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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戚

 nizijun 2024-03-18 发布于广东

      作者:梁柏文

  那些年,因为家里穷,经常连粥都不能喝饱。因此,我总喜欢跟父母走亲戚,因为至少能吃上一顿饱饭。

  父母往往只会带一个能独立走路往返的孩子去走亲戚。我是老大,又是男孩,父母便经常带着我。

  大伯在国营农场种橡胶吃“国家粮”,每年元旦、劳动节、国庆节,队里杀猪捉鱼,家家杀鸡擀面,会邀亲友饮酒聚会。那情形比我们乡下过年还热闹。母亲瞅准机会就带我“奔饮”。我家距离大伯家有20多里路,我喝完一碗墨水饼状的米汤,跟着母亲一路奔走,心里老想着前方的鸡猪鱼,竟没感觉到疲劳。拐过最后一个路弯,远远看见大伯所在的连队灰瓦白墙的屋子,我就好像闻到空气中飘荡的肉香味。

  大伯家不宽敞,只有一间20多平方米的泥砖屋加厨房,客人进出都要侧身。到的时候时间尚早,伯母热情招呼,说饿了吧,先吃碗面。接着就盛来两大碗面条,我和母亲一人一碗,用猪肉汤浸着,上面飘浮着一层油。我吃得狼吞虎咽。结果到午饭时,我竟没了胃口,望着满桌子的肉,只吃了几块。用乡下俗语说,就是“好早禾赚大冬。”

  转眼到了下午,母亲对伯母说“要回家了”。可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母亲也没有出门的意思。直到伯母找来纸袋装了一些猪肉、炸鱼、面条递给母亲,母亲才从墙头取下原先挂上的草帽出门。我明白,母亲是记挂着家里还有几个“化骨龙”。

  路上,我说伯母家的菜好咸。母亲说,傻仔,她是有意弄的。看我不解,母亲边走边告诉我,人多菜少,担心不够吃,咸了就自然吃得少些。我想到家里盐油要用母鸡下的蛋去换取,只觉得伯母的做法又亏又浪费。

  想到那碗面,我又感叹伯母热情大方。母亲却带着神秘的眼神说:“那是一碗撑肚面,谁吃了,开席时就会少吃肉。”还有这么深层次的问题?母亲见我半信半疑,又说:“你后来不是吃得不多吗?就是那碗面的'功劳’呀。记住,以后酒席前尽量少吃点,最好不饮汤水,不然就会厌肉吃少……那不是白来一趟。”

  有一回我随母亲去姑姑家喝喜酒。路较远,两人要坐3角钱的班车,再走一段山路。时值初冬,气温渐低,姑姑见我不停地打冷战,便找来一件衣服让我穿上。

  上菜了,主家给客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香蕉叶。母亲领到一块,学他人样子,把蕉叶平放到胸前左边桌上。我很好奇,不知为什么。只见一位大婶伸筷子夹一块鸡放在蕉叶上,然后,其他人依次一人夹一块。轮到母亲了,她却不敢下筷。我想,母亲大概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吧。刚才带头起筷的大婶说:“夹吧,我们这里的风俗都这样,等下拿回家去。”母亲这才战战兢兢地夹了一块。第二道菜是扣肉,第三道菜是炸鱼,他们都很有次序,每道菜都一人轮流夹一块……我吃惊,上来的菜都“瓜分”了,还吃什么?果然,我们最后只吃夹剩的那点,其余就是青菜、米饭。现在想来,他们那阵子是已经学会了“打包”。

  到要回家时,母亲让我脱下那件衣衫。姑姑走过来摆手阻止,说留着穿吧,免得路上着凉。母亲连声感谢,说春后再托人送回。

  “打包”的菜回到家,还未下锅加热就被弟妹们乌黑的小手一抢而光。吃完了,他们还舔舔指头、咂咂嘴巴。母亲在旁边眯着眼笑。

  有一回是堂姑姑家摆酒。刚好农忙,父母没空去。两家大人商量后,让我和堂兄作代表前往。那晚,母亲从箱底翻出过年才能穿的一件蚁布衫和凡殊林裤子,又跟堂叔要来一条武工队皮带。第二天一早,经母亲“包装”后,我俩才上路。我们一路走一路问,几经转折,终于来到姑姑家。到了不久,便开席上菜,我和堂兄就近坐台。堂兄先挥筷要夹对面那碗自己喜欢吃的炸鱼。这时,坐对面的一位大爷用筷子头猛地敲打过来:“读书仔不识礼,不但不给我夹菜,却要飞象过河……”这时有人问姑姑娘家怎么没人来?有人答说来了两个小孩。姑姑这才找到我和堂兄……又是刚才那位老大爷,他站起身说,娘家舅舅最尊,小孩子既然代表舅舅,那就要坐上席上座。很快,我们便被人带到上席上座坐下。原先在那坐着的两位大爷还有点不情愿地起身给我们让座。我们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小心翼翼夹菜时,旁边的大婶却不停地夹来好肉好菜,说:“你们是姑姑娘家舅,是尊辈……”

  我们家乡一带有做“年例”习惯。这一天家家都杀鸡摆醮,或演粤剧木偶戏,有“年例”比“过年”大的说法。有一回父亲要带我去一个听说待人“孤寒”的远亲家里吃饭,一阵抽烟、饮水,父亲起身说要去看戏,顺手把草帽挂在门旁边的钉子上。亲戚见状,赶紧取下帽子说,人多,怕弄乱弄丢了,你还是随身带着好。父亲接过帽子,不快地拉着我去看戏——父亲原本的意思是,帽子在此待着,表示待会我们肯定要回来吃饭的。而亲戚显然也明白此意,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后来,看戏看到差不多时间,父亲又带我回亲戚家告辞,大概是看出这家伙果真“孤寒”,我们打算“走人”。但亲戚却说:“怎么不吃了再走呢?”父亲犹豫了一下,想到带我来的初衷,便说:“那好吧,吃了再走。”谁也没有想到,亲戚这时说:“要等好长时间呢,我去邻家看能否借到一点米……”父亲这才知道他的挽留是虚情假意,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说:“你那些肉放好点,免得被猫偷吃了。”原来刚才他看到亲戚屋中挂着一只竹篮,有块猪肉正露出一头。此刻,亲戚转头一看,一脸尴尬。父亲这才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早已天天吃香喝辣的,回想起来,觉得当年那“孤寒”的亲戚,也许是真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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