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收藏!邓中甲:双向调节思想在中医学的运用

 风声之家 2024-01-12 发布于江苏

邓中甲 医林纂要  2024-01-11 23:43发表于浙江

双向调节思想,简单地讲,就是用对立统一的思想来分析和处理中医的生理、病理,以及临床的一些现象。在生理方面,前面讲到藏象的时候提过不少,包括了我们中医对待功能和物质,气和血,气和精,精和神,这些在理论分析上,实际都不是从某一方面,而是从两个方面来进行分析的。比如说气和血,补气可以生血,补肾精可以化生肝血,还可以直接养血,但它不是从单独某一个方面来考虑的;还有脏和腑,脏和腑的关系包括藏而不泻,泻而不藏,满而不能实,实而不能满这种对立统一的关系;精和神也是这样,既考虑到精是神的物质基础,又考虑到神是精的控制因素,心动则神摇,神摇则精泄,所以从理论上都是从两个方面对立统一地考虑;像精神和形气的关系,我们在临床治疗当中,可以通过调神来治疗形气,也可以通过调气来控制心神。有些练习气功的人,通过调气,意守丹田,精气运行,可以调神。譬如人在突然受惊吓的时候,深呼吸使肺气肃降,意沉丹田,能够使心气不惊,这类通过调气来御神的例子,在古代中医学和相关的一些学科的理论当中是很多的。这种对立统一思想,在人体生理方面,还体现在生理范围内人体具有一种自控内调的机制。这种自控内调机制是建立在对立统一双方,既对立又互根的关系上的。对立互根就产生阴阳消长这种状况,这种阴阳消长就产生了一种自控内调。自动控制,内在调节这种机制,是通过阴阳对立双方,动和静相互的消长来恢复阴阳的平衡,这种自控内调机制还有待人们很好的观察研究。

人的生命运动过程当中,动和静相互作用,处在不断的相互消长的过程当中,既依存又对立,所以有一种纠偏、调节这种自控内调机制,在一定条件下,对立双方的偏盛偏衰,超越了一定的限度,就成为病态。我们在生理状况下,这种一定限度范围内的偏盛偏衰的存在,动和静总是在起伏,但当它超越一定限度,自己无法靠自身力量自控内调,这种状况下就是病态。如果这种对立统一关系,从不能恢复到彻底破坏,就是阴阳离决了,那就造成死亡,也就是一种运动结束转换成另一种运动,这是在对立统一关系下看待疾病和死亡。我们不能认为在正常生理情况下,阴阳会绝对的平衡,它永远是处在一种消长运动当中。而这种消长运动,自身调节,当一种运动快结束的时候,也就是说不可逆转,已经快达到转化这个时候,由于自身存在的自控内调机制,往往还产生一种应急纠偏现象。这种对立统一的应急纠偏自调机制,一直存在于运动的始终,也就是在一个运动不可逆转地要结束了,要转化了的时候,往往要出现一种自控内调应急纠偏现象。这种现象,大家好好想一想,是普遍存在的。譬如我们中医临床上讲的,阴盛格阳,格阳于外,本来是寒证,到极点了,最后它要有一个阳气浮越,有一个热象,我们判断这个是假象,从自控调节机制角度来讲,阴和阳,寒和热,应该消长平衡,完全向寒的方向发展,最后由动向静转化为新的矛盾之前,还要热回来一下。我们经常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这个现象也常存在的。在麻醉的过程当中,麻醉剂使机体持续镇静,到某一阶段又开始烦躁,这个期过去之后,这个麻醉过去就回不来了。这种应急纠偏现象在自然界当中也普遍存在,这里举几个例子。比如本来半夜时候最冷,到了早上一点,阳气开始恢复了,慢慢要暖和,到五更的时候,它又要冷一下,然后阳气才真正的温热起来。天色也是,晚上应该最黑,但有个词叫“黎明前的黑暗”,黎明前实际上最黑,要黑一阵它才能亮起来。在气候上,春天到了,阳气开始升发,但是真正开始温暖起来之前又要冷一下,我们把它叫“倒春寒”。一个灯,过去古人是用油灯,里边有灯草,油灯的油烧完了,要灭之前要亮一下,最后才灭掉,我们把它叫“残灯复明”。所以说,自然界的应急纠偏现象是很普遍的。毛泽东很懂这个辩证法则,他在《论持久战》里讲了一段话,他说:“第一个阶段,是敌之战略进攻、我之战略防御的时期。第二个阶段,是敌之战略保守、我之准备反攻的时期。第三个阶段,是我之战略反攻、敌之战略退却的时期。”毛泽东着重指出,第二阶段是整个战争的过渡阶段,“将是中国很痛苦的时期”,“我们要准备付给较长的时间,要熬得过这段艰难的路程”。然而,它又是敌强我弱形势“转变的枢纽”。也就是说最困难的时候,当中来一个应急纠偏,坚持过去就好了。

所以从整个自然现象来讲,都存在这么一个特点,这种自控内调的应急纠偏,其本质是由于阴阳消长,相互作用,消长到一定时候,矛盾转化,物极必反,物极的时候还要有个应急纠偏的反应和表现,这也是体现阴阳两方面双向调节的普遍存在。当然,对于很多现象,自然科学还没有完全解释清楚,我想将来总有一天会解释清楚的。

生理现象当中,关于双向调节我上次讲过月经的自动控制的机制。因为就那样讲一下,怕同学们理解不清楚,我这次给大家做了一个图表,大家可以看一下(图9-1)。

图9-1 月经的自动控制机制

中医妇科教材上并没有谈到月经形成的机制,只是笼统地从肝肾来讨论,但是为什么月经会形成这种节律性?形成这种按期而来,适度而止的规律?按照这个图表,再根据《黄帝内经》所讲的,肾藏精,藏精化气,肾藏的精发育到一定的时候,“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这一段话反映的是什么呢?肾气孕育到一定的时候,也就是肾精,先天之精在后天之精的滋养下,发育到一定程度,肾精化生肾气,到这个时候,生殖功能的基础物质发育比较完善,“天癸至”,指的是肾精逐渐要转化为肝血。那肝血呢?肝为血海,上次讲过肝调节血量,所谓冲脉也是血海,是血液运行的要冲,所以叫冲脉,“太冲脉盛”标示着肝血的充盈,也和肾精化生到一定程度,是生精养肝血达到的一个结果。“太冲脉盛”既寓示着肝藏血的充足,也标志着肝血充盈,疏泄通畅,肝的疏泄功能也达到一定水平,这个时候肝的疏泄超过了肾的闭藏,“月事以时下”,月经按期而至。随着经血的外泄,因为经血里带有肝的疏泄因素,所以经血不凝,有疏泄因子,经血外泄,气随血泄,肝为刚脏,体阴用阳,阴阳平衡,阴阳互根,随着气随血泄,疏泄水平自动降低,当疏泄水平低于闭藏的水平,月经停止,又进入肾精运化,化生肝血,逐渐又进入下一个过程,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按期而来,适度而止的节律性特点。这是肾的藏精,肝的主疏泄,这样疏泄闭藏之间有一个自动控制对立统一。那根据这一个自动控制的特点,我们的调经大法实际上就是针对这个规律推演出来的。

治疗月经失调,月经病有很多类型,我这里就讲主要的,纲领性的。因为你要单讲一个月经病,那内容就很多了。月经病里面有两个现象,一个是月经过多、经期提前,一个是月经量少、痛经、经期延后,甚至于经闭。根据闭藏、疏泄,月经过多、提前就两种可能,一种是闭藏功能不及,一种是疏泄的功能太过,一个以肾为主,一个以肝为主。肾虚不固,这虚里面含肾气、肾阳的不同,疏泄太过,大多是因为肝旺,导致迫血妄行,肝旺、肝热造成血溢,这是疏泄太过,这里面有肝热实证,同时也可以因虚而产生虚热这种虚性亢奋的肝旺,这个具体下面的分支就不讲了,大家可以看这张图(图9-2)。

图9-2 从肝主疏泄、肾主闭藏之对立统一关系失调看月经病

从疏泄太过、闭藏不及两方面作为治法的纲领。量少方面,不外乎闭藏太过,寒凝血瘀,外寒直中,或者肾阳气不足,这两种可能造成的寒,寒凝血瘀造成闭藏太过,或者疏泄不及,疏泄不及不外乎肝气郁滞,或者血液瘀滞,所以肝郁血滞,大多数责之于肝。这是为什么活血化瘀药基本上都入肝经,行气药归肝经的居多,涉及月经闭藏用的很多行气药都会入肝经,或者兼入肝经。所以从这个病机分析,从这个纲领来推演出来治法,实际上针对了月经发生机制里面的闭藏疏泄、对立统一关系。我用这个例子来说明生理上的月经机制,这种对立统一闭藏疏泄本质,治疗上需要双向调节。

中医病理分析上很多都体现了双向调节思想。我们诊治当中也运用双向调节思想,譬如治则,平调阴阳。中医的治则是治法的最高层次,治法也有层次,治则是治法的概括。我们顺便提一下,很多学生有时候实习时,他讲话的层次不清,病人问:“我哪里有问题,哪里不好?”学生回答:“你虚了。”那什么虚也没说清楚,哪个地方虚也不说清楚。虚的程度呢?这个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上次讲过病机的层次,治法针对病机产生,所以它有相应的层次。这里所讲平调阴阳,是针对病机上的阴阳失调,针对病机这种最高的,共性的,邪正斗争、阴阳失调、升降失常等。那治法当中,最高层次叫治则,治则就包括了平调阴阳、扶正袪邪、因人因地因时制宜的三因思想等,这都是共性,是任何疾病都必须遵守的,所以我们说治则方面,它强调的平调阴阳是强调阴阳双方的双向调节,这是高层次。

诊法中间强调的胃气,这个胃气是广义的胃气,有的胃气指胃的受纳,有的胃气概括了脾胃功能。在最高层次,广义的胃气是讲的是人体阴阳平衡的一种状况,哪怕你病得再厉害,阴阳平衡还有最起码的一种水平。所以看看舌头,看看面色,诊诊脉,脉来从容和缓,面色明润含蓄,这都成为一种有胃气的表现,有胃气则生,生机,活力,而生机活力这里的胃气往往反映阴阳平衡的一定水平。在治法当中,中医特别强调“和”,和缓,这个和,实际上就是一个平衡协调的意思。我记得前面提到过“和”的概念,过去是个哲学名词,“冲气以为和”,《黄帝内经》上把人体的理想状况称为“因而和之,是谓圣度”,在古代,“和”是一种广义的理想状况,也就是说很多中医的治疗手段,都是为达到和,达到平衡协调。说到和解之剂,调和之剂,和法它包罗的方剂是最多的,只要双向调节的全部都包在里面,不管表里同治,补泻合剂,寒热并用,以及脏腑之间双向调节,都把它归到和法里,跟我们现在教材里面的和解剂不同,现在的和解剂是狭义的和法,所以过去的“和”应该说是一个平衡协调的治疗方法。下面我想针对这个双向调节思想,从一些大家都比较熟悉的疾病,来分析双向调节思想在临床中的运用。第一个我想讨论一下自汗和盗汗,一听这个问题,可能大家觉得这非常简单,大学一年级的学生都知道,什么是自汗,什么是盗汗。学生在临床教学见习的时候,病人来看病,他们就问病人你哪里不舒服,病人说我经常出汗。学生跟着就问:“你是晚上出汗还是白天出汗?”病人如果说我是醒着出汗,是白天出汗,学生就很高兴,这个很明确是自汗。如果病人说:“我睡着了也出,醒了也出,白天出,晚上也出。”学生就觉得非常奇怪,跑来问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出汗?我说你是不是嫌他没有照书上的标准出汗?我们教学当中教给学生的,都是一些最基本的、最典型的证型,但日常生活当中,病人是不会按照最典型的和最基本的标准来患病的,所以学生学到玉屏风散就很好理解,气虚自汗,益气固表。如果学到百合固金汤或者六味地黄丸这类治疗阴虚盗汗的方剂,也好理解,因为治法很清楚。但是如果看到当归六黄汤,就觉得麻烦大了,一看到牡蛎散,就更麻烦了。这两首方剂主治里面就写着自汗或盗汗,学生问这是不是写错了,自汗就自汗,盗汗就盗汗,怎么这个方子自汗和盗汗都管了?实际上,自汗和盗汗,它有一种相互影响的关系。自汗日久者,开始是气虚,表虚不固,产生自汗,自汗日久,会导致心液耗伤,为什么?汗为心之液,心液耗伤以后,就会导致心阳失潜,心阳偏亢,那反过来呢?心阳偏亢,心阴不足,就继发盗汗的因素,盗汗以后,汗出更多,造成恶性循环,所以说,理解了从自汗逐渐引起继发性盗汗的病机以后,就懂得了牡蛎散是一个临床很好用的方。它的主治中,自汗盗汗都有,组成里面既有黄芪,又有牡蛎这一类药,从病机来讲,它有这样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治疗方面,要考虑到两个方向,双向调节。

后面我们还会讲到,临床上普遍存在很多复杂病机,有很多这样,不能拿我们整理过了以后的最基本的、简单的病机,到临床上去套,所以过去编教材的时候,牡蛎散作为固摄剂里止汗的方剂,不管是归类上,还是作为是否应该是重点方,有几版方剂学教材都拿不定主意,觉得这个方不好讲。为什么呢?它既治疗自汗,又治疗盗汗,实际上它是一个常用方。玉屏风散还是属于基础方,而牡蛎散这种常用方,它的病机比较复杂。而当归六黄汤的主治,也有自汗和盗汗,有内热的病人,火邪逼迫津液外泄可以导致出汗,逼迫津液外泄,出汗增加,作为阴液的丧失,又可以继发阴虚特点。长期的出汗,气随液泄,所以津液外泄,表气也可以不固,所以这个当归六黄汤一会儿作为附方,一会儿作为二类方,一会儿作为一类方,教材的主编都始终拿不定主意,但这个方是临床很好用的。但是讲课的时候很多老师都怕讲,为什么呢?黄连、黄芩、黄柏这三黄,是清湿热的,偏偏还有地黄,其中又有黄芪,黄芪固表,好像这个方什么方面都管,实际上这个病机,是出汗时间久了以后造成的,开始是一种阳热,由火逼迫津液外泄,然后继发了阴虚。所以它在病机方面又显现阴虚、阴火,这个阴火之中,似乎又间杂实火的特点。为什么?黄连、黄芩、黄柏,阴虚,还有地黄,同时它治法里又固表,有黄芪,所以在临床上,某一个基础病机,进行一段时间以后可以继发对立的病机出现,这个后面我再讲到一些病案,同学们体会可能就更多。这就提示我们,中医讲的辨证里面有双向调节思想,临床很多老医生产生的妙手,往往很重要的是思维,你光靠背书上的固定证型,依靠习惯思维是不够的。做医生最怕这个习惯思维,你光靠习惯思维,别人治得好的,你治得好,因为书上都有,别人治不好的,你也治不好,因为书上没有、不强调,习惯思维里没有。

针对双向调节特点,我们再举个例子来具体分析一下。滑胎,现在医学叫习惯性流产,有两种可能性,现在多数情况只要一出现滑胎,就是说习惯流产到两三次以上,一而再,再而三,往往强调虚证,强调虚证偏多。我们在临床上看,治疗滑胎的方,很多医生都是泰山磐石散、归脾汤、益气养血安胎这类。绝大多数医生在这个方面是习惯性思维,当然这也是一个认识过程。我刚从大学毕业出来不久,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在四川泸定工作,在医院里就遇到过这样一个病人。有一个农村妇女,身强力壮,二十多岁的妇女,那里结婚比较早,她是习惯性流产,到那个时候已经是第三次流产了。过去找西医看,直至我们来了,老百姓听说是北京毕业的大学生来了,不管年轻不年轻,毕竟都是北京来的医生,就来找我们看。当地有两位老中医,那病人也找他们看过,那两位老中医就跟我说,这个病人反复流产,不好治。第一次我还开了两副归脾汤,刚毕业的时候水平就是这样子,感冒了,不是华盖散,就是银翘散。我当时开了归脾汤,脑子在想,她是不是气血不足呢?我想她反正已经流产了两回了,这回又开始,总是气血不足了吧。结果就看完了大概两天后,从医院到街上赶场那个地方,要走3千米路,一个山坡下去,到下面,这位病人她就在街上住,门开着,病人她男人是个木匠,一看见我,就喊我进去喝喝茶休息。我就进去了,看到病人睡在床上。在她家里面,我们就聊起来,聊了一阵,喝喝茶,谈了一会以后,我发现两个问题。第一个,他们夫妇俩都是独生子女,那个年代计划生育还没有很强调的时候,他们正好一个是独女,一个是独子,而且都在农村,两人的气色都不错。虽然病人开始出现流产先兆了,当时已经怀孕将近3个月了,脸色都红润,身体还很好。我就在想上次我开归脾汤,她气血虚在哪里呢?没什么根据啊。推断她气血虚完全是从滑胎这个病的角度出发揣测的,后来我说再给她摸摸脉,还偏数。第二个,我和他们两个交谈当中发现,两个人平时心情都比较急躁。因为这两个出身不好,在“文化大革命”当中,男的出身是富农,女的家里是地主,他们彼此还是门当户对,由于这个出身,他们的前途也受影响。加上家庭不和,是病人和男方的父母不和,老年人都有个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娶了媳妇回来总是生不了孩子,从一开始到现在又总是流产,越加有气,为这个和老人吵了分家,吵得很厉害,所以两口子就搬到街上住,家还在农村,但还要管家里的老人,所以心情很急躁。从她家出来,我往回医院走的路上,这3千米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能很清晰地总结出这种肝的疏泄、肾的闭藏的关系,我当时在想,她明明有血热的特点,血热能不能造成滑胎?回到医院后来就给病人家打了个电话,我说能不能明天你们抬了病人再上来看一看,再看一次。然后她就又来看了,我开了个什么方呢?我给这个病人开了个丹栀逍遥散。当时一位老中医也看到了,他说你用丹栀逍遥散啊,她都在流产了你还用丹栀逍遥散啊。我关照病人说,你回去熬一副药,熬了以后喝几口,躺着,看看有什么变化,如果你感觉不好,你就不再继续喝,赶快到医院来。结果两副药吃下去,病人没什么不好反应,反而出血减少了。病人吃了半个多月的中药,就基本上稳定了,后来改吃逍遥散,当时就有逍遥丸的中成药,吃到小孩子生出来。生了个男孩子,非常高兴,叫我来起名字,因为这个木匠他姓王,我现在还记得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叫王以东。这个小孩子生病都来叫我看,有一次我不在,那个时候我兼任医院的医务组长,经常出差,一年有时候跑成都十几趟,月月都在跑。那次我回到医院的第二天早上,听到有个女的在哭,就是小孩子的妈妈,我现在还记得,她跑来哭啊,那小孩子肺炎住院死了,她哭得很伤心。我说已经这样了,怎么办呢?再生吧,先把身体调理好,就用逍遥散作为基础方给她调理身体,调理以后她又怀孕了。后来我也从泸定县出来,调到了成都中医学院,以后她生了几个就不知道了。1992年的时候,我刚好带基础医学院的学生暑期社会实践,又回到海螺沟那边,到了海螺沟就经过这个镇,一到那里才知道,那个王木匠,已经当了镇上的镇长,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也就是说他爱人后来又生了3个,说明这个滑胎基本上治好了。从这个案例,说明治疗滑胎不能光考虑闭藏不及,也有可能疏泄太过,特别在现代,很多人的身体体质,你光从气血不足、肾虚这些去考虑是不够的,应该从一些精神因素方面考虑,双向调节在我们这个治疗滑胎的病例运用当中是非常重要的。

我调到成都中医学院以后不久,20世纪80年代初,我给进修班的学生讲课的时候提过,滑胎主要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肾气不固,一种是肝的疏泄太过。刚好有一位进修班的学员,年龄比我还大,介绍了一个病人来找我看,也是滑胎。这个病人原来在我们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看,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滑胎,效果不理想。那个是到第三胎的时候,他们建议病人找邓老师看看,吃点中药。病人每次都到我们方剂学教研室看病。从症状来讲,她第一次怀孕,大概两个多月,经过东风大桥时骑自行车,跟人家的自行车碰了一下,后来她的男人每次总埋怨她,说她骑车不小心。可能骑得快,桥上跟人家撞车,人家的自行车把手撞了她一下,当时我觉得应该撞得也不厉害,她也没摔倒,怎么会不久就流产了呢?然后西医就尽量保胎,保到最后,只好做清宫手术。那第二次又发生这个流产,一直想保胎,但到了四五个月还是不行,还是清宫。那时是第三次了,又怀孕了,经介绍才来找我看中医。我当时想一想,她原来在医院吃的中药方给我看过,大多都是益气补肾安胎这类,我开始也不敢单让病人吃逍遥散,就以逍遥散慢慢地试着用用看,从肝的疏泄方面,疏肝理气这方面量大一点,结果用了还是不行。那怎么办呢?最后,仍然做了清宫手术。我想这个法子怎么不行了呢?我跟附院的那个给她做清宫手术的老护士谈起来,护士说她每次清宫时,胎儿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这话在我脑子就留下了一个问号。我当时对她男人说过,她现在不要急着怀孕,平时把身体调养一段,先来吃一段时间药。所以病人就每周来一次,男的陪着女方来开药,开药过程每次谈到这个,总要问一些病史,男的喜欢埋怨,有一次就非常巧,他又在埋怨,我当时就有点急了,因为我正在考虑,理清思路,他在旁边一直在埋怨,不停地说话,当时我说:“你就不要怪她,不一定光是她的原因,说不定你还有问题呢。”他当时一听,就说:“我怎么会有问题啊?”一般人的观念认为,只要怀孕了,那男的就完成任务了,剩下的问题就只可能出在女的身上。后来我对男的说:“你去检查检查。”他说:“我检查干什么?”我说:“你去检查,说不定你有问题。”后来检查的结果是什么呢?他的精子计数可以,但活动能力很弱,那就是说胚胎发育到一定时候就成为死胎,根源还在男的身上,而不是女的问题,但是之前一直在按女的问题治疗,所以医生考虑这些问题要仔细。后来,给男方考虑用疏肝健脾的逍遥散作为主方治疗。当时,我正担任成都中医药大学的第一代教授彭履祥老师的助手,和他谈起这个想法,他认为用疏肝方法好,同时建议加蜈蚣,蜈蚣有通络的作用,用法可以焙干研末分冲。此方用了两个多月,病人精子活动能力基本正常。后来,患者爱人终于怀孕足月并顺利生下一个儿子。

我去年在台湾长庚大学又遇到一例滑胎,也是一直女的在那儿吃药,男的就在大陆做生意。因为他们在高雄,要到台北,每周一次坐飞机过来看病。当时我说男的也要检查,女病人说她先生过去查过没问题。我说你还是让他再查一次,一定要去。当时长庚的主治医师,在旁边跟着看病就也在动员她,一定把他喊来,再忙也要来查查。最后,我离开台湾之前知道结果,那男的确实有问题,精子活动能力差。活动能力这种生机活力是涉及什么呢?肝啊,肝的疏泄,所以考虑问题在临床上要双向,不要用习惯性思维,一说滑胎就是虚证,你说是虚证要有虚的根据。对滑胎方面的,一个是肾虚不固闭藏不及,一个是肝旺血热疏泄太过,这是两类,虚实两类。这10年来我在台湾用逍遥散加蜈蚣的方法解决了5例男性因精子活动能力低下而致女方无法怀孕的问题,近几年在大陆也解决了几例。

我后来到四川剑阁,到下面县城去作讲座,讲到这个阳痿不孕的治疗,很多需要疏肝的,现在的方剂教材实际上后面都附有调肝方法治阳痿的临床报道。因为那两年我经常去剑阁,那里的医生听了我的讲座的也开始用疏肝法治疗阳痿,后来他们主动告诉我,经过临床实践发现,不仅是男子不育、阳痿这些,女子不孕也有肝郁这个类型,用逍遥散加蜈蚣,用了效果都很好。他们告诉我这个,刚好我在回来的路上,我跟我们基础医学院的副院长谈到这个,我说逍遥散加蜈蚣,这个方挺好。那时候他在管一个门诊部,说他那里有个女员工不孕,我就说拿给她试试看行不行。陈钢用了这个方,后来告诉我,那个女病患就怀孕了,所以说,阳痿、不育、不孕这些啊,和肝肾的关系,就是说你不要光看到肾主闭藏,肾藏精,本身生机活力跟肝的疏泄有关。肝是一个调节器官,不能够单打一去看待这类问题,这类病的双向调节思想是很需要的。

我再举一个案例,这个杂病,治法方面比较特殊一点——小儿遗尿。过去我们治疗小儿遗尿的习惯,都是从肾气不固来考虑居多数,多用肾气丸加减,从肾虚,或是肾气不固这个方面出发,多数医生都是这个习惯思维。1988年时候,我和我们基础医学院的老师到四川剑阁那里看病,那时候病人很多,其中有对夫妇,领着女儿来看遗尿。女儿14岁,14岁的女孩子还遗尿,那这肯定是病了。了解了一下病史,这个小孩很小的时候遗尿,后来已经好了,6岁时,一次重感冒以后,就又有这个尿床,病程8年。我叫大家把她看病的处方分分类,分析一下,一看大多数都是温补固肾,或者丸药,或为汤药,基本上都是桑螵蛸散、肾气丸这类的,加上一些收摄的药。所以当时看了之后,我说这个病人我得动动脑筋,我如果也开一个桑螵蛸散或者肾气丸,这些年来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我也开这种方子别人不会说我开错了,但肯定还是没有效果。我就对病人说:“这样好不好,你这个病十分特殊,到快下班5点多你再来,或者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我先看看别人的病。”当我在看别的病人时,脑子也开动了,在想这个问题。等其他人都看完,她来单独看了一下,当然那个时候跟着一起看病的还有当地的医生、院长,他们都在讨论这个病例。我想这个病人还是独生子女,就又摸摸她的脉,一点都不虚、不弱,舌边尖还又有点偏红,平时在学校还打篮球,很开朗的一个女孩子,个子也挺高。我想她这个肾虚会虚到哪儿去?所以当时想了一阵,我突然受到了启发,觉得这是由于心肾的关系。心肾的疾病中医怎么治的?除了肾虚不固还有心火偏亢,心肾不交这种病不能只考虑到肾虚不固,还要考虑到心火不能下交肾阴。就像肾精那样,遗精如果心神病变,心动则神摇,神摇则精泄,那么心神不能固摄肾精,也能造成遗尿。想到这里我就要找心火偏亢的根据,当时跟那女孩子聊天,我问:“你晚上做梦有什么特点?”她说:“晚上做乱七八糟的梦,最后觉得自己要上厕所,就急急忙忙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就尿了,结果醒来发现尿在床上。”再看看她的舌脉,我当时就说那先开个方,这个方就是清心导赤散,就是导赤散加黄连。我刚说清心导赤散,当时帮我抄方的医生,现在在广元中医院,他也是中医临床不错的医生,他就停住笔,抬头看看我,我知道他心里的意思是:人家已经遗尿了你还开利尿的?我深怕他把这个方子是利尿的说出来,一说出来人家病人就不肯吃了。所以当时我就马上摆摆手说了一句:“清心导赤散,通因通用。”下面基层的有些医生中医理论比较薄弱,不懂这个通因通用的意思。通过清心导赤散,加菖蒲、远志、龙牡,交通心肾,这些药实际上相当于加了桑螵蛸散的大部分,交通心肾和清心利水相结合,使偏亢心火向下行。这个方开了以后,我才跟他们说,这个病人是一个心火偏亢,心肾不交。我们替病人清心不能光固肾,双向调节而且心肾兼顾,以心为主体。抄方的医生说:“这个方开得很怪。”我说:“如果我只开补肾固肾的方,和前面那一大堆方差不多,那肯定还是没效的。”当然,除了开方外,我还是要她家人关照她,晚上不能吃稀饭或喝水,叮嘱这些已经成为常规的事,让她就先吃两三副。第二次她来看的时候告诉我,吃的第一天还是有一次遗尿现象,第二天效果就很明显,做梦时一开始想小便就醒了,醒了还来得及去厕所,吃药后两个礼拜后遗尿基本上停止了,就没有再出现。之后我走了,这个病人接受当地医生观察,大概两个月以后都没发作,就一直用这个方法,以后基本上恢复了,偶尔还是出现遗尿,但基本上不像原来那样,这个效果比较明显。

后来给学生作讲座,讲到双向调节思想我讲过这个案例,1986年我在盐亭讲过这个,1988年我到剑阁也讲过这个案例。当地一个中医院的院长很感兴趣,他就把手下医生组织起来寻找这类的病例,标准是会做梦,脉偏数,舌边尖偏红,没有其他肾虚特点表现的小孩,都用我这个方试试看。最后他们观察了5例,4例效果非常明显,1例后来追踪不到。他们写了一篇文章,拿到1991年在西昌举办的中西学术会上交流,我说你们再多收点病例再做研究。这说明小儿遗尿不能只看肾,还要看心,所谓的心肾相交要在临床具体落实,不是理论上背得好听,背得这类多就是理论水平高,是一定要在临床上用得上。

前面讲到滑胎,通过肝的疏泄可以起安胎作用,这一点后来我想起古人说的黄芩是安胎之圣药,过去我在学校读书不能理解黄芩为何可以安胎,实际上是通过清肝。清肝实际上就是针对肝的抑制,从这方面就可以理解。

我再举一个案例,这个例子主要是肝不藏血,脾不统血,涉及肝脾两脏的关系。平常我们对肝脾在五脏中关系密切印象深刻,因为肝主疏泄,帮助脾胃运化。脾胃化生气血,可以养肝,另一方面木要疏土,在病理状态下,木不疏土,则胆汁不利,土也就不能荣木,造成恶性循环。所以,像疏肝健脾的逍遥散之所以作用范围很宽,也就是奠基于此。肝不藏血,脾不统血方面,我们往往由基础证型方面出发区分清楚。病人肝不藏血就纯粹肝不藏血,脾不统血就纯粹脾不统血,实际上这两个病机中间,有一种相互引动的联系,我就是在一个病案中发现的,也就是说人在有压力被逼得无助时,就会开动脑筋考虑到这方面,中医临床上很多重要的思维就是这样逼出来的。当时有个病人,也是先被下面市县的医生看过,是县里林业局局长的女儿。当时是16岁,这个女孩子有8年的时间牙龈出血,她的出血和一般不同,白天随着口水吞下去,晚上睡着顺着嘴角流出来,由于血水和口水混在一起,所以早上枕头上都是一片淡红色,家里没办法就用塑料布遮住,到处问诊看病。她看过的处方,有我们附院老师的处方,也有绵阳李孔定老中医以及当地的医生的处方,也就是说各个地区的方子都很多。所以我就请他们盐亭当地的医生将所有的处方分一分类,因为在盐亭给当地医生讲课,都知道上课时他们喜欢讲看病。那时候他们提了一个要求,那要求比较难,也就是说,一个病人进来,你问病人的每一句话,你为什么问也都要跟他们说一下。这个女病人也是留下来看的,留到下午5点左右将别的病人处理完毕再诊断她。看那一大堆方,再加上她讲的症状,就知道不是一个普通出血。西医化验当然有贫血,但怪就怪在,她的血小板还不少。她出血当然不是天天那样出,在问诊当中和月经也没关系,但每月总有几天要这样出,像来看病那几天,她就是天天在出血。当时就把处方一一分类,分出来时以两类处方为主,兼有一点收摄的。最多的一类当然就是归脾汤、黄土汤,益气养血,摄血,或者温阳摄血;还有一类也比较多的是凉血,清热凉血止血。除这两类之外,剩余的就用点收摄止血药,用茜草炭这类收摄止血。当时我想了一想,越想脑子越糊涂,我说你晚一点我再看。后来这个病人又来了,我们就讨论,说病程这么长,如果一开始哪怕是肝不藏血,出血在中医的归纳来说不外乎就是肝不藏血、脾不统血。脾不统血包括脾的气虚、阳虚,阳虚还可以涉及肾,但是以脾的统摄血为主,肝不藏血多偏血热为主。开始哪怕是肝不藏血,但继发以后能不能造成出血还有脾不统血的因素?若由脾不统血开始,由于失血久了,能不能内含肝不藏血的因素?当时我说,为何过去黄土汤都要配黄芩而且炒一下?我们作黄土汤的方义分析,作君臣佐使分析,往往简单地说黄芩是用来制约附子、白术的燥热,我们用附子、白术的方很多,为何没有都拿黄芩来制约?而且黄芩还要炒一炒才更好?如果光是制约的话,黄土汤中还有生地黄,不就是制约?受这个的启发,我就说,我开个方折中一下,这边考虑肝不藏血,清热凉血止血的方一堆,另一边黄土汤、归脾汤一类,从治法上只考虑脾不统血的归为另一类,我们各取一半,折中看行不行。当时开的侧柏叶、荆芥穗、枳壳、白茅根这4味药,然后又开了一副归脾汤,将养心安神的药去掉,留下益气养血的部分,用量以白茅根最大。大家一看白茅根、侧柏叶、荆芥和枳壳,有些人觉得很眼熟,说邓老师你用这个是什么方?我说等会儿告诉你。开了方我就跟病人说今天晚上你试试这药。病人离开以后我说这个方主要有槐花散的框架,但是把槐花换成白茅根。当时我如果说这个是槐花散加减,他们几个在抄方子的万一一说这个方是治便血的,那病人家属一听,这是治便血的方,你拿来治牙龈出血,那她回家肯定不吃。所以实际上利用白茅根、侧柏叶清热凉血止血,同时荆芥穗炒了也有止血作用,又能疏肝。这里面加上益气养血,就把脾不统血、肝不藏血两个因素结合在一起。后来这个病人来复诊,说这个方吃了两剂后,早上起来流出来的血就很少。以后基本用这个方加减改变一下,小孩就治好了。后来他们写信告诉我,效果很不错。这个女孩在高中三年级时还专门给我写一封信,说是通过病的治疗,她对中医很感兴趣。她说好几年的治疗,西医中医都治过但却没有效果,最后是中医治好的,想考我们成都中医学院来学中医。所以我就回封信告诉她,你学习得好能考得上你就来读,学不好考不上也就没办法。后来听当地医生说,她过去长期生病,经常头昏,考试也不太好,所以最后也没考上。

从上面这个病例我觉得我们看待一个出血证不能只看一个方面,有些病久了会使脏腑相互影响。就以脾不统血来讲,大家可以整理一下,脾不统血而出血,长期出血,本来肝藏的血由何处来?靠脾化生的气血来供养,就会造成肝所藏的阴血不足。肝很强调体内阴阳平衡,肝藏血不足,我们古人说枯木则刚脆,木头要滋润,藏血不足造成虚性亢奋、肝旺,这可以继发为肝不藏血的因素。同时肝旺乘脾造成加重脾虚,也可以加重恶性循环。所以我理解黄土汤中使用黄芩的意思,在整个考虑脾不统血的基础上又考虑一定的肝不藏血。所以在临床上对于复杂病症,不要单打一,不要习惯性思维。而我们学习的一些基本证型,要知道是我们这半个世纪以后整理出来的。大家如果去读过去的内科书,不管是《景岳全书》还是《医学心悟》,很多有名的譬如金元四大家的著作都是理法方药同时一起说的,一个病的很多因素放在一起讲,并不是分解成“一、脾不统血,二、肝不藏血”,不是分解成基本证型的。我们人为分解证型,是为了好学习,好掌握,但同时也把复杂的病机联系简单化了,也就是在临床上把这些孤立的证型当真了。我有时候就说,我们对疾病病势的研究在临床学科中很不够,病因、病位、病性、病势等疾病发展的传变转归讲得很不够,特别是内伤杂病。在以卫气营血辨证的温病和六经辨证的伤寒这些里面,传变规律还有一些,脏腑关系中虽然有传变规律,但是在临床实际运用中由比较简单典型孤立的证型统率,所以学生只要背下几个证型就够了。而这些证型和其他证型的联系,这个脏腑和其他脏腑的联系,往往就不具体了。临床上如果病人表现出的证型和书上的典型状况不符合,医生也只能抓其主流,取出和书上典型证型上相似的。所以临床上以这种方法治疗效果较差,而且在临床病证讲解中很枯燥。道理很简单,《中医内科学》一翻开,27个肝气不舒证型的主治方式差不多,肝气不舒出现在很多病中。但古代医家写的内科病不是这样写,如何在两种典型特点和复杂联系本质中建立起关系,是教学研究中很重要的命题。脾不统血和继发的肝不藏血因素,脾阳虚,脾不统血的黄土汤内含有清肝止血的黄芩,而肝不藏血反映在血热出血,血热出血时间久了以后可以导致肝旺,时间一久就乘脾,也可以导致继发的脾虚,长期失血可以反映出脾虚证。所以清肝凉血止血时仍需考虑补脾摄血。这类情况在临床中的杂病反映很多,如果大家读到内科,古代医家写杂病的很多书在辨证中,虽然啰唆,但是内涵的含义会互相牵扯,有些加减法中反映出病机间的复杂联系,甚至包含许多双向调节这种思想。前面我举过许多双向调节的例子,这些例子可以作为一种思路,对今后大家临床可能会有一点启发。

接下来我要讲讲肿瘤。肿瘤的邪正关系又是如何?简单而言,我认为中医看待肿瘤为病患身上的病变结果之一,而并非全部,也就是说中医治疗的是患有肿瘤的人,而非肿瘤本身,这个概念非常重要,要先清楚。治疗主要是在人,所以特别注重邪正关系。西医学抗癌思想突出,病因上研究致病因素,研究怎样造成癌,而在治疗过程中考虑如何去除癌。癌症患者的现状是综合什么现象造成的?包括致病因素及体质因素。首先产生肿瘤,中医视为气滞血瘀,痰湿瘀滞,或者化为热毒,从形成来说视为一种病理产物。从病理产物的邪正关系来看,人的正气有一种防御外邪,消除体内病理产物的能力。产生病理产物是邪正交互作用的结果,要从这里考虑。发病是更重要的,中医对发病的因素考虑较多。从古代描述来说包括有外来致病因素、体质和心理精神因素。古代有些医家也医精神,病人胃里长了什么东西,医家引导病人说:“你要想,那个东西长在背上,背上长了个看不见的小疮。”病人后来经常摸摸,想想那个地方是不是长个小疮,疮长出来就好了。后来摸摸真的有一个小点点,接着变成一个小疮,他天天想着,长出来以后胃也不痛了,起来就好了。这个发病不仅仅是病邪,临床上有一种现象,有些肿瘤病人很多年后才查出来有肿瘤,但在这期间一直都活得很好,这种例子很多。过去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们学校有一位讲课讲得很好的老师。学校有替40岁以上老师做健康体检的活动,一检查才发现他麻烦大了,肝脏有问题,怀疑是肝癌。系主任说不告诉他,因为好像太残酷了,年龄不大,讲课也讲得很起劲,告诉他,怕把他吓倒了,但要他像原先那样上课又于心不忍,这非常难处理。按道理不应该告知病人,就给他换了个工作,叫他不上课,干点其他的轻松的事情。最后因为在这种单位,好奇的人多,人多嘴杂,关心他的人也多,消息传来传去,他发现别人看自己的脸色不对,就慢慢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后来知道自己可能是肝癌,精神就垮了,离开讲台两个礼拜就去世了,非常快。

当然有一些人发病,精神意识和整个正气集中起来使抗邪能力强大。我不是说精神意识就是一切,但这非常重要。研究每个人的致癌因素当中,实验室证明了一百多种,若是包括假说有两百多种。有一百多种是实验室可以单因单果证实的,但到现在找不出一个总的原因。过去说到精神因素占到发病的10%,最近还有说到60%,是我看到的不同报道,这是相当的高啊。我们从肿瘤研究资料找到的引起因素,以盐亭为例,盐亭地区是鼻咽癌病人集中的地方,过去我们成都中医药大学、华西医科大学也曾经一起参与这个研究。说那里的人吃酸菜导致癌,但最后发现,吃酸菜的地方很多,偏偏只有盐亭的酸菜导致癌吗?还有些地区鼻咽癌患者喜欢喝那些很烫的水,但最后也不是这个原因。单因和单果不能构成必然性联系,用间接综合推导的复合因素和复合结果才有必然性联系。

也有些病人自己开始感觉有肿瘤,后来却否定是肿瘤。实际上西医没有否定,依旧说你如果说愿意做手术,那你就试试看。我有一个病人,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彭履祥彭老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的病人,到现在还每个礼拜都来看,我们教研室的老师经常看到他,他还一直工作得很好。医院检查有回盲部肿瘤,他家在重庆,在成都工作。当时他二十多岁,现在五十多岁。当时已经上了手术台,最后他有点胆小不太想做,家里也动员不做,后来从手术台逃下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吃中药调理,过一阵子再查查,医生就觉得不像癌。过两天有个脚趾发黑,华西医科大学的西医一看就觉得这可能还要截肢。后来膝盖骨又痛,又长出来一块,这是第三次送医院,第四次咯血,又说咽喉有问题,怀疑有喉癌。那时候由医院诊断,而且几个大医院都看。当时我在教研室给他看了,他们院长来了解过,还找我谈过写了他的情况,我个人开的处方,他的单位都可以报销。后来再到那医院查病历记录,就发现可能以前都搞错了,而且三个医院都搞错了,不同医院诊断的可能也都搞错了。当然我们不一定想他一定患有肿瘤,不是肿瘤就更好。但这些就是说不要轻易下癌症的诊断,这类情况用中医调理的话,中医的方法很多,中医这种调理,包括结合证,每次或者有些时候用抗癌的药,和扶正一起使用,邪正兼顾。譬如说还有一例,是剑阁县工业局的局长,当时他当厂长的时候,本来干得很好的中年人,准备当工业局长,就是因为诊断出结肠癌,在两处诊断后,工业局就叫他休息不要当厂长了,挂个厂长的名称到处看病。因为他不愿做手术,我就用芍药汤和逍遥散交替使用给他治疗,半年后身体恢复得不错,也没发作,也不需要化疗,再过半年后再检查,到华西医院再查查,华西医院查后说,过去可能检查有误,至少现在不像结肠癌。后来再治疗,就觉得一下包袱就松了,松了以后就越来越好,接着就当上局长,像这类例子有很多。肿瘤问题我去年到台湾也跟当地医生学者讨论很多,台湾人认为只要一发现肿瘤能开刀就尽量开刀,不能开刀就化疗之类的,然而一旦化疗之后,人的体质往往就一塌糊涂了,而且台湾对于用中药来支持化疗尚未形成习惯。所以你看那些化疗的,效果都很差。前年去台湾的时候就遇到一些病人放疗、化疗和中药同时使用,当时有两个老人都是六十七八岁,老太太跟老先生,两人都是肝癌病人,在同一个病区。那个老太太因为肝硬化,住医院已经两年了,两年后诊断为肝癌,医生让做放化疗,但老太太看到病房中其他那些放疗化疗的病人,体质变得一塌糊涂后,就坚决反对做化疗放疗。这两位老人的家庭条件都不错,老太太家里开了间3层楼的印刷厂,我曾去参观过设备,全套德国的机器印出来质量很好。她先生是董事长,老太太管公司财务。发生这件事后,她说我就吃中药,因为她的子女有一个在上我的中医课程,所以前年10月4日第一次开始吃中药。用中药根据她的情况先要把胃口打开,要把腹水排掉,但是用西医的方法又不可行,所以就先用个非常简单普通的方,柴芍六君子汤加三仁汤,这个方哪个中医不知道?当时在那里两个半月,我在开始替她看病半个月后她就出院了,过去她又胀又痛,服药后就不痛了,以后胀也没有了,腹水也消失,而且每天可以自己活动,在家里休养。但西医就跟她说你两个礼拜回来一趟,作病例追踪观察。后来她各方面都比较好,我回大陆后还传真和打电话给我。医生们10月4日时曾跟她说,你这个病若不做放疗,光这样吃点草药,大概到过年就危险了。但老太太的信心很足,一直坚持服我开的药,到过年的时候她说她每天散步可以走不少路,吃一小碗饭,各方面都改善不少。接着到春天她说想先去北京再到成都来看病,我说你在这个电话里讲讲就好,跑一趟不保险。后来去年我再去台湾,她已经可以坐家里的小车,从台北一直到台中,两三个小时去祭祖转一圈回来都没事。每次我看病基本都用这个方,但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未用过一味白花蛇舌草之类的所谓抗癌药。所以我在台湾曾跟他们讨论过,老太太这个身体以培补正气恢复为主,正气本身有御邪作用,减少痛苦,延长寿命,能不能使她的癌块不要很快长大,维持原状。我们治疗的不是这个癌,而是得癌的人。整体考虑的话,有很多人的体内都有包块,都有癌细胞,但是人和癌是可以共存的。以大自然的树木为例,你看看树,长了几十年的树,哪棵树上没有节疤的?你觉得那节节疤疤不好,把包块砍掉,树也就死了,这就相当于在临床上立足点在癌本身,治癌但不是治人。

我之前曾经讲过,我读中学时得了视神经萎缩,开始是视神经炎,后来变成了视神经萎缩。西医说是视神经炎的治疗目的是消炎,而不是治眼睛。所以视神经炎的炎症治愈后,转换为视神经萎缩,炎症治愈后却失明了。我治的这个病好了,视力却不好,炎症消退了神经却萎缩了。视神经好比电线,视神经萎缩好比电线不通电了,我说这倒奇怪,我是要治疗炎症和视力,我不光只是把视神经炎的炎消除就算了但视力恢复不了,视力恢复不了要消炎干吗?所幸后来我遇到一位中医,用针灸、气功加中药,我坚持得很苦,一年半后我眼睛恢复了,最后是做了针灸气功,每次做视力检查最好都有2.0,以后渐渐下降到大学毕业后检查视力为1.2。但是别人检查我的眼睛眼底都不相信,因为视神经还是萎缩的。所以治癌也是啊,要考虑体内怎么才能邪正共存,使癌症局限不扩散。我们治疗的共同目的是减少痛苦,延长生命,所以在邪正的关系上不能够作单一的祛邪。我觉得邪正的对立统一关系特别重要,我看过有些病人,在他们身上反映出精神因素非常重要。有时候我们医生的一句话对于病人的信心也影响很大。譬如我刚才讲的台湾那个肝癌的病人,因为我去年12月从台湾回来,到现在又已经12个月了,所以她又跟家里人闹,说要到成都来找我看病。我电话里跟她说上次你的脉平稳,情况我也清楚,老远跑来也辛苦。但是她下定了决心,全家后来都陪着她来。为什么呢?她要来让我摸摸脉,心里才能放心。因为跟她同时诊断出癌症的老先生3个月就去世了。所以对比后,她觉得中药吃了到现在,离诊断出癌症有快两年了,她的包块还多出6个,但病情还能够这样稳定,还是很满意了。实际上我的祛邪方法比较平和,渗湿利水,调气活血,同时兼顾健脾,基本上一直用这个方,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一开始他们说存活半年算有效,一直折腾到后来,结果老太太病情渐佳,后来长庚医院一直给她两周检查一次的西医师经常向她打听方子,说能不能把这个方给其他人用一下。病人的女儿就说,邓老师说的那个方子不是大家都能用的,每个病人开的方不同,而且他开的方常常不一样,常常要修改,所以那位医师也不敢贸然使用。精神因素也很重要,病人要有种精神上的寄托,而且很重要的是,不要告诉病人当时医院检查到的肝癌程度或者其他情况,不要说得太清楚,精神情志是非常重要的。我甚至遇到有的病人明明身体没病但却被自己吓死了,这是真的。譬如有一位成都天然气化工厂的30岁左右的病人叫陈大治,我1981年帮他看病。他本身父亲是一位老中医,过世后就把家里院子的正房给了个这位小儿子,也就是哥哥分了旁边的房子,嫂嫂就嫌分给他的钱多,家庭不太和谐。而他本身喜欢读书,之前回成都当木匠工人却总想学医,父亲去世了家里留了很多书。而我很喜欢找书,经病人介绍而认识他。他说他不舒服经常呕吐,工厂里医生说查不出原因认为他装病,我就给他开方子吃,我认为顶多是胃肠神经官能症,他的身体有点胖,吃点真武汤这些调理应该挺好,帮他看了半年左右。但他自己喜欢看书,加上有些半懂不懂医的朋友劝说,跟他说你经常吐是因为脑子里长了东西,他就被吓到了。原来厂里医生检查不出病,他就到当时有合同关系的医院检查,也查不出原因,说怀疑是因为脑里长东西。他一听这个说法,加上看看其他书,就吐得更厉害,吃东西不久就全吐出来。后来经常请假,但厂里医生都不准假,说他是偷懒,他就更生气,甚至到领导那儿去闹,以后躺在家里动不动就好像起不来似的。医生和厂领导到家里看了看好像的确病了,赶快送医院。到医院就问是不是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当时他半瘫痪地躺在病床上,四肢无力,医生就告诉他若要检查脑子是否有问题要抽脑脊液检查。他半懂不懂的,一听要抽脑脊液便马上从床上跳起来跑掉。他前些时间瘫在床上的样子使厂里的领导和医生很害怕,怕他出事,就到处找他,把他按回床上去。医院对这个病人没办法,一到医院又瘫痪了,就转到华西医科大学,华西医科大学帮他检查却查不出所以然。但在检查过程中却出现衰竭的情况,住医院8天就死了。这是个特殊病例,当时张光儒副院长是教授,带着他的研究生征得家属同意做尸体解剖,但全身检查后却没找到一点儿毛病,所以我说他是被自己吓死的。所以人的精神对疾病发生是非常重要的,中医对调神非常重视,所以我们对待癌症,药物和精神调理这些都不能偏废。

刚才讲双向调节思想对各个方面的应用,我想通过这个单元的讲解,希望对大家能有些启发,对于临床各种证型不要看得非常简单,把这些典型基础的状况结合起来,用双向调节思想,可能对临床疗效的提高会有较多帮助。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