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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衣冠南渡其实很辛酸和复杂,南北融合充满暴力和血泪,可叹矣

 老易说史 2024-03-15 发布于湖南

衣冠南渡,亦作衣冠南度,出自唐史学家刘知几《史通》“邑里”篇。该文原仅指西晋末天下乱,中原士族相随南逃,中原文明或中原政权南迁。后衣冠南渡逐渐演化为熟典,代指缙绅、士大夫等避乱南方并落地生根的事件。

按照我们约定俗成的思路,华夏北国被胡人冲击,北方同胞流离失所、居无定所,从而南下避祸、共建家园,这似乎是逻辑上的人之常情。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地缘政治和文明一直都是中华文明之中一个难以忽视和掩盖的大问题,南北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

江东之地,由来就对北方的高门大族不太感冒。因为在太平年代,你们北方高门大族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把整个南方视为异己者或者边角料,除了必要的拉拢和安抚外,其余皆是肉眼可见的排挤和鄙视。南方势力对于北方高门是有极强的仇富心理的。

现在天下大乱了,你们无处可去了,想到我们南方来搭伙过日子,南方人不太欢迎和认可,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在江东通过自我的乱世算法一系列推演之后,他们也逐渐醒悟,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想要独善其身的可能性不大,或许只有跟北方流亡政府合作,大家才能做到真正的共生。比如江东需要北方政府的政治旗帜来偏安,北方流亡政府也需要江东这片净土来暂时栖身。

石冰、陈敏之乱后,江东士族是打算拥护司马睿这面政治旗帜的,并为司马睿这个临时政权保驾护航提供了强有力的助力,在江东毫无政治根基且几乎没有任何军事力量的司马睿在刚登陆南京的前几年几乎全盘依靠的是江东豪族的战斗力。

到了310年2月,江东又闹了一次风波,吴兴钱璯叛乱了。原因是:钱璯之前平定陈敏之乱有功,司马越授予了他建武将军的称号,并要求他立马到中原来给自己帮架。结果钱璯刚到广陵就听说北面已经快打残了,于是便不敢继续北上了。这个时候,司马睿站着说话不腰疼,使劲地替司马越催促钱璯北上,应该是放了狠话,最后钱璯因为军期问题造反了。

璯至广陵,闻刘聪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帝促以军期,璯乃谋反

钱璯造反其实代表当时江东本土势力的普遍心理,我们挂靠在你们司马家名下,这是咱比较讲脸面,不代表你们就真的是我们的主子,想怎么拿捏我们就怎么拿捏我们,逼急了咱们就撕破脸皮说话,大家最好心里有点逼数,要知道你们现在是寄宿在我们家里。

钱璯打定主意要造反之后,便准备杀了当时在自己军中的北方高门代表王敦,但消息泄露,王敦及时逃跑了,并把相关情况汇报给了司马睿。

时王敦迁尚书,当应征与璯俱西。璯阴欲杀敦,藉以举事,敦闻之,奔告帝

钱璯一见走漏了风声,便立马杀了度支校尉陈丰,烧了广陵邸阁,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劫孙皓之子孙充立为了吴王,没几天又杀了,觉得还是为自己代言合适。随后渡江南下准备攻打阳羡。

司马睿没有办法,因为不出兵讨伐,自己在江东将颜面扫地,再无权威,只能派兵讨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身没啥实力的司马睿,派出去的官兵居然因为兵力太少而不敢前行。

帝遣将军郭逸、郡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

眼见司马睿就要自己把自己尴尬死,关键时刻,还是人家江东内部出来摆平事。因为钱璯进犯的阳羡(江苏宜兴)是之前已经两次大高光出镜的周玘的地盘,周玘不愿钱璯祸祸自己的地盘,便带兵剿灭了钱璯,并将其首级送到了南京。

玘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璯,斩之,传首于建康

经此一事,咱们大致可以看明白,此时的司马睿在江东就是一个摆设,钱璯这种小地方军阀说反就反,甚至还抬出了前朝东吴的政治旗帜,司马睿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关键时刻还是得靠阳羡周氏这种本土豪强还平事。史称周玘“三定江南”,就是指他灭石冰、陈敏和钱璯。

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

“三定江南”这样史书级别的功绩,司马家的中央朝廷根本就插不上手,彻头彻尾地沦为一个看客,大家去想一想,这有多么讽刺和搞笑。这么多年下来,得国不正的司马家祸起萧墙,举国上下还有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呢?

转过年,也就是311年的正月,驻扎寿春的镇东将军周馥也彻底和司马越撕破脸皮了。

这个周馥咱们之前介绍过,他借平定陈敏之乱的机会掌握了兵权,所以经常抨击毫无作为的司马越政府,搞得司马越对他恨得牙痒痒,司马越派司马睿南下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牵制他。

在周馥多次抨击司马越之后,司马越怒不可遏,便以朝廷的名义下令周馥和淮南太守裴硕来中央述职。但周馥根本不动弹,命裴硕率兵先走。

裴硕跟司马越是亲戚,一见如此,便声称自己奉密旨要干掉周馥。

可是裴硕根本干不过周馥,吃了败仗之后便去找司马睿求救了。

司马睿作为司马越派驻在江东办事处的负责人,连哄带求,让纪瞻、甘卓、郭逸等攻周馥于寿春,并最终剿灭了周馥集团。

直至此时,大家可以看出,司马家和江东依然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并非所谓的从属关系。虽然江东豪族之前多次帮助司马睿解决了实质难题,但背后司马睿是要给江东士族支付可观的政治佣金的。比如前面说的阳县周氏,司马睿为了答谢人家的出人出力,专门划出六个县成立了一个郡给人家当酬谢,名字叫“义兴”。

帝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焉

真正打破江东僵局的时间点其实就是司马越去世,因为司马越的死其实标志西晋的覆灭,中央朝廷彻底成为了一个空架子。北方大地被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烂筛子之后,又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死局。一息尚存的南方瞬间成为了天下人的焦点。

311年五月,朝廷封司马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 、湘、交 、广五州诸军事。司马睿此时已经成为了晋朝最大官方实力官员了。

六月,洛阳陷落,怀帝被抓。司空荀藩传檄四方,推琅琊王睿为盟主,司马睿突然间由江左的一个边缘宗室领导成为天下的众望所归。

这就像一个信号弹一样,整个黄河两岸此时纷纷开始了避难之旅,整个黄河南方的关东人士无论士人还是庶民,都开始往江左的灯塔去投奔,过江前来的人数开始急剧上升,史载“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这也就是历史上的“永嘉衣冠南渡”

可问题又来了,司马睿在江东的根基本来就浅,江东局势也非常脆弱和敏感,如此大量的流民突然涌进江东,江东承受得了吗?这跟一个体质较弱的人无法承受瞬间的外来输血,是一个道理。

一时间,北方大规模的士族和难民南渡之后,由于没有得到有序的组织和安置,对南方原有的政治经济生态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大家想一想,这些南渡的士族和难民,要想迅速在异地他乡站稳脚跟,最常见和高效的途径和手段是什么?自然是干无本买卖。也是说,北方衣冠南渡的真实背后,其实是北方的士族和流民对南方安居乐业的百姓进行了肆无忌惮的抢劫和掠夺。

抢着抢着,矛盾就在斗争中升级了。在南方本土势力各自为营的防御下,北方流民开始抱团升级了。比如祖逖当年南下的时候就是这样被共推为“行主”的,类似于带头抢劫的大哥。

及京师大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行主···居丹徒之京口

别看北人被胡人打得抱头鼠窜,那主要是因为朝廷的组织和管理有问题。在事关生死的抢劫活动中,去对付久无战事的南方同胞,他们绝对是一把好手。

包括抢劫在内的所有不劳而获的行为,都是非常容易让人上瘾的。而当一个群体大面积对某种东西上瘾之后,事态就不是某一个人可以强力控制得住的。比如祖逖当时就根本约束不了手下那批人,甚至还要主动提出去南塘富人区再干一票。

时扬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

南方人对此能怎么办?防不胜防,还不一定打得过。官方还睁一只眼闭眼,就算抓住了某个抢劫团伙,北方流民在北方士族的组织下,立马就行抢救和反攻。你们搞舆论攻击和道德绑架,也根本不顶用,生死面前,人家已经不把这些当回事了。

或为吏所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

此时的江东就像重庆朝天门码头的江水一样,长江和嘉陵江,一浊一清,在此剧烈交汇,谁又保证交汇处的水面是清是浊呢?要想江水逐渐澄清,需要时间和空间去缓冲,让混合之后的水流自己去沉淀。

在此情况下,南人开始积极思考自己的自救模式。长此以往,自己祖祖辈辈经营的安乐庄园势必在北人的冲击下毁于一旦。

经过慎重的梳理,南方士族集团达成了共识,他们需要司马睿这面政治旗帜为自己遮风挡雨。因为司马睿的身份是官方老大,他对北人的约束能力摆在那里,如果他能出面约束好那帮北方人,能最大程度降低南方被破坏程度和他们维护社会秩序的成本,还可以降低他们的政治成本。

而对于司马睿和南渡的士族和流民来说,他们需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司马睿是需要南方豪族的实力支持,使得自己这面政治旗帜能继续高高飘扬。那些流亡的士族和流民则无非是想重新安身立命。

在这种默契的“互相需要”逻辑下,南北谈判进行得很是顺利。司马睿利用他的官方身份很好地约束了北方的流民大军,流民军的领头人本来都是北方士族的圈内人,大家坐在一起稍作商议,彼此有个交代,不就消停下去了?比如祖逖,王导和庾亮那样的北方士族代表出面跟他打声招呼,他就瞬间成为了司马睿政府的良民了。

司马睿政府在南北冲突之中,成为了无可替代的中间人,这就是司马睿能在江东立足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是东晋政权的立国基础。背后的博弈逻辑很简单:北方人南下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他们就会变为匪徒;南方人没有司马睿这个中间人帮他协调,他们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主。司马睿对北人说,同志们别乱来,只要你们服从和相信组织,组织会安排好你们的,南方的地主老爷们,不好惹,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司马睿对南方人则说,你们要拿出诚意来,以后要全力支持我,不然我可约束不了那帮哇哇叫的北人,钱、粮、人你们得定期上缴。

所以,纵观东晋一朝,实际上一直都是南北泾渭分明的存在。原先的北人被司马睿安置在江北淮南,而原先的南人则赶紧给北人腾地,全面回缩至江南。北人为国守边,在淮南屯田,享受中央的补贴,都不要闹了;南人花钱消灾,不断给司马睿政府缴纳保护费,买自己家园的一时平安。

其实最开始的衣冠南渡,就是强买强卖下的搭伙过日子,并不上什么南北融合。本质上就是南人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妥协性地划出一块安置区,让北人不到处祸乱。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中间商赚差价的司马睿,他两头拿捏,让北人在前线给自己卖命,让南人在后方给自己造钱、出力。以前说话不好使的他,瞬间觉得自己腰杆硬了。

衣冠南渡之后,赚得盆满钵满的司马睿一改之前事事看脸色的小媳妇模样,开始像模像样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了。比如当初荀藩呼吁他为盟主时,江州刺史华秩并没有响应,并把司马睿委任到江州的官员全都赶了出去,司马睿便派出了周访、甘卓等南方豪族兵团进行讨伐。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武昌太守冯逸次于湓口,访击逸,破之;访与甘卓等会于彭泽,与轶水军将朱矩等战,又败之。轶将周广烧城以应访,轶众溃,访执轶,斩之,遂平江州

更让人不可想象的是,司马睿“借用”南方势力平乱,还可以一改当初,自派总指挥了。平定江州刺史华秩的总指挥便是北方琅琊王氏主品的王敦。

既而帝承制改易长吏,轶又不从命,于是遣左将军王敦都督甘卓、周访、宋典、赵诱等讨之

人啦,干啥都还是需要命好。司马睿之前被钱璯啪啪打脸的时候,是啥德性?王敦一年之前还在被钱璯追杀,结果这么风云突变来一下,都特么能心安理得地指挥周访和甘卓等江东豪族为他们卖命了。时也命也!

但是,大家也知道,这种依靠东拉西扯而建立起来的平衡之局是势难长久的。无论是北人还是南人,都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司马睿这个二道贩子卖命的。他们日益增加的利益诉求到最后就会变成彼此关系破裂的导火索。南人和北人都有在东晋这个偏安政体之中逐渐掌握绝对话语权的政治诉求,你司马睿再怎么长袖善舞,又如何能解决这一根本上对立的矛盾呢?

至于司马睿是如何在之后的过程中拆东墙补西墙的,咱们后面再慢慢聊,本文的最后,咱们继续聊一聊永嘉衣冠南渡的正确认知。

首先,我们要转变一个思想,咱们不要盲目去歌颂什么“衣冠南渡促进了南北融合”这样大而空的面子和幌子。衣冠南渡,它本身就是一场浩劫和灾难,没啥好歌颂的。像南北融合这种事情,其实也完全不是一两次衣冠南渡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咱们的历史之中,有很多苦难。请大家记住一点,苦难它就是苦难,是不值得任何歌颂和鼓吹的。真正值得我们去借鉴和思考的,并不是苦难的本身,而是那些身在局中的人面对苦难的态度、精神、方式和思想。衣冠南渡,其实何尝不是北人对南人的一次大骚扰侵犯?何尝不是北人转嫁了自己的痛苦?

恰如赌博,确实有极少数赌徒赢了钱,但我们却永远不能说赌博是个好事情。永嘉衣冠南渡在客观上确实对南北文化有一了一次强行互相糅合,也帮助东晋司马睿政府暂时在江东站稳了脚跟,从而使得华夏文明在北方胡人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得以喘息、延续、自省和自救。但如果不是这样,难道江东文明就不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吗?

把野蛮的入侵,渲染或理解成上高大上的文化融合,这是大多数人理解和认知生活与社会的逻辑障碍。

假如我强行娶了你家闺女,你不答应我就隔三岔五地糟蹋你闺女一次,最后我解释说,我是为了让你们家都跟我过上好日子,你能接受吗?

假如我的公司已经快要破产了,我强行要与你家公司重组,还主导日常经营管理事务,一直过得有声有色的你愿意接受吗?

假如我带着一帮难民跑你家的菜地里,逮到啥就吃啥,逼着你邀请我们来共同经营你们家的产业,美其名曰这是实现共同富裕,你心里会很舒服吗?

我们有些同志,喜欢习惯性地慷他人之慨,忽视别人遭受的痛苦而去歌颂一些违背常理逻辑的暴行。比如说“五胡乱华”促进民族大融合,比如说“衣冠南渡”促进南北大融合,比如说商鞅变法是利国利民的伟大创举,比如说黄巢起义是反封建的正义之,比如说太平天国运动是农民阶级的大觉醒……

如果可以,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把我们带入为“五胡乱华”中的汉人、“衣冠南渡”的南人,商鞅变法中的庶民、黄巢起义中的流民、太平天国中的炮灰……或许,我们的感受会不一样。

衣冠南渡,其实就是一部血泪史。只是庆幸,伟大的中华民族通过不断的调整和试探,最终挺过了这场大浩劫。可贵的是我们伟大民族的文化底蕴和自信,是我们华夏儿女自带的强大自我修复能力,是我们中国儿女面对苦难时不屈的斗争精神,而不是衣冠南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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