桓温的手下)听说褚裒跑了,就把寿春城里贮存的粮草武器,一把火烧了,又对城墙搞了一通儿破坏,闪人。褚裒上书请求处分,穆帝司马聃不予批准,命褚裒回去继续镇守京口,解除了他征讨都督的职务。

这时,黄河以北大乱,二十多万晋朝遗民渡过黄河,前来归附东晋。但褚裒已经回撤,无法接应,遗民们孤立无援,几乎全部死亡。

褚裒回到京口,听见到处都是哭声,就问什么情况,左右对他说,痛哭之人,都是代陂之战中阵亡者的家属。

褚裒既惭且恨,一病不起。十二月七日,去世,时年四十七岁。

衣赐履说:一生胆小怕事,一朝逞了英雄,自然一败涂地。

东晋朝廷任命吴国内使荀羡为使持节、监徐兖二州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荀羡时年二十八岁,晋朝中兴以来的地方大员中,没有比他更年轻的。

衣赐履说:柏杨先生对荀羡有一段评价:

二十八岁,不是一个政治上和军事上成熟的年龄,荀羡的妻子是成帝司马衍的女儿寻阳公主。

柏杨先生把荀羡的起用,归结到裙带关系上了,我不是太同意。很多牛人,都早熟,二十八岁,都熟透了。

荀羡还是有两下子的,我们摆几句这位爷。

荀羡,字令则,出自著名的颍川荀氏,老爹是金紫光禄大夫荀崧。荀羡七岁那年,正赶上苏峻之乱,他跟着老爹荀崧,都陷落于石头城。苏峻见到荀羡,非常喜欢,经常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荀羡回家,悄悄跟老娘说,我藏一把快刀在身上,苏老贼再抱我时,我一刀就要了他的狗命(得一利刀子,足以杀贼)!此言一出,差点儿把老娘给吓死,赶紧捂住荀羡的嘴说,小祖宗诶,可别乱说话啊,要诛族的!

十五岁时,荀羡被皇室相中了,打算把成帝司马衍的闺女寻阳公主嫁给他,荀羡不想跟皇室扯上关系,跳上电单车就跑了。有关部门哪里肯放过他,一纸通缉令就给他逮回来了,于是,荀羡就成了司马衍的姑爷,被拜为驸马都尉。弱冠时,荀羡的名声就很大了,所交往的都是一时才俊,其中就包括殷浩。

【司马衍:荀女婿,往哪儿跑!】

后来,荀羡做过褚裒的长史,又做建威将军、吴国内史。也即是说,二十来岁时,他的资历已经相当丰富了,而且,做的都是比较重要的官,他可不是柏杨先生认为的生瓜蛋子。殷浩也是因为荀羡能干,才让他接替褚裒镇守京口的。

本年(公元349年),年底,石虎另一个儿子石鉴,发动兵变,杀皇帝石遵,自己做了皇帝。

公元350年,闰二月,冉闵诛杀石鉴,建立魏国,登基称帝。

中原大乱。

东晋朝廷再次谋划北伐。

闰二月十八日,晋朝廷任命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上年五月,原后赵治下的氐族首领蒲洪,派使节前来请降,一直没给人家回复,这回,一并任命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黄河以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蒲洪的儿子蒲健,被任命为假节、右将军、监黄河以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三月,石虎的又一个儿子、新兴王石祗,在襄国(河北省邢台市)即后赵帝位,改年号永宁。

石祗为巩固自己的实力,任命羌族老大姚弋仲(时驻滠头,河北省枣强县东北)为右丞相,封亲赵王;姚弋仲的儿子姚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封新昌公。又任命苻健(时驻枋头,河南省淇县东南淇门渡)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兖州牧、略阳郡公。

衣赐履说:此时,蒲氏改姓为苻,苻洪刚刚被后赵将领麻秋毒杀,苻健已经向东晋称臣,石祗封苻健,可能是不知道情况,也可能是假装不知道情况。

蔡谟被东晋朝廷任命为司徒后,三年没有就职(公元348年,十二月任命)。朝廷多次下达诏令,太后褚蒜子也派人去给蔡谟做工作,但老蔡同志,就是不肯接受。穆帝司马聃临朝,派侍中纪据、黄门郎丁纂去请蔡谟入朝。蔡谟就一句话,我有病,做不了司徒,然后派主簿谢攸替自己辞让。从早上到傍晚,朝廷派来请蔡谟的使者,往返十多次,蔡谟就是不去。当时,司马聃刚八岁,跟朝堂上坐了一天,又困又乏,就问左右说:

咱跟这儿等谁呢?他怎么还不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后褚蒜子看出来,这个司徒,老蔡是铁了心不做的,就宣布退朝。

中军将军殷浩奏请免除吏部尚书江虨(读如彬)的职务。会稽王司马昱给尚书曹下令说:

蔡谟傲慢,违抗皇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朝廷不就乱套了吗?朝政还怎么处理?

司马昱定了调子,公卿百官便纷纷上奏弹劾蔡谟,表示这厮狂妄傲慢,无视皇命,罪同不臣,应交付廷尉处理。

老蔡同志这回慌神儿了,没想到辞个职闹出这么大乱子来,赶紧率领家族子弟到朝廷叩头谢罪,自己则直奔廷尉,等候治罪。

殷浩想趁此机会弄死蔡谟,恰巧荀羡入朝,殷浩就问他的意见,荀羡说:

如果蔡公今天被处死,明天就会出现齐桓公、晋文公兴师问罪的行动(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

殷浩心头一紧,没有对蔡谟下死手。

后来,褚太后下诏,免去蔡谟官职,贬为庶人。

衣赐履说:我真满欣赏蔡谟的,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就不去凑那个热闹。有多少人,水平不高,本事不大,却施施然走上高位,指点江山,那才叫祸国殃民

蔡谟拒绝当司徒,给别人腾出三公的位子,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殷浩想把老蔡弄死呢

前面我们讲了,殷浩是表演艺术家,多次拒绝当官,然后做了扬州刺史、中军将军,手握实权。既建立了不想做官的高名,又扎扎实实做了高官。

既当又立,殷中军端得好手段!

但突然冒出个蔡谟,太讨厌了。

殷浩给大家传递的信息是,我是真不想做官,后来实在没办法,迫不得已才做了官。

而老蔡传递出来的信息则为,我是真不想做司徒,你们再怎么逼我,我也不做这个司徒。

这一下,就狠狠打了殷浩的脸——殷大人,你要是真不想做官,完全可以像老蔡同志那样,坚决不做啊?反过来说,你既然做了,就说明你先前坚决不做官,是跟那儿表演呢!

你说殷浩能不恨死了这个蔡老鬼吗!

给老蔡扣上“罪同不臣”的大帽子,一刀杀了,殷浩的形象则重新树立。

然而,荀羡一句必有桓文之举”,把殷浩给吓唬住了。

谁有可能搞一个“桓文之举”?

桓文怎么念?

桓温怎么念?

搞半天,桓文之举,就是桓温之举诶!

桓温死看不上殷浩,手握数万大军,随时可以杀回建康,殷浩岂敢弄死蔡谟?

这一年,苻健去打关中了,冉魏以一敌二,和后赵、前燕,打得昏天黑地,中国北方,正是各种野心家抢地盘、夺人口的大好时机,竟然看不到王师的踪影。而从年初开始就叫嚣着要北伐的东晋朝廷,究竟在干嘛?哦,原来,对一个不肯做司徒的老汉,是该免职,还是该判个谋反,东晋君臣,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做着屎上雕花”的工作。

这个词儿,刚见过,觉得还蛮贴切的。

总有人在问,为什么中国历史上,从北往南打,就胜;从南往北打,就胜不了。东晋朝廷,给出了某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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