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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不圆满,才是真实——读《额尔古纳河右岸》有感/李慧

 黄石新东西 2024-03-10 发布于湖北

不圆满,才是真实  

——读《额尔古纳河右岸》有感

李慧 

迟子建灯下写作

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着一支数百年前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而至,与驯鹿相依为命的鄂温克人。  
“鄂温克”的意思是“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们”。长期以来,鄂温克族以额尔古纳河为中心,在它众多的支流旁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们称母亲为“额尼”,称父亲为“阿玛”,称儿子为“乌特”,女儿为“乌娜吉”,商人叫“安达”。他们住在像伞一样的“希楞柱”里,吃熊肉、灰鼠肉、鱼肉,喝山泉、桦树汁、驯鹿奶,用动物的皮毛做衣服。鄂温克人从小学就学会了熟皮子、熏肉干、做桦皮篓和桦皮船、缝袍子靴子和手套。他们崇敬山神、火神和玛鲁神。  
初看这本书,我曾被毫无规律的人名弄得晕头转向,妮浩、罗林斯基、哈谢、达西、玛利亚、坤德、依芙林、吉兰特,这些人名像极了外国人的名字,真是不好记,常常看到后面,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又得翻到前面查看。要完整地把这本书阅读下来,需要跨越一个障碍,那就是语言,鄂温克人的生活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方式,书中有很多特有名词,比如他们的房子叫希楞柱,他们的神统称为玛鲁,他们的族长称为萨满,靠老宝是建在树上储藏物品的仓库,恩客是苔藓,等等,不一而足。但只要沉下心来,怀着好奇心走进鄂温克族,了解他们的生存方式,就可以在阅读中渐入佳境。  
鄂温克人常年与大山打交道,正是因为见多了生死离别,才更加敬畏山神,他们在生活中有着共同遵守的“规矩”,谁也不敢去破坏。  
他们崇敬火神,结婚的时候,礼物是“火”。搬迁的时候,他们会在沿途的树上做上“树号”——就是每走一段路,在一棵大树上用斧子砍一个缺口,作为前行的标记,以防迷路,也方便他人寻找。  
如果有人病了,他们会找到萨满,萨满会在天黑之后,宰杀驯鹿,用跳神的方式为人祛病。  
如果有人死了,他们一般会采取“风葬”的方式,有的会装进一条白布口袋里,扔在向阳的山坡上。他们用这样特殊的方式,表达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对逝者的祝福,消逝的生命,与山峦河流,与花草树木融为一体,以其他方式继续存在。 

脆弱的生命

鄂温克人的生存离不开大自然,同时他们生存的最大困境也是大自然给予的,他们的生命如此脆弱,族人的死亡常常与自然界的风霜雨雪、飞禽走兽有关,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譬如:达玛拉的第一个女儿在严寒中夭折了;列那在族群迁移时从驯鹿身上掉下来,在睡梦中被冻死;林克带着猎品和剩余的子弹,去阿巴河畔换取驯鹿,经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时被雷电击中;瓦罗加送电影放映员回林场,在路上遇到熊,被熊袭击致死;达西在与狼的搏斗中失去生命;妮浩的儿子耶尔尼斯为追逐驯鹿被洪流卷走。  
被冻死,被雷电击中,被熊袭击,被洪流卷走,这些现象在今天依然存在,但并不多见。而对于常年生活在大兴安岭深处的鄂温克人来说,却是时常发生的事情,他们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不确定的因素,伴随着悲剧的因子,可能前脚刚出门的人后脚就天人两隔。在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人的生命是脆弱的。  
如果说人在自然灾害中死亡是无法选择、无可奈何的事情,那么自杀、殉情、酗酒过度而死、被蜘蛛吓死就是另一种悲剧了。  
譬如小达西,他被日本人打折一条腿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因为他不能再跟男人们一起出去狩猎了,他只能留下来做一些女人们做的活计,在一次和女人们一起剥鹿皮后,他选择自杀,他用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妻子杰芙琳娜得知小达西自杀后,采毒蘑菇吃下,为他殉情了。这样的死亡,似乎令人无法理解,作为男人的尊严,被小达西无限放大,他跨越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原来,活着,才需要勇气。  
马伊堪是拉吉米捡回的一个女婴,在拉吉米的精心照顾下,马伊堪渐渐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每当有人上门提亲,拉吉米总是以马伊堪还小为理由推脱,使马伊堪成为开在深山峡谷里的一朵最寂寞的花。三十岁那年,马伊堪自杀了。人生有无数种选择,为什么独独是这一种?如果拉吉米选择成全马伊堪,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也许,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如果马伊堪能放开眼界,也许她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而不是给拉吉米留下无尽的遗憾。  
天灾、人祸,在古老的山林,在鄂温克人身上,轮番上演,他们的生命如此脆弱。  

无常的爱情 

佛经里把众生的苦分为八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烦恼织盛、所求不得,这是任何人都不能解脱的苦。  
书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位年过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也是书中最幸福和幸运的女人。她的一生拥有两段婚姻,她的第一个媒人是饥饿,第二个媒人是战火。她和两任丈夫爱得真挚而热烈、幸福而快乐,她说:“在拉吉达的怀中,感觉自己是一缕穿行在山谷间的风;而在瓦罗加怀里,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畅游在春水中的鱼。如果说拉吉达是一棵挺拔的大树的话,瓦罗加就是大树上温暖的鸟巢。他们都是我的爱。”但是,被两任丈夫滋养和呵护的她,却先后失去了他们。“我”曾经如此幸福,然而万法无常,因缘聚散不由人。  
书中还有很多爱而不得的故事,诉说着情深缘浅。金德喜欢妮浩,妮浩却嫁给了鲁尼;伊万喜欢娜杰什卡,娜杰什卡却带着儿子和女儿逃离了这里;尼都萨满喜欢达玛拉,却不能和她在一起。  
有人说尼都萨满和达玛拉的爱情故事是额尔古纳河上的旷世绝恋,我深以为然。搬迁的时候,尼都萨满常常骑着驯鹿跟在达玛拉身后。有一回营地就要搬迁了,达玛拉对着周围的景色发出感慨:这里的花儿可真好看呀,真是舍不得离开啊!尼都萨满就决定继续驻留原地,直到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凋谢。达玛拉说梦见了一支漂亮的银簪子,尼都萨满就在罗林斯基来营地的时候,让他换一支银簪子过来。尼都萨满在吃山鸡的时候将拔下的山鸡羽毛精心挑选并收集起来,悄悄为达玛拉缝了一条裙子,他在林克走后的第三年春天,把这样一条羽毛裙子送给了达玛拉,达玛拉看到裙子的时候是那么惊异、欢喜和感激,她说这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  
尼都萨满默默地为达玛拉付出了很多很多,达玛拉渐渐被打动了,她为尼都萨满精心制作了一副狍皮手套和一个烟口袋。  
尽管如此,尼都萨满却不能与达玛拉在一起。尼都萨满是林克的哥哥,达玛拉是林克的妻子,在鄂温克族,弟弟去世后,哥哥是不能娶弟媳为妻的。  
最终,达玛拉穿着尼都萨满送给她的裙子,在鲁尼和妮浩的婚礼中,围着篝火跳了一夜的舞,在舞蹈中去了另一个世界。尼都萨满也在一次跳神后失去了生命。  
书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缺憾,爱而不得,无法解脱,不能释怀。如果缺憾是人生常态,既然爱也不得、恨也不得,何不放过自己。

有局限的神力  

“萨满”一词是女真语“巫师”的意思,就是可以沟通神灵的人,在西方也被称作“灵媒”。《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萨满主要有尼都萨满、妮浩萨满,还有教妮浩神舞的杰拉萨满。  
早期的鄂温克族,社会生产力水平低,文明程度相对落后,人们面临来自自然界、社会等各方面带来的巨大挑战,常常濒临死亡边缘。萨满汇聚自然神灵和祖先神灵于一身,祛病免灾,满足人们的生理和精神需求。萨满的神力依靠跳神舞才能发挥作用,萨满可以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但是并不能阻止,他的神力并不能挽救一切。  
在这本书中,我对萨满妮浩印象深刻。妮浩作为拥有“神力”的萨满,她明知道救活别人,自己就会失去一个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亲生骨肉该是多么痛苦啊,可她的善良让她一次又一次选择救别人的孩子,结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第一次,何宝林骑着驯鹿来到营地,他的儿子得了重病,高烧不退,他来请妮浩去救救他的孩子,她离开营地的时候就知道她如果救活了那个孩子,自己就要失去一个孩子,她还是去了,回来时果格力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  
第二次,马粪包被熊骨卡进了喉咙,气息奄奄,妮浩如果救了马粪包,他们可能就会失去可爱的女儿交库托坎,但妮浩最终还是披挂上了神衣,女儿则在寻找百合花的途中因毒蜂致死。  
第三次,妮浩救活了偷鹿吃的少年,却失去了自己腹中的婴儿。  
最后一次,山中发了大火,凶猛的火势蚕食了一片又一片树林,没有雨,这火怎么灭?妮浩最后一次披上神衣、神帽、神裙,手持神鼓,开始跳神求雨。妮浩老了,她艰难地跳着,她跳了一小时后,空中开始出现阴云;又跳了一小时后,浓云密布;再一个小时过后,闪电出现了。妮浩停止了舞蹈,雷声和闪电交替出现,大雨倾盆而下。妮浩在雨中唱起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支神歌,可她没有唱完就倒在了雨水里。山火熄灭了,妮浩走了。妮浩这一生主持了很多葬礼,却不能为自己送别。  
我为妮浩感到悲伤,妮浩萨满,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换来了别人生的可能,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幸福带给世界,她谱写了一首又一首生命的壮歌。 

悲伤的神歌 

每一次风葬的时候,萨满会唱神歌,也许也可以称之为安魂曲,那些歌曲是在安抚逝者的魂灵,送他们往生净土。读来字字泣血,令人感动不已。  
金德吊死的时候,妮浩唱道:“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你不要惧怕黑夜,这里有一团火光,为你的行程照亮,魂灵去了远方的人啊,你不要再惦念你的亲人,那里有星星、银河、云朵和月亮,为你的到来而歌唱。”  
果格力死的时候,妮浩亲手缝了一个白布口袋,把果格力扔在向阳的山坡上了。她在那里为果格力唱着最后的歌谣:“孩子呀,孩子,你千万不要到地层中去呀,那里没有阳光,是那么的寒冷。孩子呀,孩子,你要去就到天上去呀,那里有光明,和闪亮的银河,让你饲养着神鹿。”  
妮浩的女儿交库托坎死的时候,她唱:“太阳睡觉去了,林中没有光明了。星星还没有出来,风把树吹得呜呜响了。我的百合花呀,秋天还没到来,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夏日,怎么就让自己的花瓣凋零了呢?你落了,太阳也跟着落了,可你的芳香不落,月亮还会升起!”  
这些曲子,一一听来,让人感到深深的悲痛。  

无法割舍的故乡  

一代又一代鄂温克人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下顽强生存着,在现代文明的挤压下的,族群人口式微,日渐衰落,不得不做出新的选择——走出大山,到激流乡定居。当然,也有选择留下来的,比如书中的“我”——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  
“我”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于“我”,是精神的原乡,“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我”爱额尔古纳河的山山水水,在这里,“我”品尝到悲、喜,经历了爱、恨,这些成了“我”心里的火,眼里的光,回忆里的温暖,未来日子的力量。  
“我”无法割舍故乡,不愿适应激流乡新生活,“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让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我”对额尔古纳河有着深深的执念,源自骨髓、融入血脉、刻进生命,纠缠一生。  
合上《额尔古纳河右岸》,眼前浮现的是古老的山林,是清澈的流水,是可爱的驯鹿,是离奇的故事,是深深的遗憾。娑婆世界,众生皆苦。不圆满,才是真实。  

李慧,湖北大冶人,小学教师,热爱文学,喜欢读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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